顶着中午的毒日头出门瞎转不是个好消遣,就从宏青到小卖店的这一段路,每走一步好似就在热锅上烤了一圈,好在小卖店不远,在快被烤糊之前,可算到了‘安全屋’。
小卖店门脸不大,外观上也有一定年岁,附近大车频繁来往,那扇窄窄的门框上永远带着斑斑点点的灰尘。
李虞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这个位置很好,因为门脸小,小卖店里面开着空调,外面挂着一层皮帘子,冷风能顺着皮帘缝隙溜出来,店外一侧是一颗茂盛的梧桐树,可以遮住烈阳,坐在这里,再啃一大口冰棒,凉气儿一下子就冲到了天灵感。
吴绰坐在他旁边,手里也拿着只冰棒:“我以为你会在县城逛一圈,或者直接回家,怎么想起找我来了?”
李虞用握冰棒的手往额头上贴了贴,抬起的手臂刚好遮住了吴绰的视线,等了一会儿,吴绰见他嘴角好像动了动,以为他要说话时,李虞把手放下来,闷闷地摇了摇头。
李虞当然知道产业城没什么好玩的,突然来找吴绰的目的也无法用简单的言辞总结。
那是一种极度想要倾诉的感觉。
从来到五金城第一天起,这里的一切事物时时刻刻地在挑战着他的承受能力,他以为这种折磨会持续到他真正离开的那一天才会结束,可实际过程比他预想的要好很多。
或许是习惯了,也或许心底的某个角落在慢慢接受,总而言之,他内心渐渐地平息了下来。
可是就在今天,逐渐平息的内心突然蹿出一股强烈的烦躁与不安,就像平静的湖面被砸进一颗大石头,久久无法平息,这种不安促使他迫切地想要找个人聊几句,这个人选几乎连考虑都不用,只能是吴绰。
好邻居,也许还是好朋友。
其实大叔给他放下的那一刻李虞心里是有点后悔过来的,几天前也是同一个位置,吴绰否认了他说他们非常相似的观点,但没有把话说的很绝,用一双鼓励的眼睛抚平了他的烦躁,于是等看见吴绰的那一秒,那点儿后悔顿时烟消云散了。
树上的蝉鸣不止,马路上车流不息,李虞看向吴绰,从容地说:“你跟我说谢祺的时候,我想到了自己。”
吴绰意外:“八竿子打不着的,想起什么了?”
李虞惆怅地叹了口气,笑容里带着点儿苦涩的意味:“是啊,我也不知道。”
冰棒透过包装浸出凉意,吴绰就从李虞这副欲说还休里捕捉到一点东西:“你该不会......”
李虞手指一紧,冰棒融化的水顺着他指缝流了出来。
“小时候也是在爷爷奶奶家长大的吧。”吴绰猜测完,又从兜里掏出纸巾塞到了他手里。
“你兜里怎么一直有纸?”李虞擦干净手,“上次给我的也是这种。”
市面上常见的小包装纸巾,吴绰吸了口冰棒,给人把面子掀没了:“上次给你是让你擦金豆子的,这次是让你擦手的。”
“你大爷的!”李虞用膝盖撞了他一下,“能不能不提这事儿。”
“行行行,不提就不提。”吴绰接着又问,“到底怎么了?”
李虞盯着自己脚尖,沉默了半晌才说了句充满生疏的话:“等我们再熟一些之后,我再跟你聊。”
吴绰用一种‘你要不要脸’的目光看着他:“你放什么屁呢?”
一块儿吃过饭,一块儿坐过屋顶,并且还一块儿在一张巨大的床上睡过觉,虽然谁也没挨着谁,并且衣服都没脱,但光屁股长大的长毛儿跟宋驰都没这待遇,就这还不算熟?
不过这种非常表面且浅显的熟悉显然没有达到李虞的要求。
他们彼此都清楚,一旦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提及他们其中一方的雷区时,这种熟不足以让他们坦然地面对什么。
比如现在,李虞一瞬不瞬地盯着吴绰看时,好像就在试探什么,大有吴绰现在当真点头说他们已经熟了,那么李虞下一步就要往雷区上试探了。
比如聊父母,聊吴满,聊被迫放弃的那些东西。
“真的熟吗?”李虞问。
融化的冰水掉在地面上,不消一秒就被蒸发,吴绰先移开了目光。
“你看。”李虞口吻如常,细听还有笑意,“我说不熟吧,你还不承认。”
吴绰很快又看过来,与他对视了几秒后,眼神平移到他肩膀处:“你衣服脏了。”
吴满走哪儿摸哪儿,那一双爪子不洗个七八遍根本干净不了,刚在宏青门口扑李虞时,一爪子就摁他肩膀上了,一个明显的脏手印就挂在了李虞这件白短袖上。
李虞跟吴绰还是有一点差别的,就拿转移话题来说,当李虞不想聊某个话题时,吴绰会非常贴心的接话,让尴尬悄无声息地溜走,而李虞却不一样。
他站起来,把纸巾跟吃完的冰袋扔进垃圾桶,回来蹲在吴绰跟前:“衣服脏了可以洗干净,吴绰,你转移话题的方式也没高明到哪里去。”
吴绰罕见地哑了火。
这边拉客的蹦蹦车很常见,李虞没特意再给那位大叔打电话,站到路边没多久就见从对面过来一辆小蹦蹦车。
李虞招手拦下,等师傅开过来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吴绰微微低着头,手里还握着那根已经融化了差不多的冰棒。
“我走了。”李虞也不管他看不看得见,冲他脑袋挥了挥手。
拉开车门的一瞬间,背后掀起一小股风,清爽的肥皂味儿迅速落到身边,然后砰地一声,车门被推了回去。
“李虞,你想跟我聊什么?”
李虞的手腕悬在半空,还保持着拉车门的动作,奇怪的是吴绰的质问并没有引起他情绪上的波动,他反而在想,一根冰棒没解暑,倒给人添了不少火气。
“谁知道呢。”李虞没看他,眼睛盯着车门把手,几乎是本能地解释,“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们有点过于陌生了。”
李虞突然犯的这个轴挺让人难受的,吴绰甚至刻薄地想,他们认识的时间可能还没吴满跟小白猫认识的久,一定需要熟到把祖宗十八代细数一遍才行?
别说他做不到,李虞更做不到。
“又在心里骂我呢吧?”李虞侧目看过来,吴绰这一点他还是了解的,从眼神里就知道他小子没盘算什么好东西。
吴绰被气笑了,很快收敛神情:“到底怎么了?”
这一声严肃的关切让李虞听得差点儿鼻酸,那份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的压抑感顿时轻了几分,然后一点点化为小碎末,哗啦啦地飞走了。
李虞既坦然又无奈地承认,他虽然看似在指责吴绰,实际上如吴绰所想,有些事他也办不到张口就说,尤其是那些能触及到彼此雷区的事情。
“再磨叽加钱啊。”司机是位老大爷,探着头勾着眼,“我个老头儿挣钱不容易,你俩吵完别再不用车了。”
李虞重新拉开车门,坐上车后拉开小窗户往外看了眼,吴绰有时候也挺能唬人,站在车边也不说话,要笑不笑地盯着他看。
他这副尊容吓唬小满足够了,吓唬车里那位简直异想天开。
李虞不光没害怕,还心平气和地跟他胡扯了一句:“我大概是挺长时间没出门,今天坐公交车,里头好多人,吵的我眼皮子直跳。”
吴绰平静地给了他一个‘你**吧’的眼神。
李虞笑了下,不怕死地冒完最后一句:“所以,我可能是被吓着了,才会跟你胡言乱语。”
吴绰闭了下眼:“滚!”
小蹦蹦车轮胎下卷起几缕灰尘,很快汇入车流里。
一条宽敞的马路从挂满各色招牌的产业城延伸到五金城,李虞看着小蹦蹦车上那只小小的后视镜,直到看不清产业城的轮廓后,他低下头,把那张挺招人待见的俊脸当成面团一般,狠狠地搓了两下。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各有千秋,或一见如故,或白头如新,也有类似于他与吴绰这样,明明看起来挺熟,又始终隔着点别的,好似修行之人,到达某个程度就掉入瓶颈,在打破瓶颈的契机出现之前,必须还要维持目前的状态。
他的确不想跟吴绰的关系就这样云里雾里的隔着一层,但在吴绰明显不想交心的情况下,他更不想破坏跟吴绰现有的关系,怎么说呢,不管有没有意义,有得话聊总比没有强。
毕竟是邻居,也是他单方面认为的好朋友,万一把吴绰得罪了,他就彻底成了五金城里的‘孤魂野鬼’。
李虞来的快去的也快,啃完一根冰棒说些稀里糊涂的话,吴绰将懂未懂,反正把他折磨够呛。
回去给几位工友各带了根冰棒解暑,车床加工跟流水线不一样,调好模式出不了岔子,不太忙的时候也能歇上个几分钟。
吴绰搬了个板凳坐在大风扇跟前,工业风扇风大声音也吵,直嗡嗡的他浑身烦躁。
偏有不长眼的来跟前撞,先是吴满,叼着冰棒抱着猫,吴绰也没动,瞪着眼吼道:“再抱它晚上洗澡我非得给你烫层皮下来!”
吴满啪嗒一下就把猫放地下了,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吴绰的神色,见吴绰没揍他的意思,转身往前跑了一截,等远离吴绰视线后,他蹲地下,张开手又把小白猫儿给勾搭了过来。
吴满消停没几分钟,又有一个脚步声在身边徘徊了好久,要走不走,要停不停地跟耳边子绕。
门口也就这么大点地方,吴绰不耐烦了,抬头说:“你磨鞋底子呢?转什么?”
姜头儿一手夹着烟,一手拎着手套,闻言用手套往他肩上甩了下:“没大没小,怎么跟头儿说话呢?”
吴绰索性就不说话了。
“臭脾气,”姜头儿问,“谁招你了?”
吴绰还是不说话。
“冰棒挺好吃的。”姜头儿一个急转弯。
吴绰低头笑了起来,片刻抬头,很正经地问:“找我有事儿啊?”
姜头儿一怔,反问道:“找你?就这一亩三分地儿,合着我让你看见了,就是来找你的?”
吴绰举手:“好,当我没说。”
静过几秒,姜头儿又一个急转弯,把烟盒递到他跟前:“抽烟吗?”
郑滨跟格格搭班去了卫生间,里头相对安静了一些,外面是其他工厂里的机器运作声,往外送货的工人骑着三轮车,偶尔从门口经过。
吴绰抽出一根烟,因为许久没抽了,点燃缓缓抽了一口,看着姜头儿沉思了一会儿,开口问:“你表弟不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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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半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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