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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8章 玲珑筵(六)

“小麻雀是第一个被投下去的妖呢。”

于邀雪带着无限惋惜说道。

卞采露冷笑一声:“所以呢?是它吃别人,又不是别人吃它,你可惜什么。”

于邀雪长吁短叹,捶胸顿足,颇有郁郁不得志之感:“小麻雀不说倾国倾城,那也是百里挑一……”

“这下面的花女,哪个又不是千中无一的美人了?”

“…小麻雀活泼可爱,又善解人意……”

“你跟一个妖讲善解人意?善解人体才对吧。”

被连着呛好几句,好脾气的于邀雪也怒了:“我就是不甘心!当初既然觉得小麻雀儿最好,为何现在又得陇望蜀,让它与其他人融合!这…这终究不是它本妖了呀。”

妖七听到这,刚好又看到上面最角落的那个房间栏杆上挥出的符咒刀,情不自禁放声大笑——在心里。

“你笑什么?”梦寐神妖被他吵醒了。

“我高兴就笑。”妖七答道。

“你高兴什么?”

“高兴现在身边的人,都是没什么道德的。办起事来省心多了。”

梦寐也笑了,但他总是因怒发笑:“那你还要去找一个有道德的人?”

妖七放下一直翘着的二郎腿,两腿往前伸直舒展:“人总是犯贱。”

梦寐不笑了:“说得对。”

妖七算算时辰,作息昼夜颠倒的梦寐都醒了,那是时候可以动手了。

下面的比肩花已经包了好几个人和妖了。很长一段时间没吃过人的妖,吃起人来的吃相自然是狼吞虎咽,实在有碍观瞻。

也亏得清坊能想出这招来,既挡住了血腥不雅的场面,又能将新奇花样尽数展现在贵族面前,让他们能看到的只有美人如花笑,一丝哭声血污都不曾闻。

每次动手前,他都会好好检查一切前置条件。

影子戏正式开演前,都是要先架好木台、蒙好幕布,再张指放下数条红线操纵好影人举动的。

先检查“时”。

梦寐苏醒。月黑风高。嗯,打钩。

再检查“地”。

妖人成群居混。贵族单独隔间。嗯,打钩。

最后是“人”。

关清之估摸着已近身薄王爷。居卞二人已跟自己绑定,另两个自不必说。大哥二哥三哥也都到了。司家那边的钩子也钓来了该来的人。

剩一条线,就能开幕唱戏了。

“你觉得,一场戏的主角该是什么样的人?”妖七对梦寐问道。

梦寐伸了个懒腰:“首先排除你。”

妖七很认同:“我也只能是个搭戏台子的。这场戏唱得怎么样,还得看其他角儿。”

梦寐不悦:“我管你是唱戏还是唱歌,我的夜宵呢?”

“这不都是嘛。”

-------

丝竹声绵绵不断,南沉升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呈上来的都是酒,一点正经吃食没有。薄协,有宵夜吗?”

薄协被自家爹驳了提议又堵了喉咙后,脸黑如炭,话都不想说了,只蹦出几个字道:“自己叫。”

“嚯,这就是下任清侨王的待客之道?”

南沉升本想好好挤兑,但考虑到薄悯在场,还是住嘴不多说了。

薄悯开口了:“饿着了?倒是本王考虑不周了。来人,传菜吧。”

说着,他拿起桌角球形凹槽处的传声珠,吩咐了下去。

好在薄王叔虽然可怕,但也不至于丧心病狂到把自己当薄协一样骂的程度,总的来说对自己还行。

南沉升笑道:“不知道今年会是怎样的好菜色呢。去年有一道青色的小菜倒是不错,看着古怪,但吃过后很难忘呢。”

薄悯也跟着他笑,但没看他。笑了一会儿又忽然不笑了,顺手给旁边跪着的红衣美人一巴掌。

这巴掌听声倒不算重,力度也只能留下淡淡的红痕。但南沉升看到这幕,着实讶异了。

薄王叔怎么会亲自动手打下人?这种有失自身体面尊贵的事,他怎么肯干?

薄悯阴森是真,下手狠也是真,但南沉升还真没听或看过他亲手打奴隶。

然而薄悯看上去并不是因为生气而出手的。

相反,他看上去心情好极了。

他甚至将自己手中酒杯主动递到红衣美人脸前,缓声和气道:“江寒鲤,倒酒。”

怎么又换了个名字??南沉升皱起眉,困惑地朝薄协眨眨眼。

然而薄协面色僵冷,根本不接他的眼神,也在皱眉看着自己父亲和那个奴隶之间近乎诡异的互动。

南沉升无奈,只得看回那二人之间。

那红衣美人还是那副无知无觉的懵懂样子,被打后,第一反应也是立即回头、继续仰脸,睁着一双不怒不惧的清透凤眼看着薄悯。

南沉升自打见到红衣美人起,只见他表情丰富、喜怒不定,还未看过眼前这副纯然不染的表情,更加细细品味起这皮相之颜、骨相之妙,越看越觉得能熬出一锅好油。

薄悯笑了起来:“这酒雾倒真是好东西。”顺手又给了另半边脸一巴掌。

打完巴掌后,红衣美人便继续跪着,垂眼恭顺,面容柔和,为薄王爷的空酒杯斟满美酒。

不知是饮酒过多、还是故意,薄悯在酒面即将圆满之际手抖了一下,洒出几滴,溅在地毯和美人的脸上。

南沉升总觉得,下一秒薄王叔就要把酒浇在那美人头上了。

还好,薄悯没他想得那样过分。

薄悯单手抓住他的下巴,大拇指粗糙的指腹一点点擦去他脸上的液滴,动作竟无端生出几分温柔。

南沉升按了按太阳穴,再睁眼,确定自己没看错。

薄协也几乎是呆住了,一动不动看着自己父王此刻近乎疯癫的模样。

南沉升很能理解薄协现在的心情。这不是疯了还能是什么?别说自己了,薄协怕也只见过他父王冷淡矜贵的样子,这如此小意的举动,薄王爷可曾对薄王妃做过?

而如今,竟对一个奴隶…!

匪夷所思。

南沉升忽然灰心。他本以为自己一定能抢得过小薄,却不想低估了这个老薄。

此时,门开了。

一排娇艳侍女在门口等待入间布菜。站在她们所有人之前的,是位着青衣外袍的人。气度沉稳淡定,不卑不亢,绝非寻常奴隶那卑下琐微的样子。

南沉升心内揣测,这大概就是清侨城命脉的管理人,清坊坊主吧。

这位坊主几步上前,稳稳站定后跪下行礼:“王爷。玲珑筵席面已备好,可传吗?”

薄悯闻声抬头,手不曾撒开,难得声音听起来心情大好:“传吧。”

坊主起身示意门外人。

四位侍女捧着食盒木屉入内。另三位侍女端着食器盘开始摆盘置箸。

筵席开席,凉菜先行。

侍女们边掀开盒盖屉笼,边柔声报菜名:“第一道,着手成春。”

南沉升双手蹭在呈上来的手巾上润了润,见食屉刚开一半,冒出袅袅白烟,马上提筷说道:“冰镇的?冰酥醉爪吗,这个我爱吃。可惜刚刚喝了酒,品不出醉爪的第一口……”

清坊各色菜式都算是天下一绝了。菜式不光讲究色香味,更讲究摆盘应时之美,去年是将东海一条如船大的鱼妖肢解开来、分别烹饪,放在定制好的餐具里,摆成了万里江山图,鱼头便在一片冰雾中充当国内最高峰——求巳之山,引来一片称叹。

不过每年都要玩花样,清坊都那么多年了,也是黔驴技穷了,看今年便只是普通的菜式呈现了。也罢,好吃就行。

南沉升刚要伸筷入冰烟,此时白烟散了小半,露出这道珍馐的上半截面目后,却呆在了原地。

薄协反应比他更夸张,直接没拿稳筷子掉在了原地。

薄悯不悦地看了他一眼:“成什么样子?平日你母亲竟没教养好你一点。”

薄协只是瞪眼张嘴看着他,说不出话。

慢慢地,薄协闭上了嘴。

南沉升的反应和薄协一样。都不打算开口吃这道菜。

菜品其实卖相很好,爪子上的毛被褪得干干净净,细皮白肉,形状姣好,闻之欲醉——要是这“爪子”真是鸡的就更好了。

纤长白腻的人手横陈在白雾中,肌色竟一点没被比下去。两只手交叠置于嫩黄浅绿的椿芽上,整齐干净,腕骨处的截面也处理得清晰漂亮,白的白,红的红。

然而侍女们并不打算继续给二人缓冲反应的时间。

“第二道,玉臂揽春。”

光听名字就知道要端出什么来了。

“第三道,瘦肩锁春。”

这道确实没什么肥肉。

“第四道,含哺游春。”

菜名倒含蓄。可惜看一眼就知道出自哪个部位了。

旁边的侍女马上给薄协献上新的玉筷,却被薄协挥手打落。

他带着颤抖的怒气开口:“父王……”

“本王知道,这是你最爱的那具收藏品。”薄悯直接打断他,“但你即将接任一城之主,便是一域之王。身为掌权者,你怎能有格外的偏爱?”

南沉升拿筷子戳了戳第四道菜。喔哟,还有弹性,是刚死不久的吗?

薄协不知是情绪太过激动还是怎的,竟直接顶嘴道:“那难道父王你就没有过偏爱吗?”

薄悯带着深深的怜爱,眼神带着俯视,看向自己的独子:

“本王当然有过。但也只是有过。当年,我亲手扼杀了我的‘偏爱’,才真正成为了清侨王。”

南沉升懒得听一些爹的说教,又开始拿银匙敲第三道菜。嗯,声音很脆,骨头很好,就是有点太瘦了。

“薄协,你记住,身为王,你可以有癖好,但不可深;你可以有钟爱,但不能独。”

“你的癖好若深染,钟爱成独爱,那么你的嗜好,最终会成为捏在他人手里的软肋,终有一天,你的呼吸命脉就全在他人股掌之中了。我——本王,当年就差点犯了这个错误。”

薄悯站起身,示意旁边的侍女拿起盘中的一只玉手,贴到旁边一直静默侍立的清坊坊主的脸上。

“你说是吧,关观坊主?”

关观立刻跪下。

那只手也掉在松软的地毯上,“咚”的一声。

和那位红衣美人的手一样。纤长的指尖延展出去,像一滩肮脏的牛奶倒在地上。

南沉升本以为薄悯即将要发怒,却见他和颜悦色称赞道:

“这些年来,你为清坊、为薄王府尽心了。虽说办事比不上上任关观妥帖,但也算得力。很多事,你办得不错。”

关观俯首贴地。

“薄协一直很珍爱这具收藏品,前几年日日都要把玩的。你能在不惊动他的情况下,入薄王府将这具运出来,又做成一桌席面,也算是才干非凡了。”

“小人不敢。”关观答道,“只是王爷吩咐的事,小人从未有不尽心的。”

“不敢?呵呵呵,很快我就不是王爷了,今日你得罪的这人,马上要接替我,来掌管整个清侨城了。自然,也包括了清坊。”

“能够尽忠身退,小人死而无憾。”

“当真无憾?那好,伺候完这场玲珑筵,你就去死吧。”

“是。”

南沉升玩够了菜,见薄协被说得神色不好,对薄悯说道:“王叔……我是很感谢你的盛情,但这些菜都瘦骨嶙峋,肉也没多少,不好下口吃。不是我拂您的面,能不能先上点别的让我垫一垫?”

薄悯和蔼看向他:“也是。摆盘再好,终究是原料低贱,做不成好菜。这些菜,你若不爱吃,就撤了吧。”

薄悯说完,后面鱼贯而入的奉菜侍女们马上停止动作,低头静立,等着下一步指示。

南沉升看到侍女们手里端着的食屉有大有小,尤其是最后面的那个,大小让他不禁联想到了某件东西,有点想一睹为快。

他见薄协被薄悯说教了一通后,脸色由白转红、又变成青,死死盯着桌上的菜,又不时转头瞪那位跪着仰头的红衣美人。

南沉升咳嗽了一声:“咳,既然都做好了,不看一眼就撤下去,也有点可惜。这些菜虽然味道不佳,但想来样子是美的。毕竟是薄协最爱的收藏品嘛。”

最后一句话带着揶揄。南沉升自知这红衣美人多半是与自己无缘了,看这俩父子的样子,都不是打算放过这位美人的。

那自己也没必要非要死拉着不撒手。

毕竟说到底,也只是个伎人嘛。自己以后多来几次玲珑筵挖宝就是了,目光要长远。

说到底,还是历代清坊的坊主能干。难为他们这一代代下来,每年都能搜集到一车车的美人往玲珑筵上送。

不过既然撒手了,那自己肯定是要多涮几句薄协的。

眼见着小时候的玩伴马上就要贵冠加身、摇身封王了,不在这时候打趣他,还要等他也以后一口一个“本王”时再去开玩笑吗?

薄悯听了南沉升的话,笑了笑:“确实。贤侄果然比薄协这个不成器的懂事。今日此筵,就是要让他明白,世间喜好如流水玲珑,无人不可替代。”

听闻此言,侍女们像被上了发条,有序而动,继续布菜。

那道南沉升很想一睹为快的菜,便是放在圆桌最中央的压席大菜。

凑近了确认大小后,他更肯定了。这绝对是薄协最爱的收藏品里、最美的那部分。

与此同时,侍女们一一掀开盒盖木笼,露出其他菜的真面目。

的确都是赏心悦目的。无一菜色不赛雪,泛着森森寒气,反而更显得如玉清冷细糯了。

薄协看着这些菜一道道掀开,心下烦躁,站起来走到关观身边,本是想抬脚踹的,转眼看到落在其身边的那只手,便一脚踢到另一人的旁边。

薄协走到那人身边,也学他父王,一只手扳过其脸,另一只手顺手拿下桌上的酒杯就对着那双茫然的凤眼泼过去:“我早知道了,你本名叫关清之。”

“那天我见你便觉得眼熟。果然,贱种生下的也只能是贱人,敢对本……小王也不恭不顺。生你的贱种今晚过后就要倒进泔水里,你就代替她的位子做收藏品。”

他边说边甩开手,就要踩下关清之的头、按到那只手上:“你也只配吃泔水。”

薄协的脚刚下到一半,薄悯猛地转身,却也只能堪堪闪避,没来得及推开薄协。

一道灵力,如线割开空间,直从门外的黑暗中逼来,当即斩下了薄协的脚腕。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得我自己都生理性不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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