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一连几天他们都没有出过远门,食物已经准备充足,屋子周围也围了一圈金属板作为外墙,如此以来,他们便拥有了一个小院子。
躲在屋子里不出去自然是最安全的,但要真的在一个空间逼仄的房子里待上四个月,希尔伽想那他可能会先疯掉。
再者说,他还需要足够的运动来增强体力保持体型,好让小虫子们的诞生顺利点,至少不要让他吃前几次生育的苦头。
于是每天吃过中饭后便是卡卡最开心的时候,这意味着他们能到屋子外面去待上一段时间。
卡卡最近又开发了新的爱好,自从发现这片土地埋什么种子都能长出些果实的时候,它就热衷于把一切能捡到的核埋进土里。
也确实如它所愿长出了些东西,那些张着嘴巴的喇叭花长满了他们屋子的外墙,像看门的狗一样尽职尽责。
每次希尔伽被它搀扶着在院子里散步的时候,都对那些时刻流着哈喇子的花表示嫌弃。
卡卡喜欢这些花,但它更喜欢希尔伽。浇花让它快乐,但让它最快乐的是能守着希尔伽安然入睡。
——
希尔伽给自己制定了详细的运动计划和育儿计划,每天饭后他会绕着外墙走三圈,走累了后会在躺椅上睡会,有时候睡意上涌的没有那么快,他就会装装样子捧着那些绘本读一读,也不期盼肚子里的虫崽能听懂多少,他只是希望能更快酝酿睡意而已。
卡卡守在他的身边,高大的身躯和耸立的背甲表明出它时刻准备好了战斗。
这让希尔伽感到了久违的心安,才敢放下警戒倒头就睡。
——
卡卡喜欢这个时候,它伫立在虫母身前,像巨龙牢牢地看守着自己的宝藏。
它听见邻居们的悉索声,听见很远的地方异种咆哮的声音,围绕在它四周的危险让它感到害怕,这是刻在虫子基因里的避险本能。
但总有什么能让它战胜本能。
它能听见身后人轻浅的吐息声,或是翻身时衣物交叠的动静。
这时它便会垂下头去,两只复眼眨也不眨,虔诚地端详着虫母的睡相。
祂的半张脸陷在暖和的绒絮里,微蜷着身子,像是要把自己塞进谁的怀抱里。
卡卡的目光从祂恬静的面容下移,停留在薄毯下隆起的一团上。
希尔伽的手护在那,就在一刻钟前,祂还在轻柔的隔着肚皮抚摸着虫卵们,好让它们乖乖入睡。
虫卵随着母体一并安静了下来,只是偶尔有几个调皮的在里面滚来滚去,将母亲柔软的腹腔顶出几个小鼓包。
卡卡一时有些呆住了。
一些不属于它这副躯壳的,又好似很久以前就存在于它基因中的画面突兀地涌进了它的大脑。
在那幅画面里,它同样看到了希尔伽。
那个“希尔伽”要更健康,更开朗,面色既红润又富有活力,长长的金发有着绸缎一般的光泽,总是会不小心的缠住它的小翅膀。
“祂”会把它抱进柔软的胸脯里哺R,会用指腹轻松揉捏它软塌塌的小壳,那双漂亮的蓝眼睛里盛满了小小的自己,“祂”会用湿润的唇亲吻它,小声的,眷恋的,喊它的名字:
“▼▼……”
啊,可是还没等它听清那个名字,这些温馨的画面便倏地消失了,只留下它还一脸惆怅的,脑袋空空的立在那发呆。
“唔…”
突然,一声吃痛的呻吟打断了它的思绪。
——
希尔伽被腹中的动静闹醒了,他皱着眉头睁开眼,看到了焦急的卡卡。
“没事,你别担心,只是有个调皮的动的太厉害了,只会痛一小会儿,现在已经好啦。”他笑着安抚道,示意卡卡不要过于紧张。
卡卡便凑过来,乖顺的伏下身子,贴了贴希尔伽的腹部,动作带着点它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占有欲。
——
整日待在家里也是无所事事,希尔伽便总是不由自主的想东想西。
不管是修零件的时候,还是给小虫子做衣服的时候,他手上的活一刻没停,思绪却早已飞出了老远。
这段日子里他想了很多,对虫巢的旧事从最初的愤懑到逐渐心灰意冷,现在他放下了过去,再回头去琢磨那些事,才猛然发觉自己遗漏了很多重要的事。
王巢虫母从虫族诞生时便是虫族的核心,这一点毋庸置疑,他是知道的,但是过去的他太过要强,执意要和至高无上的王权争个高低,
最后也果真是输的一败涂地。
他埋怨尤里安在最后的那一天偏袒爱因,此刻却才想起来爱因说尤里安替他揽下了所有的罪责。
他痛恨莱因哈特在紧要关头没有选择自己,而是救下了爱因,但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是他种下的果,
是他让莱因哈特陪同自己出席了加冕典礼,接受了王巢虫母的授印。
最后他甚至又想起来爱因那一副困感不解的表情和斩钉截铁的否绝,实在是不疑有假。
这让希尔伽不由得惶恐起来,对那个他一直认为是尤里安一派胡言的说辞产生了怀疑。
有没有可能……真的不是爱因做的?
难道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可是即使他想清了这一切,他的内心也在排斥着这些不利于自己的想法。大多数时候,他想到这些事还是一肚子恼火:
不管怎么样,他们放弃了我,让我沦落到流浪的境地,我是如此的难过痛苦,为什么不能向我道歉?
——
这两种极端的想法交织在一起,让他的心情如同过山车一样变幻无常。
也许这是孕期的正常反应,哈文说过,孕期情绪波动大是正常的。
最终他也只能这么宽慰自己。
当然,情绪波动的问题不是最困扰他的,他烦心的还有他事。
——
希尔伽生育过三胎,因此他相信自己拥有丰富的经验,并且有信心提前准备好应对方案。
他知道自己的食欲到后期会变的尤其旺盛,为此他早早囤积了大量食物,即使它们种类单一、营养有限,但好在量大管饱。
但他忽略了他的身体早已经被娇养的过于矜贵,对于这些难以下咽的食物,他整个喉管和胃腔都在拒绝进食。
他有尝试过逼自己吃些什么下去,但往往坚持不超过半小时,发黏的血味和干涩的肉条便会争先恐后的从他嗓子眼里涌出来。
今天他已经不记得呕吐了多少次,他的声音有些哑了,胃袋空空,搅在一起消化着肠壁,饥饿感快把他逼疯了。
可他吃不进去,什么也吃不进去。
希尔伽很久没经历过这种感觉了,不管是在虫巢还是在战场上,他总不会为进食发愁。
即使落魄如婚飞期时一无所有的莱因哈特,这只雄虫好歹慷慨的贡献了自己的血肉。
卡卡并不是没有尝试过这样的做法,它早就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反哺,这次自然也是毫不犹豫的自愿献身。
只是希尔伽没有接受。
在养育虫卵的时期,一切都应该是最好的,因此高贵的虫母不愿意接受低阶虫卫的献身。
因为在祂眼里,低阶虫卫的肉同那些干涩的肉条没什么区别:
没有营养、不够鲜嫩。
祂时刻挑剔,只是大部分时候,祂的身体可以藏好这一点,但在非常时期,就连祂的身体也暴露本性了。
希尔伽有心安抚卡卡,他摇摇头,忍着呕意,只解释道:“我不想吃你,你会痛的。其实我也不是很饿。”
他嘴上这么说着,肚子却叫的一下比一下欢,最后只能让他羞愧的低下头去,陷入了新一轮的情绪崩溃。
后来他忍着饥饿感睡着了,清醒会更快的消耗能量,倒不如直接睡过去。
于是他就这样吃一点吐一点睡一会,熬过了半个月。
还有一个半月临产时,希尔伽消瘦了不少,只剩下腰间挂着的肚子日益圆润。
快了,就快了,再撑半个月,希尔伽默默念道,过了半个月,他就要强行把虫卵们取出来。
但是谁也没想到生产那日会来的猝不及防。
那天黑色的雨一直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红色的天空轰隆隆的,时亮时暗。
希尔伽还是蜷在屋子角落的小床上沉睡着,也有可能是处于昏迷状态。
总之当他悠悠转醒的时候,他有些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
“卡卡。”
他费力的撑着身子坐起来,试探的喊了声。
回应他的是死一样的寂静。
透着缝隙的门被风刮着,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
希尔伽一瞬间就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卡卡!”他再也坐不住,起身踱到门外四处张望。
除了那些张嘴嗷嗷叫的食人花,没有卡卡的身影。
雨势又大了,连成了一片密集的幕布,把植被和无处躲藏的生物们淋的哀嚎连连。
那么卡卡会怎么样了?
这只傻虫子一定是出去给他找食物了,就因为他饿极之时意识不大清醒,趴在卡卡的怀里请求它为自己寻找食物:
“我好饿,卡卡,怎么办?我好饿……不,我不想吃你的肉,不好吃。呜——我想吃高阶虫,实在不行的话,智人也可以。”
智人机械壳下的大脑蕴含着智慧,是这个星球少有的富有营养的美食,但智人有着不输入新人类的狡猾,猎杀难度也很大。
回想起自己睡过去前讲了一些什么混帐话,希尔伽感觉自己的心脏被捏住了,他甚至觉得自己快喘不上气了。
后来希尔伽想,当时的他肯定是慌了心神,只一心想找到生死不明的卡卡。因此他忘了看卡卡留给他的信息,也忘了自己的身体状况,就一头扎进了雨幕里。
——
雨幕阻碍了他的视线,隔绝了他的声音。被淋湿的衣物显得颇有份量,压在他的身上仿佛有千斤重。
他最后躬着腰停在了一棵树旁,搞不清楚是湿透的衣服太重了,还是垂坠的肚子太重了。
他只能停在有着浓密树冠的树下躲雨,按着阵阵作痛的腹部喘息。
就在这一刻,他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无力感。
总是这样,他把事情弄的一团糟,也许他刚才不应该这么冲动的跑出来,而是回到屋子里看卡卡有没有留下什么。
现在他把自己逼到这个境地,又饿又冷,肚子还痛的厉害。
就在他自怨自艾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卡卡喊叫的声音,高大的灌木丛里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紧接着便是卡卡的大脑袋徒然探了出来。
“咔叭!”它脑袋上顶着一片宽大的芭蕉叶,紧张的大叫着,说着一些意义不明的拟声词。
但是现在希尔伽没有余力去分析卡卡在讲什么,他只是一味的放声大哭,哽咽着质问它:“到底去了哪里?”
——
他们所在的地方离小屋不远,只是大雨混淆了希尔伽的方位。
被卡卡带回屋子的时候,希尔伽这才发现柜子上放着卡卡画的纸条,说它找了一片大叶子,去不远的地方找食物,很快回来。
他怔怔的立在那儿,小声向卡卡道歉:“对不起,是我太急了,我没有看见。卡卡,我也不是故意要同你说那些话的,你不要难过,你很好的,你比他们都要好。”
卡卡嘀咕嘀咕了老长一段话,用蛸翅滤了一盆水,又用人类留下的装置加热了水。
它推推希尔伽,示意他把湿透的衣服换下来,好好的在热水里泡一会儿。
这些它也是无师自通的,有时候它也很聪明,人类使用的工具,它用的得心应手。
希尔伽更觉得抱歉了,原来他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保留着高阶虫对低阶虫的歧视,认为低阶虫愚笨无能。
“我真的很抱歉,”他泡在热水里,眼里噙着泪。
卡卡发出安抚的声波,但很快,这个柔和低沉的声音开始变的凄厉惊恐。
希尔伽顺着它的视线低头望去,才发现身下的水早已被染的血红一片。
他看不见是哪里流血了。
但卡卡看的一清二楚,它看见那双腿之间赫然出现了蜿蜒的血流,泄入水中漾出一片血色。
——
后半夜便过的尤为艰难。
希尔伽在流血,一刻不停的流血,那些血染红了身下的薄毯,又染红了身上的被衾。
肚子高高隆起,像一座小山一样压在他腰上,让他抬不起上半身。
他沉重的吐息声比之屋里破旧的风箱一样过犹不及。
今夜是新生,亦或是死亡,
谁都无从知晓。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3章 临产的虫母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