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高壮女子冷笑道:“我怎么听闻林点检家的小郎君身体已经大好了呀,初伏时还有人在西湖雅集上瞧见他跟人投壶呢。”
胖妇人马上接口道:“定是林家知道了什么内情,书院最是讲究清正端雅的地方,污水哪能养清鱼呢!”
此话一出,剩下的人群又走了大半,只余寥寥几人。
吴黛瞧着那俩女子一唱一和的样子,忽然就看明白了。
知晓她招赘婿的内情也就三拨人,林婉玉主仆、田甲父子、以及建康祭祖随行的吴家人。
林瑾贤要是知道内情,肯定是从他妹妹林婉玉处得知,若是他因此瞧不上吴黛,不会在婚宴上帮她说话,更不会想着要送他儿子来她书院。
刚刚来报信的小厮根本不是吴黛院中之人,且不说林家小郎君不能来读书这消息是否确凿,就算是真的,也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为什么不候在家等她回去,而是挑这个时候给她来禀报?
田甲父子跟吴柏田向来交好,且为人正派,他们承诺的事绝不会食言,要不然也不会在婚宴上给她帮腔。
排除这两家,泄露内情最有可能的便是吴家自己人了 。
吴家下人们就算嘴巴再不严,只会在私下议论。这种派人来当面砸场子的,要么与吴黛本人有恩怨,要么就是她开书院这事挡了谁的道、损了人的利益。前者沈银飞嫌疑最大,后者就只有使恶性竞争手段的同行了。
想通了这点,吴黛笑道:“我们吴家虽不是富可敌国的大富豪,也算是临安商户中排得上名号的,我有意招个容貌出众的上门夫君,用得着主动献身威逼利诱吗?随手撒个千金万贯的,全临安城的未婚郎君还不得从清波门排到艮山门?”
那胖妇人嘁了一声,嘲讽道:“吴员外又不是没有儿子,他怎肯单为了你大把撒钱,就算他肯,你们吴家如今拿得出那么多吗?”
吴黛立马道:“就算我们拿不出,仅凭我这副容貌,想招婿入赘难道是什么难事吗?”
围观群众看着吴黛清丽秀雅之姿,忍不住点头赞同。
吴黛又道:“我与夫君成婚,单纯只是两厢情愿,相互爱慕,我欣赏他的才学,他爱慕我的才干。”
那高壮女子质问道:“既然你与他互有情义,怎么非要人家入赘呢?”
吴黛:“那是因为——”
“那是因为我娘子不仅才貌双全,还心有抱负,想成就一番事业,而姚某家中贫寒,若她下嫁,我家无力支持她,而我…….我又心中对她割舍不下,便下决心入赘吴家,只想一心一意陪伴她,辅佐她。”
吴黛话未说完,一旁的姚冠杨朗声说道。
此话一出,全场沉默,男人们有的拧眉,有的不屑,而女人们则无不流露出艳羡和赞许之色。
那一胖一壮主仆俩更是张口结舌,说不出话。
吴黛趁机道:“幸好,兴学育才乃我心之所向,也是我夫君志之所趋,相信我们夫妻携手,定能使各家少年俊彦,皆得展其所长,成为国之栋梁。”
说罢,她略带歉意地看了眼姚冠杨。自始至终她也没问过他愿不愿帮她开书院,不过还好,他似乎也乐在其中。
大约吴黛刚刚的话很有煽动性,一个高个少年大声道:“不知两位愿不愿意收我作学生?”
姚冠杨激动道:“当然当然!”
吴黛也欣喜万分,问道:“不知小郎君家住哪里?年岁几何?以前是否上过学?”
少年道:“我姓章名宜,今年十四,家住左二厢中和坊,之前在钱塘县学念书,三年前父母过世,我在家守孝,并帮着祖父母照料家里的生意,因而耽搁了学业,如今打算继续上学。县学几位教谕训导迂腐之至,不去也罢,我瞧着云章书院课程丰富,又听了吴娘子和姚郎君适才一番剖白,很是钦慕二位的才智抱负。”
吴黛原本设想,若是前来报名的学生人数多,就要通过考试择优录取。当下这个局面,只要有一定的教育基础,交得起学费,人品过得去的适龄学子他们便求之不得。
这个章宜正好符合这些基本条件,他家住御街边上的中和坊,算是比较中心的闹市区,虽说父母过世,家中应还是相当宽裕的。
吴黛笑道:“欢迎入读云章书院。”
章宜的出现一下扭转了局面,余下的五六人纷纷要求给自家孩子报名。
那砸场子的主仆二人无计可施,撇撇嘴扭身走了。
待给众人办完报名手续,吴黛忙着指挥仆从收摊,一旁的姚冠杨却发现章宜还未离开。
他上前问道:“章郎君还有何事?”
章宜恭敬行了个礼,面带难色道:“学生家中还有一弟,今年十二了,也很想上学。”
姚冠杨瞧他颜色,知道他有难处,道:“想念书是好事,我们云章书院很欢迎爱读书想上进的学生,可是资费有难处?”
他对临安不熟,因而也不知在中和坊经营买卖的人家是何种境况,只知他父母双亡,家中还有祖父母要奉养,便觉得他多半生活有难处。
章宜轻轻摇了摇头,“祖父母身体康健,经营有道,要供我们兄弟俩读书并无难处。”
姚冠杨心下奇怪,想读书又不缺钱,家里人也不需要照顾,还有什么阻碍?
他心思一转,道:“可是你祖父母希望你们兄弟其中一人继承家业,留在家里帮忙?”
章宜依然摇头,“祖父母很开明,他们常道男儿要读书明理,要志在四方,从未限制我们,只是我二弟他自己……”
姚冠杨更奇了,那还有什么为难的?
章宜咬了咬唇,鼓起勇气道:“二弟自幼患腿疾,难以行走,但他很渴望出来看看,像别的十二岁少年那般,上学交友,切磋学问,可别的书院、官学从不收身残学子。”
姚冠杨恍然:“原来如此……”
章宜拱手恳求道:“希望先生成全,收下我二弟!”说着,双腿一弯,就要下跪。
“唉!”姚冠杨眼疾手快,一把托住他臂膀,“此事须待我跟娘子商议。”
吴黛听到动静,上前问道:“怎么了?”
姚冠杨将章宜弟弟求学之事简略说了一下。
吴黛不敢贸然允诺,只问道:“可否带我们去见一见你二弟?”
章宜自是欣然答应,领着吴家一行人前往中和坊。
路上,他又多说了一些他家中的境况。
章家原是北方的大名府人,家中经营丝绸生意。章宜祖父于多年前在彼时的杭州,现今的临安进货时,与当地供货商家的小娘子一见钟情。之后二人喜结连理,生儿育女。后来金人入侵,朝廷南迁,定都临安,章家也随之搬到此地。幸而章家多年经营积累颇多,祖母娘家也勉力支持,一家人就此在临安城盘下店铺,继续丝绸生意。
三年前章宜父亲突然患病,卧床一个月后撒手人寰,章母照顾病夫辛劳,后又忧思过度,不久也染病而终。祖父母丧子之痛打击过大,一度也卧病不起,家中里外全靠章宜一人支撑。幸而祖父母比较健朗,逐渐康复,章家就此度过难关。
章宜二弟单名一个适字,三岁时生了一场大病,连续几天发高烧,此后便一直身体孱弱,更不幸的是他病后双腿肌肉慢慢萎缩,遍访名医也不得治愈,以至于最后行路艰难,只能依靠轮椅。他最初也经历过很长时间的不适,好在后来慢慢接受,从小到大也算懂事。
话到此处,马车已到章家门口。
吴黛和姚冠杨进得章家宅院内,章宜说道:“我家丝绸铺子就在巷口往南的街上,祖父母白天无事,喜欢去铺子里呆着,因而现下不在家中。”
吴黛点点头,看着院内种着翠竹花卉,修得整齐有致,亦有小桥流水,荷花飘香,赞道:“宅子很精致啊。”
章宜浅笑:“去年有处屋子漏水,干脆里外都翻新了一遍。”
说着,几人便来到了一处厅堂前,章宜道:“二弟喜欢看书,这会子肯定在书房里。”
待三人走进厅内,果然见西边侧屋内的书架前,停着一把轮椅,椅上坐着一个削瘦少年,正转过头来望着他们。
章宜马上道:“二弟,这是云章书院的两位先生。”
章适转动轮子上前,打量了吴姚二人几眼,疑惑道:“云章……书院,好似没有听大哥你提起过,两位先生如此……如此……”
“如此年轻!”章宜接过话,“没错,云章书院还未开学,目前正在招收学生。”
章适双眼瞬时变亮,激动道:“我……我可以去吗?”
吴黛不答反问:“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章适忙道:“当然可以,尽管问!”
吴黛道:“你喜欢读什么书?”
章适道:“我什么书都看,最喜欢游记、杂谈之类的,上面都是记载日常生活中不常有的东西,很有趣。”
吴黛瞥了一眼姚冠杨,又问:“你为何想来书院读书?在家请先生,能一对一地教和学,而书院一个先生得教许多学生,难免有疏漏。”
章适笑道:“这个问题,我考虑过好几回,我这腿从小就不便,家里谁都让着我,照顾我,先前也请过先生来家里,细细教我,可我长大了,总要走出家门,不管是疏漏也好,漠视也好,世间冷暖,总要去体会一下。”
吴黛沉吟了一会儿,再问:“你以后读完书,想干什么?”
章适想了想,道:“其实我也没想好将来要做什么......我身有残疾,不能科考做官,这是我早已知道的事,也没有什么执念,将来或帮家里经营生意,或去乡里过过闲云野鹤的生活,抑或是学得一门独到的本领,以此为生。”
吴黛点点头,不再说话。
章宜见她沉默,以为章适的回答不合老师心意,一时慌急,扑通跪下道:“宜恳求两位先生,念在二弟一心向学的份上,成全他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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