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回所里草草吃过饭之后就直奔社区去了,正好又看见王建国因为狗的事跟之前报案的王大姐闹上。
萧培正要上前询问,就被白予停拉着往旁边的角落里说话。
“怎么了?”萧培顿觉好笑,伸手拍拍白予停身上的灰,“不是,他俩吵架你怎么还委屈上了?”
白予停叹气:“咋的,当警察不能委屈是吧。”
“能能能,”萧培一乐,“说说什么情况,这世上还有能让你头大的事儿?”
“我得边巡逻边做社区回访,顺便统计一下小区里居民是不是都安装过反诈中心,结果巡到三单元就见着王建国跟王大姐吵架,你是不知道那阵仗,又是泼水又是骂街的......”
这两人楼上楼下地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动不动就吵架,王大姐吵架吵不过王建国,一委屈就找邻里评理,一开始邻居们因为深受狗害,都是站在王大姐那边,后来随着王大姐得理不饶人的次数多了,邻居们也慢慢觉得烦了,让王大姐不要再跟王建国一般见识。
但是王大姐不听,还说邻居站着说话腰不疼,然后坐在地上掩面哭泣。
今天一大早,萧培林壹送偷电瓶车那几个人去看押地点的时候,这两人闹起来了。
王大姐出门买菜经过楼梯间,被趴在楼梯间没有拴绳子的大狗吓了一跳,她是个怕狗的人,再加上楼道里都是那狗的排泄物,天数久了味道实在刺鼻,于是她气得直接去敲楼下王建国家的门。
王建国开门之后就被大姐劈头盖脸数落一顿,老人家心烦,大早上还没睡醒,一下就怒火冲天了,两人差点又打了一架,幸亏早上是白予停带着吴小莉在社区巡逻,听见动静赶紧上去制止,这才没让两位真的动手。
“事情就是这样,奇葩吧。”白予停一脸愁容地看着萧培。
“真能闹啊,他俩是不是命里犯冲来着?”萧培听完白予停的叙述,有些无奈地抬头看向楼上。
林壹在一旁凉飕飕地说:“拘了呗。”
“两天没骂你,你皮痒是不是,还拘,你很能耐啊。”萧培闻言给了林壹一脑瓜嘣。
“我就说说而已嘛,师父您那么较真干什么,”林壹捂着额头傻笑,而后往三单元楼上正吵闹的地方看,“他们这样闹,邻里没意见?”
白予停从警用自行车的车筐里拿出一瓶水,拧开后递给萧培,同样也往楼上看去:“这样的事小区里早就见怪不怪了,其实不止他们闹,别的居民有了纠纷也会闹——王建国住的那栋楼采光不好,你也知道的,这儿是老小区了,平时住这儿的人又要供孩子上学又要照顾家里的长辈,工资不高,生活压力本来就大,一单元和三单元几乎是挤着盖的楼,三单元的采光被一单元占了,年年阴暗潮湿,人住在里头,脾气就容易变得暴躁。”
“也是,难怪这小区总是出事呢,压力一大,脾气一炸,一点小的邻里纠纷就会因此被无限放大。”萧培表示理解。
林壹:“跟师父似的,火药桶脾气。”
“你找抽是吧!还编排上我了。”萧培剜他一眼。
白予停被他俩逗笑,又道:“所以你俩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我老说社区工作难做了吧,哪句话说得不对,就要给人说咱们社区的警察都是和稀泥的一把好手,我冤不冤啊我。”
“辛苦了。”萧培温和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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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人戴好了口罩再过去的时候正好王大姐还在气头上,打了那老人一胳膊肘之后两人就又闹起来,她骂街骂不过那老头子,当即把从厨房里刚洗完菜的一盆水端出来。
王建国站位靠后,萧培和白予停上前劝阻。
现场一片嘈杂,地上是烂菜叶和砸坏的鸡蛋,林壹和吴小莉在后头跟着维持秩序,踩上鸡蛋清差点没给当场摔死。
白予停回头看了一眼:“没事儿吧?”
吴小莉被林壹拽着,摇头:“没事!”
萧培一手拦着王建国一手拦着王大姐。
“阿姨,阿姨您消气,有什么事儿是不能坐下来好好谈的,您看您这是何必呢?”
“旁边人都别围着了,家里没事干了是吧都跑出来看热闹?”
“都是邻居阿姨你打他干嘛!”
......
哗啦——
一盆水兜头而下,看热闹的居民们惊叫着躲开,萧培抬手护了下白予停,现场四个警察,衣服全都湿透了。
瞬间所有人都消停下来,面面相觑,那些看热闹的居民也不敢说话,悻悻地离开。
吴小莉手足无措地拧巴拧巴自己衣服,又想去给白予停拧巴拧巴,手伸到半空又放了下来。
毕竟男女有别么不是。
“您......没事吧?”吴小莉问。
“不要紧,”白予停看她一眼,便推着她往居民楼外走,叮嘱道,“这样,你先回所里换身干净的衣服,这里太乱了,你一个女孩在这儿不合适。”
吴小莉皱眉,推就道:“师父,我也是警察!”
“先换衣服再说,”白予停让她快些回去,温和道,“正是因为你也是警察,所以不能事事都总想着往前冲,回所里,把湿透的衣服换下来,免得着凉了生病要请病假,到时候什么事儿都办不成。”
“我......”吴小莉明显不乐意,却还是听了白予停的话,跨上自行车,“师父,那我换了衣服再回来。”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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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白予停送走吴小莉又回来了,看见萧培的时候从兜里掏出几张纸,微微皱眉:“稍微擦擦。”
“谢了。”萧培一笑,抬手摘掉湿透的口罩,抹一把脸。
林壹见自己师父被浇,心里有点生气,也没管自己肩膀上沾着片菜叶,上去就是一通输出:“不是我说您有话就好好说,有委屈就告诉我们,我们是警察难道还帮不了你这个忙吗?您倒好,逮着我师父就是一盆凉水,您安的什么心啊?”
王大姐见自己办了坏事心里也有点不自在,却还是嘴上不饶人:“哎我又不是故意泼你们的......那,那谁让你们自己不躲着点非要护着那老头子,不然也不会被浇啊......”
话道最后声音越来越低,估摸着心虚了。
林壹觉得此人油盐不进还想继续跟她讲道理,被萧培拦住:“行了,再多说几句你也回去。”
“师父!我是帮你说话。”林壹道。
“我知道我知道,”萧培拍拍他,安慰道,“说几句就行了,要再这么下去,没完没了是不是,你是来当警察的还是来和稀泥的啊。”
林壹觉得有点道理,于是闭嘴。
白予停看他俩一眼,笑笑,而后伸手摘掉林壹身上的一片菜叶:“注意点形象。”
“谢谢停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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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王大姐哼一声,骂王建国是老畜生,骂完就掩上门不见人了。白予停抬手敲门:“王姐,我能进吗。”
“爱进不进!”王大姐又骂。
白予停和萧培林壹三人站在门外,好半天没有跟王大姐说话。
林壹把口罩拿下来透气,然后揉成一团随手塞进口袋里去,接着又重新拿出新的口罩,自己戴好之后又分给了师父和白予停。
里面的人觉得奇怪,又觉得自己的事儿不解决心里直痒痒,索性臭着个脸大力把门一拉,语气不善:“进来吧,真是无语透了。”
萧培同白予停对视一眼,前后脚进去,林壹紧随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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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件事很简单,人在屋子里闷久了,看谁都不顺眼。
王大姐坐在茶几旁边,看着身边空荡荡的餐桌,又看看长满了霉斑的老旧天花板,直叹气。
萧培和白予停带着林壹在她对面的长条凳上并排着坐下。
这里的环境并不好,因为小区的构造问题,一单元和三单元靠得太近,三单元的采光一直被一单元霸占着,常年不见阳光,即便是大白天开了窗户,屋子里也暗暗的,更何况现在阴雨连绵,南方的潮气随着雷雨一道儿下了,屋子就变得更加沉闷。
这王大姐是个脾气暴的,她跟眼前的警察大眼瞪小眼很久,直到林壹忍不住伸手挠了几下有点痒的后脖颈,她才缓缓说起自己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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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实不是有意挑事儿,就是很讨厌狗,很讨厌这里的一切,”王大姐说,“我叫王艳芳,不是本地人,二十多年前我跟我丈夫来到这里,九十年代的时候,我们很穷,凑了十万在阳光小区买下这房子,后来就一直在还债,无休止地还债。”
萧培注意到这房子里几乎完全找不到另一个人生活过的痕迹,这里的环境似乎一直都是冷冷清清的,于是便问:“您的丈夫?”
“他已经死了,”王大姐喃喃,脸上的皱纹仿佛加深一些,“这个社会很不公平,辛辛苦苦打工,认认真真生活的人,总是得不到应有的一切,而那些坐享其成的人,却总是平步青云......我丈夫是开货车的,他是以前纸板厂的员工,但是啊,他因为过度劳累,开夜车的时候,心梗死掉了。那时候我的女儿还很小很小,才一岁都不到。”
说到她的女儿,她突然深深吸了一口气,狠狠地拍着面前的茶几,眼泪一滴一滴流出来。
那是她最痛苦的回忆。
“我女儿一岁不到,怪我,我没有读到书,我不知道喝奶粉也会要了她的命!当时,我听别人说,三鹿这个牌子很好,而且只要十八块,他们都说便宜又对孩子好,我当时什么都不知道,连成分表也看不懂,我就听了超市售货员的话买了他家的奶粉,谁知道,谁知道我,我就这样害死了我女儿!”
她说,她的女儿因为喝了掺杂有三聚氰胺的毒奶粉,患上了肾结石,她没有钱,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她没办法让自己的女儿得到最好的救治,她交不起住院费和昂贵的药钱,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痛苦,然后哭着,抱起女儿从医院里出去。
医院里好多孩子。
好多好多孩子,也许有十几个,都和妞妞是一样的症状。科室里婴儿的哭声此起彼伏,家长抱着孩子,手足无措,手忙脚乱,坐在候诊的椅子上,一边哭一边安抚着怀里的小孩儿。
“你知道吗,妞妞特别可爱,她真的特别可爱,她眼睛很漂亮,像她爸爸,”王大姐一边哭一边对着眼前的警察倾诉那些埋葬在自己心底很久的陈年往事,“她啊,就那样被我抱着,我安慰她,我骗她说只是感冒,很快就可以去玩了。她不知道听懂没有,她把大拇指含在嘴里,对我笑呢......”
“医生劝我治,但是我知道妞妞肯定坚持不下去,而且我没有钱,我就只能带妞妞回家,”王大姐不断哭泣,“后来她也死了,就在一个下着雨的早上,那天的天气也和今天一样糟糕,我去收晾在外面的衣服,等我收好衣服,进来给妞妞喂饭的时候,我发现她一动不动,她也不笑了,既不哭也不闹,闭着眼睛,我怎么叫她,她都不回应我,我那时候心跳得很厉害,抱起她的时候,觉得她那么轻,那么轻......我拍打她好久好久,她都不哭不闹,我知道她再也不会回应我了。”
“我还没有听见她叫我一声妈妈。”
“我就那样送走了我的丈夫,又送走了我的孩子。”
王艳芳自丈夫和女儿相继离开后,一直是一个人住,她本身也没什么文化,到哪儿都是打零工,要么做做售货员要么做做米粉店收钱的,她连智能手机都花了很长的时间才逐渐摸索出一些门道,邻里住着的那些女人个个儿都有孩子,大家一起聊天的时候总是时不时拉她出来编排几句。
那些长舌妇,说她是寡妇,说她不会护肤,说她不会享福,说她是孤苦伶仃一个人,问她为什么不再嫁一个,为什么不再要一个孩子。
她反驳过,但架不住那些靠着男人在外打工养活的无聊女人们的窃窃私语,日子一长,她的心态就变了——
她说她年轻的时候很漂亮,现在却变得满脸皱纹,年纪不大却已经显老,她的脾气越来越暴躁,她跟那些天天打牌的广场舞大妈们呆久了之后,心态也逐渐衰老,穿衣服的品味大不如前,甚至还学会了街坊邻居那些各种难听的、骂人的词,也变得和她们一样,下班以后无所事事,满嘴粗话。
这样的性格跟谁都玩不到一起去,尤其是住她楼下的王建国养的狗还那样惹人烦,她就更加暴躁了,没事儿就要骂人王建国几句才觉得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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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培沉默一会儿,说:“我理解您。您也有压力,但王大爷......”
王大姐打断他,眼角的泪还没有擦干净:“我就是,就是心里特不舒服,而且他养狗,狗在楼梯间拉屎也从来不清理,大半夜了狗还在叫,前几次我去找他,他还振振有词倚老卖老,我心里不平衡。”
“所以您就想到了用水泼他的主意?”林壹问。
“我那是不小心,当时又太激动了,我憋着一口气很久了,”王大姐说,“我知道他家的情况,之前他搬过来,死了儿子,我还包饺子去看他了,我当然同情过他,我也是没有了孩子的人,我知道失去孩子很痛苦。”
白予停温和地说:“听起来你们之前相处得不错。”
“就是自从他这些年养了狗才招人嫌的,他自己年纪大了不爱卫生就算了,可狗在楼道里拉屎总要管管的吧,以前邻居们都照顾他,没有说出来。那谁让他越老越坏,要不就是顺走我们平时晒的被子摊子萝卜干,要么就是任由狗大晚上叫,一次两次就算了,时间一长谁还受得了啊!”王大姐说。
白予停双手交叠:“是啊,你看其实很多矛盾都是由各种各样的小事累加引起的,王建国的做法是不对,如果一开始咱们多跟他谈,他或许不这样了呢——但你看,每次有了什么摩擦,大家都是闷在心里不说,或者干脆不理那人,那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大家又互不说话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小摩擦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这矛盾可不就来了吗。”
“那你说说,我要怎么跟他说,他本来就油盐不进,我还能怎么样?现在情况是他的做法所有人都不喜欢,我说他两句他还有理了?”王大姐有些不满。
“倒也不是那个意思。”白予停讪讪道。
王大姐一拍桌子:“那你什么意思?哦,合着都是我不对了,我就不应该跟一个老人家计较是吧?凭啥啊,我凭什么惯着他?他年纪大不是他可以为所欲为的理由!”
白予停见软的那套有些不管用,只道:“我明白我明白,我们大家都理解您的心晴......”
“呸!什么你明白我明白,我看你就是来和稀泥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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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予停性子软,总是笑面盈盈的,他还想在说些什么,萧培却按着他的手摇摇头。
软的不吃只好来硬的了。
“王艳芳,你别老拿人家说事,王建国是有错,但你自己错在哪儿你不知道?”萧培食指敲敲桌面,“要不要我给你掰扯掰扯你今天干的这件事是个什么性质?第一,是你挑衅在先引起事端,人王建国是个老人家,你三番两次去主动惹事,尽管你占理,但先动手打人的是你吧?随意殴打、骚扰他人,在小区公共场所起哄闹事,单就这一条,说严重点就是寻衅滋事。”
“我......”王大姐一时语塞,“哪有这么有,是他养狗不规范在先!”
“行,这件事你有理,”萧培抿抿唇,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身边的白予停和林壹,“那你泼水的事情怎么算?你泼了王建国也泼了我们,要真计较起来,你就袭警了你知道吗。”
王大姐垂眸下去,有些尴尬地抠着自己的指甲:“我,这我也不是故意的啊。”
萧培看她不再闹了,语气也放缓一些:“我们特意过来这一趟,就是为了来给你和王建国解决问题。”
“解决问题?呵,这件事还能怎么解决,难不成他搬出去?他那种人怎么可能同意搬出去?”
“不是,您听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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