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个人是清醒的。
唐若初的瞳孔因蔓延上来的恐慌而缩紧，视线精准的定位在了虞望舒的断腿和望月樱肩胛骨的贯穿伤上，胃部骤然蜷缩，险些控制不住干呕的冲动。
盛放她血液的小容器滚到她的脚边，轻轻碰在她的鞋帮，却让她像触电了一样浑身一个激灵，慢半拍的反应过来，扑了过去。
“小鱼儿！望月樱！”她的声音几乎是挤出来的，沙哑又破碎，眼圈通红，双膝跪倒在虞望舒身边，见惯生死的天启者此时竟然不敢去看面前人断肢处的伤势，慌乱的扯下胸前的太阳图腾胸针——Human Dawn组织的徽章——形状尖锐的太阳光线狠狠地划破手腕，因着情绪剧烈波动，这一下几乎切开了她的半个手腕，可她眉头都没皱，另一只手捏开虞望舒青紫色的唇，把涌血的手腕伤口塞进虞望舒的口中。
“求你，别出事……”唐若初的呢喃几不可闻，一滴泪顺着眼角滴下去，落在沾血的唇畔，又被她慌乱的擦去，克制着力道，生怕弄疼了昏迷的人。
虞望舒身后冲进来的其他成员和天启者们同样被这一幕冲击到情绪不稳，心软的几人当场压抑不住的哽咽一声，随后火速散开，高效而专业的开始抢救。
在不久前的战争中，尽管异种潮在跟进化者近身肉搏后没有再继续冲撞海-城屏障，但是数次巨型爆炸的余波却时不时撼动屏障，而屏障难以支撑这般猛烈地冲击，蛛网般的裂缝持续扩大，终于，几百米的高空，屏障破碎形成空洞，海水裹挟饱含辐射的残肢冲进来。
Bernard反应及时，北美紫藤拔地而起织成翠色大网，贴上去严丝合缝的堵住。
因此，Bernard并未跟随队伍一起冲进一道闸，而是在外面维持着堵住缺口的举动，一边指挥God's Eden的人清理海水和残肢，一边指挥着从工程师对屏障进行修补。
Maria三两步冲到Adri身边，古井无波的面容仍然冷静，只是凝出净化力的指尖在高频颤抖，Iscariot跟在Adri后面一起冲了进来，神色复杂至极，忙不迭的接过指挥的位置，居中调度救援工作。
有些混乱的局面因为Iscariot的指挥渐渐有序起来，在伤员们的生命体征基本稳定后，伤得最重的虞望舒、望月樱和Adri被紧急送往伊甸城浮岛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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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岛医院，顶级特护病房。
虞望舒脸色青灰，安静的闭着眼，左大腿截肢处的增生组织刚刚被手术剥落，此时，唐若初一身白大褂，栗色长发盘在脑后，神色严肃的操作着面前的治疗仓，指挥其他天启者把虞望舒固定进去。
治疗仓的舱门合拢，莹莹白光亮起来，重新构建着虞望舒丢失的左侧腿部。
“我们有五级的外伤天启者，治疗这种类型的伤口，两个五级天启者就行了，”Maria背着手站在病房门口，看着里面的景象，语气平铺直叙，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何必大费周章启动治疗仓？这东西还是你们长安市出产的，全球都没几台，治个截肢而已，值得你拿那么多利益跟我们换一次启动机会？”
“她不怕疼，但我不想让她疼，”唐若初头也不回，一丝不苟的操作面前的治疗仓，声音很轻很轻，“外科类天启者的治疗过程，特别是这种肢体再生过程，哪怕是打了麻醉，仍然很痛，治疗仓能避免这种情况。”
Maria碧绿色的眼眸中情绪晃动一瞬，随后收敛，仍然是那副无波无澜的样子，“你和她认识很久了？”
Maria平常绝对不是八卦的人，但是据她的情报网得到的消息来说，这位人类曙光组织的天启部部长才刚上任不到一周，之前也一直在负责天启者的外勤，两人应该是没什么交集才对。
可是，唐若初竟然以自身六级天启者1000CC的血液，和一套目前最快的安抚通灵者精神暴动的方法为交换，顶着失血休克的风险强硬的要求开启治疗仓。
“……”唐若初恍惚了一下，定了定神，声音更轻了，“认识五天了。”
Maria挑了挑眉，显然对这个答案的真实性存疑，但是毕竟是人家的私事，何况她们还刚刚帮了这么大的忙，于是Maria识趣的不再追问，“那还挺久的，”她淡定的评价了一句，“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这次能解决，多谢你们，等你们的人恢复了，我们再谈报酬的事情。”说完，她转身离开了病房，轻手轻脚带上了门。
至于为什么不用这次出手帮助God's Eden的理由换取治疗仓的开启——因为她不能拿着其他所有人的成果去换一个人的安危，唐若初一边透过治疗仓上的透明小窗看着里面的虞望舒，一边轻笑了一声。
……但可以用我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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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的病房里，望月樱已经清醒了。
作为同化者，她的身体素质本身就要比同级别的通灵者虞望舒要强，再加上她受的伤更多的是外伤，最严重的就是肩胛那一道贯穿伤，在天启者的帮助下，已经好的七七八八。
此时，她靠在床头，正在用外脑跟常酒意打跨洋视讯。
信号不是很好，画面有些模糊，但是还是挡不住常酒意脸上几乎要溢出来的担忧，他看着镜头画面里脸色惨白的望月樱，还有她肩头裹得严严实实的纱布，语气难得的很严肃：“你怎么这么不知道照顾自己？小鱼儿怎么样？”
望月樱满不在乎的瘪了瘪嘴，不太敢说虞望舒把自己的腿砍了，还差点因为蚩尤之力暴动翘辫子了，生怕常酒意一个坐不住杀过来，生硬的转移话题，“酒妈妈，你就别担心这么多了，反正我俩都没死就是了，”然后在常酒意小发雷霆之前迅速截断他的话头，“诶，你知不知道，这次伊甸城的异种潮，规模都快赶上当年两海开市的时候了。”
常酒意一句话被噎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呼吸都停顿了一下，长叹一口气，神色担忧的放过了望月樱，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是吗？有什么异常吗？毕竟这么大规模的异种潮已经65年没发生过了。”
望月樱刚要说话，眼尖的注意到镜头画面里一缕天蓝色发丝一闪而过，瞬间笑的鸡贼，“Tiffany躲后面听墙角呢？出来大大方方的听啊！”
视讯那头诡异的安静了一瞬，下一秒，Tiffany的脸出现在画面里，脸色黑如锅底，开口的语气极差，“还有心思找事儿，看来还是伤的轻。”
可望月樱分明看到了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瞳中，被强行逼回去的泪意。
“嗨呀，”她不戳穿她，笑的爽朗又阳光，“蒂蒂啊，”她学着虞望舒的语气喊Tiffany，逗弄她，“你知不知道，你送我的刀可太好用了，我拿它砍异种，简直是砍瓜切菜。”
Tiffany被这一声‘蒂蒂’叫的瞪圆了眼睛，下一秒又被夸了送的礼物合对方心意，耳根瞬间通红，原本的那一点儿泪意立马消失的无影无踪，用眼神隔着屏幕骂人。
望月樱心里松了口气，脸上仍然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一看着视讯对面的常酒意和Tiffany，随即神色渐渐严肃下来，再开口时语气微沉，“我们和God's Eden的人都感觉到了，这次的异种潮，领头的两个大家伙和看起来像是一群副手的中家伙，应该也是被认为的改造过了。”
视讯那头的两人神情瞬间严肃，Tiffany拧着眉开口，“具体表现在？”
“有了简单的思考能力，进攻时有明显的跨物种配合行为，均属于深海异种，但是在浅海作战时不受压强骤减的影响，”望月樱眉目微敛，神色严肃，与刚刚的状态完全相反，“或者说，受到影响了，它们的内脏组织，由于骤减的压强，已经在体内爆裂化水，但是诡异的是，它们的行动能力并不受限。”
常酒意和Tiffany越听神色越紧，听到最后，Tiffany的表情已经是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状态，大脑快速分析着望月樱这一番话的庞大信息量。
“也就是说，有一个人，或者一个组织，已经掌握了使无智异种产生简单智慧的能力，并且使异种拥有了初步的社会行为？”常酒意同样是一脸难看至极的神色。
作为顶级进化者，几人对这个推测代表着什么再清楚不过，异种，作为与人类斗争了近四千年的存在，其恐怖的辐射，庞然的身形，一度曾让人类束手无策，毫无反抗之力。
是进化者的出现，和人类逐步团结起来成立的安全区，让人类的文明火种得以继续苟延残喘下去。
可如果，这些恐怖的生物也产生了智慧，也产生了简单的社会群体，那么，它们会不会也产生文明？会不会彻底取代人类的文明？
异种被改造了，那，不可描述之物呢？那些只存在于禁区中的，诞生于人类口口相传的记载中的存在，是不是也被影响了？
一时间，病房里只剩下三道越发沉重的呼吸声，隔着视讯，望月樱、常酒意和Tiffany同时陷入了沉默的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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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级特护病房里，治疗仓的门开启，唐若初不假人手，把虞望舒小心翼翼的抱起来，妥帖的放到病床上，仔细调整了一下新生左腿的位置，确保她能够舒服的深眠。
她站在床边，微微垂眸，看着安静沉睡的虞望舒，耳边还回荡着Maria那句‘你们认识多久了’，眼底的神色是谁也看不懂的怀念，抬手温柔的理了理虞望舒有些凌乱的发丝，声音很轻很轻，像傍晚村庄升起的炊烟，带着让人踏实的归属感，“睡吧，不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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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伊甸区时间，07:45。
虞望舒茫然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势基本好的差不多了，精神海也空前绝后的稳定，了然一笑，一瞬间就肯定这是唐若初出手的结果。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才认识了六天，但就是感觉这个人特别可信。
这时，病房门发出轻轻一声响，唐若初走进来，理着自己的高领内搭，脸色极差，见到虞望舒醒了，有些疲惫的眼睛立马亮了起来，步伐略微急促的走到床边，半蹲着看她，“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
“你坐下说话，”虞望舒清了清嗓子才开口，指了指床头边的陪护凳，“没不舒服了，我昏了多久？”
“九个小时四十五分钟零三秒，”唐若初皱着眉脱口而出，坐在陪护凳上，伸手握住虞望舒的手，拇指不自觉在她手背摩挲着画圈，神色间满是担忧，还有隐藏的很深的责备，“你要吓死我了，下次再敢为了别人这么拼命，我就把你关在两海，哪里也不许去。”
“这么霸道？”虞望舒任她握着，发力坐起来，靠在床头上，那副痞里痞气的表情又回到她脸上，“记这么清，姐姐不会一整晚都守在我床边吧？”她倒也没想着唐若初真能做到这一步，所以更多的是调侃的语气。
“那不然我眼瞎的熊猫印子哪来的？”唐若初没好气的拍了一下虞望舒的手背，“你伤的太重了，进化力枯竭，精神海高度破损，精神狂暴期提前，差点儿就就不回来。”她每说一句，指尖就在虞望舒眉心重重的点一下。
虞望舒自知理亏，也知道天启者和其他进化者存在明显的认知偏差，他们对于异种的危险程度不太有很直接的感受，更多的是希望进化者们能够健健康康，所以她干脆的不解释，一双桃花眼瞬间换上有些委屈的神色：“姐姐这么凶我，是不爱我了吗？”
唐若初叫她气笑了，“叫姐姐也没用！”一个很轻的脑瓜崩敲在虞望舒脑门儿上，“不爱你我会这么担心？”
虞望舒这才注意到唐若初苍白的脸色，眉眼间放松的笑意瞬间凝固，“怎么了？”她倏的一下坐直，散漫的眼神凝固在唐若初身上，“脸色这么差？谁欺负你了？还是哪儿不舒服？”
唐若初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好笑的抬手摸了摸刚刚她弹过她脑瓜崩的地方，才不紧不慢的开口，“小鱼同学，我现在是你的主治医师，你抢我台词做什么？”
“别打岔，你……”
虞望舒尚未说出口的话被再度开合的病房门声打断，一行人鱼贯而入。
望月樱炮弹一样冲进来，一个猛子扎进虞望舒怀里，背后‘寻春’的刀柄一个不小心给虞望舒的脑门子来了一下，弄得虞望舒哭笑不得。
随后，以Maria为首，Adri和Bernard跟在后面，Iscariot殿后，四个人走进了病房。
“好多人啊。”
虞望舒发出无意识的感慨，把自己怀里的望月樱撕开，“你好利索了吗你就瞎窜？”
“我不仅好利索了，我还能一拳把你打成□□弹弹的手打牛肉丸，”望月樱一边瞪她，一遍顺着她的力道从她怀里退出来，“你可真行啊，割腿、透支进化力、烧空精神海，怎么，你觉得你很牛逼？”
虞望舒视线瞬间平移，躲开唐若初和望月樱的凝视，“哈哈，对了，怎么没见到枸杞？”
“你的那条小龙吗？”一直没说话的Adri开了口，视线始终落在虞望舒身上，“我们进来的时候，它说他想一条蛟先静静，免得看到你会对你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过激行为。”
虞望舒两眼一闭，向后一倒，被子一拉，把头一蒙，直接摆出万事万物与老娘何干的态度，开始装死。
“别装死了，”平复完情绪的枸杞飞进来，“赶明儿我去找个冷冻柜把自己冻的又硬又僵，让你也摸一把，体验一下我当时碰到你手差点没被吓死的心情，好吗？”语气要多阴阳怪气有多阴阳怪气。
“我错了！”被子被唐若初拽开，虞望舒只能抓紧滑跪，双手合十在胸前疯狂拜拜，“别骂了别骂了。”
窗外，人造太阳照常升起，伊甸城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秩序。
晨光从窗棂淌进来，照在病房里的一群人身上，暖融融的金光勾勒出连绵的弧线，洁白的墙壁上，高矮不一的影子融为一体，分不清彼此的边界——
像是友谊最开始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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