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班的教室在夜色中静默。白炽灯将惨白的光投在课桌上,勾勒出少年们伏案的剪影。
“桐桐——”中性笔尖轻轻抵上后背,像一只不安分的萤火虫。
张桐侧过脸时,碎发在灯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泽。“又怎么了?”她的声音里带着夏夜特有的慵懒。
王仁讪笑着递过历史试卷:“帮我对对答案?或者...直接借我参考参考?”
“想得倒美。”抽屉发出沉闷的声响,张桐从最底层抽出一张皱巴巴的卷子,“喏,拿去吧。”
“谢啦!”王仁突然压低声音,“刚才你和夏歌神神秘秘的,在说什么?”
“不过是,”她的目光飘向窗外渐浓的夜色,“关于六月的事。”
“高考啊……”这两个字像块沉重的石头,在王仁喉间滚了滚。
笔尖在纸面疾走的沙沙声里,刘麒注意到同桌终于脱下了厚重的冬季校服。少年白皙的手臂在灯光下像新剥的藕节,他忍不住打趣:“终于舍得卸甲归田了?”
“再裹着真要生痱子了。”张桐指尖轻敲桌面,节奏如同窗外渐起的蝉鸣。
“就算长满痱子你也会来的吧?”
“那倒是。”她忽然笑起来,眼角弯成月牙,“不过我有秘方,藿香正气水兑十滴水。”
教室里弥漫着夏日特有的躁动。空调的嗡鸣、翻书的轻响、窃窃私语,都融化在六月将至的溽热里。艺体班的方向隐约飘来松节油的气息,像某个遥远的梦境。
“十滴水?”刘麒困惑地皱眉。
“老中医的方子。”张桐的指尖在桌面上画着无形的图案,“陈大夫说,这世上没有治不好的病。”
上课铃骤然撕裂夏夜的静谧,历史老师钟礼端着斑驳的保温杯走进来,杯壁凝结的水珠像无声的泪。
“今天我们聊聊亡国之君吧。”他的声音像一把钝刀,慢慢剖开历史的肌理。
张桐支着下巴,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不如说说那些败光家业的?毕竟普通人败家顶多典当祖产,皇帝败的可是万里河山。”
“胡亥?杨广?”王仁掰着手指数,“这些老生常谈多没劲!不如讲唐明皇和杨贵妃的爱情?”他的尾音暧昧地上扬。
“爱情?”张桐冷笑时露出虎牙的尖,“马嵬坡上的白绫可不会说谎。”
王仁涨红了脸:“你今天是吃枪药了?”
空气骤然凝固,钟老师适时插入:“那么同学们,你们相信长生殿的誓言吗?”
争论像投入水中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男生们笃定的附和,女生们小声的反驳,在闷热的教室里发酵。
“张桐同学?”钟老师点名的声音惊飞了窗外栖息的麻雀。
她站起来时,校服衣摆划过优美的弧线:“我们都不是当事人。但要说杨玉环是否祸国……”阳光透过玻璃窗,在她周身镀上毛茸茸的金边,“把王朝倾覆归咎于一个没有实权的女子,就像责怪落叶引发了雪崩。”
教室里静得能听见粉笔灰落地的声音。
“精彩。”钟老师抿了口茶,茶香在空气中蔓延,“那我们说说朱祁镇?”
“那个叫门天子!”王仁突然插嘴,又急忙捂住嘴巴。
历史在钟老师口中缓缓展开:土木堡的烽烟,于谦的血,夺门之变的阴谋……当说到废除殉葬制度时,教室角落突然传来椅子倒地的巨响。
柳依依站起来,眼睛红得像要滴血:“他为钱皇后废除了人殉!这样的深情难道不值得一个英名?”
张桐转过身,月光描摹着她锋利的侧脸线条:“先让弟弟的妃嫔殉葬再废除制度,好个慈悲为怀的明英宗。”她每个字都像浸过冰水,“至于深情?被幽禁时还能生下好几个子女的深情?”
窗外的梧桐树突然剧烈摇晃,惊起一树栖鸟。钟老师轻咳一声,继续讲述那个遥远的年代:也先的妹妹,不娶异族的祖训,刚烈的明朝风骨……
“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张桐的声音像一缕游丝,缠绕在每个人的耳畔,“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夜色渐深。当钟老师抛出明代宗庙号之谜时,张桐的解答如行云流水,引经据典间尽显锋芒。最后那句关于性别的讥诮,像一把薄如蝉翼的刀,轻轻划开某些隐秘的真相。
下课铃响起,月光已经爬上窗棂。少年们收拾书包的窸窣声里,隐约能听见六月的脚步声。时光像指间沙,不知不觉就从春流到了夏。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