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马场上,重新响起爆鸣声,声浪远远盖过夺冠时的热烈。
但是李芷恬耳边什么都听不见,世界仿佛被隔绝成两块,她的世界里,只剩她和眼前那个身影。
眼里心里,填满了那张璀璨的笑颜,以及最后那一句告白。
一字一字,钉入她的心口,留下了滚烫的烙印。
她忘了羞,只想不顾一切扑入他怀中。
脚也不听使唤,一步一步,越走越快,向他急速奔去。
直到马场的围布挡在她身前。
她捧着冠花,抬头笑望着她,眼中不知何时晕了泪。
她笑得恣意,笑得完满,笑容一如春日灿阳下绽放的花。
花儿遇上这烈日,却是小声娇羞道:“我收下了。”
王麟似乎并不需要她的回应,他弯下身子,笑容缱绻缠绵,忽而一手捞过她的脖颈,低头在她唇上重重印下一吻,
“如此,谁也不敢来抢你了。”
场上又传来一片惊呼之声。
李芷恬紧紧抱着冠花,那是王麟剖开赠予她的纯净心意,她要珍藏的收拢好,想将这冠花紧紧压入自己的心田。
她面上一片坨红,缓缓点头,眼神明亮又清澈,应和着他:“嗯,谁也抢不走。”
王麟莞尔一笑,勾着手指轻柔抚过她的脸颊,指尖在她柔软细腻的脸上留恋不舍片刻,才低沉着嗓音道:“等我。”
说罢,他一拽缰绳,终于走向圣人所在之处。
他下马单膝跪地,向圣人遥遥行礼,语气间已不见方才的灼热。
恭敬道:“微臣王麟,叩见圣人。”
圣人仍旧半眯着眼,方才将他举动一一收入眼底,脸上不显丝毫情绪,圣人并未让他起身,语气极为淡漠:“琅琊王氏子,王麟。”
王麟回:“正是微臣。”
圣人道:“秋猎马赛乃东朝多年惯例,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将冠花摘与送给女子,你——很是特立独行。”
王麟垂首躬身,声色平静道:“微臣年少轻狂,破了惯例,请圣人责罚。”
“嗯……你很是让朕为难啊,秋猎第一日便责罚夺冠的魁首,岂不是让朕再为你破例?”圣人情绪难辨,又问:“你摘了冠花,已赠予他人,如何向朕求取恩典?”
王麟直起身,微微一笑道:“圣人已赠予微臣恩典了,微臣不敢再求其他?”
圣人缓缓眨了一下浑浊的眼,身子不由前倾两分,“倒是巧言令色。”
王麟笑容羞涩一分,仿佛一个不谙世事的稚嫩少年,他半垂下头,“微臣破惯例,赠冠花,如此轻狂草率,皆只为借圣人之手,博心爱女子一笑。”
“不求其他?”
“微臣不敢,圣人的冠花,便是赠予微臣最大的殊荣。”
他低低补充了一句,“再没有其他东西,能比冠花更能彰显微臣心意了。微臣是沾了圣人的光。”
圣人盯着他,静默良久,忽而他一拍扶手,朗笑出声,周围之人大惊,忙跟着赔笑。
圣人此时才示意贺公公扶王麟起身,他笑看着王麟,眼神明灭,口中却是赞许道:“你很是有巧思,少年冲动,朕也能理解。”他转口又问道:“你祖父身子如何了?”
王麟客套着:“托圣人的福,祖父虽久病未愈,但靠汤药维持,暂且没有大碍。”
圣人满意点了点头,也不知是哪一句触动了他,感慨着:“故之年迈,这些年很是不容易,苦了你们这些小辈,日日为他操心。”
圣人挥了挥手,大度道:“罢了,你既已得了‘恩典’,朕也不再赏你多余的了,秋猎之期,好好表现,为你祖父多猎些猎物。”
王麟恭敬回:“微臣谢圣人宽恕之恩。”
他行礼退下,圣人望着他离去的身影,心中极为畅快。
据说这是王氏这一辈最杰出的子弟。为爱昏头莽撞的有为世家子,圣人怎会不喜欢?
琅琊王氏,果然一代不如一代了。
……
秋猎随着马赛的结束,正式开启,圣人年岁渐长,精力不济,今日未参与游猎,只坐在帷幕之下,等着各路下人与他报告秋猎所获。
因着马场上王麟那番特立独行的举动,今日的儿郎们,愈发兴致高涨,都摩拳擦掌着,要大显身手一番。
可那风波中心之人,却不见了踪影。
李芷恬捧着冠花,躲过重重人流,向王麟所在的院子跑去。
她心神荡漾,有如飞鸟翱翔于天,心里千头万绪,似有说不完的话想与他倾诉。
但千言万语,好像都抵不过她对他说一声“喜欢”。
她一路小跑,一路垂头痴痴傻笑,待行到他院门口,又有些近乡情怯。
站在门口踌躇不前,左右徘徊,少女心事都映在脸上。
回院更衣的王艺儒推门瞅见她,顿时笑着唤她:“恬娘子在门口做什么?”
被人撞见,她顿时羞红了脸,脚尖在地板画圈,嗫嚅道:“我……我……找王麟。”
王艺儒看着她这羞怯模样,低笑出声,上前一把拉过她道:“王麟在沐浴,你不若等等他。”
王麟出了名的洁癖,一场比赛下来,无法忍受满身脏污,定是要先回院梳洗一番。
她将那冠花藏在身后,不好意思道:“那……那我不若晚些再来?”
“晚什么呀,一来一回多麻烦,等他也不过两盏茶功夫。”王艺儒拉着她就进了客堂。
回首瞥见她身后冠花一角,又打趣道:“我那弟弟真是长本事了,为了博美人一笑,竟也学会了当众示爱之举。”
李芷恬闻言更羞了,不着痕迹将冠花又往后藏了藏。
王艺儒见她面皮薄的很,拉她坐下后就转了话题,陪着她开始闲聊京中流行的衣裳首饰。
这话题正好戳中了李芷恬的喜好,她跟她兴致勃勃的攀谈起来,方才的羞涩无措消了大半。
两人越聊越投机,待话过了三盏茶功夫,王艺儒才回过神来。
他这弟弟沐浴时间也未免太长了些?
她只得打断谈话,忙唤过下人道:“你快去看看,小公子怎还未出来?”
下人领命而去,不过片刻马上回来,禀告道:“一盏茶前,二皇子来人将小公子唤走了。”
王艺儒闻言,气恼道:“真是的,来去匆匆,也不着人来禀报一声。”
李芷恬给王麟帮腔道:“许是……事情着急,况且他可能也不知我来此找他了。”
王艺儒起身便要拉她,“走,我带你寻他去。”
李芷恬婉拒道:“二皇子寻他当是有要事,我这不妨事的,晚些找他也行。”
王艺儒见她眼神真挚,并未因此生气,与京中关于她恣意妄为的传言委实不符,不由对她又喜爱了两分。
“你跑来跑去的,着实辛苦,不若去他房中等他?顺道歇息片刻。”
王艺儒一点都不避讳,已将她当成了准弟媳。
不待李芷恬拒绝,已开始吩咐下人:“将公子房间收拾收拾,莫要怠慢了恬娘子。”
见她这雷厉风行的模样,李芷恬盛情难却,只得讷讷点头。
因王艺儒第一次参加秋猎,李芷恬不欲她在此耽搁,三言两语后婉转的辞了她,自己去了王麟房间。
她将冠花放在桌案上,又赏了片刻,待赏得心满意足后,才觉无聊。
在房中环视一圈,房内空空荡荡的,连个消磨时间的书本也无,于是趴在桌上假寐起来。
谁知,待她再醒来时,已日入黄昏。
他仍未归来。
她有些悻悻,想必今日怕是等不到他了,略微整理了一番衣裙,就打算离开。
行至门口,见一名下人在院中徘徊不前,满面愁容。他一见到李芷恬,忙求助似上前道:“李娘子,门口有名年轻姑娘,一直唤着要找公子。”
李芷恬眼睛眨巴眨巴,先是惊异的问:“姑娘?找王麟?”又反应过来,困惑道:“找你家公子的,跟我说做什么,领她去侧房等候便是。”
那下人在京中跟随王麟多年,已当李芷恬是半个主子,焦头烂额回道:“奴婢劝了许久,她不肯入院也不肯离去,定要见公子,可公子未归,她等了一下午,就差跪在院门口了。李娘子不若帮公子见一见?”
这女子举动着实有几分怪异,李芷恬看他一脸哭丧,又抵不住心中好奇,只得勉强道:“你领她去客堂,我便……帮你家公子见一见吧。”
下人得了解脱,忙一叠声道谢,转身向门口跑去。
李芷恬至客堂方坐好,一名二八年华的姑娘就被领了进来。
那姑娘风尘仆仆,身上衣料虽考究有致,却因赶路印了许多褶子和污迹。
标致温和的面容上带着憔悴倦容,双眼有失神色。她抬头瞧见李芷恬,面上一怔,疑惑的看了下人一眼,下人与她道:“姑娘有事说与李娘子听,也是一样的。”
姑娘脸上忽然闪过一丝屈辱,她隐忍片刻,终是跪在她眼前。
李芷恬吓了一跳,脸上却不动声色,自顾镇定道:“不知姑娘是何人,又求王麟何事?”
姑娘垂下头,片刻才道:“民女……民女名唤周茹,沂州人士。”
话刚起了个头,李芷恬瞬间明白她的身份。
这人不就是曾与王麟定下娃娃亲的周家姑娘吗?
周家已与王家退亲,她这回上门来又是做什么?
但看她一脸委屈厌倦,又一身奔走的疲惫,她暂时压下心中不虞,好奇问道:“周娘子如何找到这处了?”
这里离京城王家可不近呐。
周茹回道:“民女寻到王家,是……是央求王家下人带民女前来的。实在是……民女走投无路。”
周茹抬首相问:“不知这位娘子可否替王公子做主?”
李芷恬缓缓眨了眨眼,面上不见情绪,平平道:“我是他未过门的妻。”
周茹身子摇摇欲坠,过了片刻,自嘲一笑,声音凄婉道:“是了,王公子当配如此贵女。”
李芷恬将她神色尽收眼底,淡淡道:“不知周娘子前来,所求何事?”
周茹叩头在地,忍了片刻,才屈辱道:“民女是被父兄逼迫而来,只求……只求王公子怜惜,能收留民女。”
李芷恬猛的站起身,给气笑了:“你们周家人上王家退了亲,如今想反悔,要入王府为妾?”
周茹额头贴在冰冷的地面上,久不开口。
“周家未免太拿自己当回事了,退亲之事已成定居,却拿女儿上门逼迫?怎的?楚家的正妻之位,你们一眼都瞧不上,非要上门当个妾?琅琊王氏是你们想退就退,想进就进的?”
许久,那周茹才期期艾艾开口,满语哀怨:“楚家那郎君考试舞弊,被家族逐出了宗族,民女……民女的孩儿也被父兄拿下,非逼我上王家来求助。”
李芷恬气的胸口生疼,怒笑道:“怎的,周家自己理亏,不敢上王家协商,逼你一个弱女子上门来求王麟同情?你们也不问问,王麟什么脾气,会由得你们来拿捏?就不怕遭他反噬?”
周茹哭泣道:“民女也知此举不妥,无奈父兄……”
“那又如何?”李芷恬断然打断她,指着她怒其不争道:“他们只派你一人前来,就是要舍弃你,成了,他们皆大欢喜,败了,也不过舍了个名声有污的女儿而已!”
李芷恬气得在屋内来回踱步,喘息片刻,才问:“你如何想?你也想当他的妾?”
周茹哀怨道:“民女自小长于闺中,除了嫁作他人,还能如何?”
“好好好。”李芷恬一连说了三个“好”,她愤然坐回椅上,冷笑道:“你自己不争气,还指望谁能救你?我现在就陪你等着,等王麟回来,看他如何安置你。”
周茹闻言一愣,似想到王麟那不假辞色的冷酷模样,不由心头一凛。
李芷恬见她浑身轻颤,显然怕极了王麟,匍匐在地上,默默抽噎着。
李芷恬突然道:“你且先抬起头来。”
周茹闻言,颤巍巍跪坐起来。周茹容貌不俗,生了副好样貌,当年周家人是用心挑选,才选了她配王麟。她长得粉面桃腮,身姿柔弱却自带风骨,正是某人喜爱的类型之一。
特别是那一双眼,眼眸弯弯似含情,笑起来当是华光生色,犹有余晖,如今哭着,我见犹怜中带了分自己也不曾察觉的风骨,更叫人心生爱怜。
李芷恬思量片刻,骤然勾唇笑道:“你若是个有成算的,我还能帮一帮你,但王麟回来,他就不如我这般好心了。”
周茹闻言,仿若云开见月,忙问:“小娘子可否给个明示?”
李芷恬细细打量她许久,道:“王麟是不会收你的。但……”
“你既已走投无路,周家也不会收你回去,王麟这条路行不通,你必然已被家族舍弃。我有一条路,只看你狠不狠得下心,舍下这一身傲骨与颜面。”
周茹一咬牙,挣扎一番,随即恨声道:“民女已无选择。小娘子直说无妨。”
李芷恬蹲下身,缓缓靠近她,“都是做妾,不如做个位份更高的。”她言语蛊惑:“王爷的妾室如何?”
周茹登时睁大了双眼,不敢置信道:“小娘子这是何意?”
她抛出诱惑,继续与她承诺道:“你若做得好,我河西李氏事后能救你出水火,给你颐养天年。”
她站起身,“你不妨考虑一下,待见完王麟的态度后,再行决定。”
熟料,周茹听进了她河西李氏的名头,不再犹豫,凄婉道:“我这破败身子若能起些作用,事后还能有瓦度日,如何再敢奢求其他?”
“即使……让你抛弃家族也能接受?”
周茹闻言愣了一瞬,也不过就一瞬,她猛的一磕头,破釜沉舟道:“家族已弃我如敝履,若小娘子不嫌弃,民女且愿一试,望小娘子能收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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