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乐川和梧桐树下的婶子们打了招呼后，急急忙忙地赶到姜大夫门口，敲响了门环。不到片刻间，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应声而出，正是姜大夫。
“川子，怎的今天有空来我这了？莫不是又打了什么猎物让你婶子来做着吃？”姜大夫乐呵呵地打趣道。
席乐川面上发窘，撇了撇嘴，道：“姜爷爷莫要打趣我了，我来是有正事的。”
“好好好，说吧，是什么正事？”
“我需要几味疗伤的药材，爷爷这里有没有？”
姜大夫闻言，这才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拉着面前的大小伙子转了一圈，急忙问道，“怎的？打猎受伤了？伤在哪了？快让我看看。”
席乐川连忙摆手说道：“姜爷爷不是我，你看我完全没事。是我打猎时碰见一个人被野猪袭击受了伤，他恰好是个大夫，问我是否有几味药材。”
姜大夫皱眉道，“他闯入野猪窝了？怎的这个时节去山上？他要什么药材？”正转身要去取药材，约莫是想起什么，朝着席乐川呵斥道，“你救了他，莫不是你又晃荡到那处附近去了？那边多危险你心里不是应该最清楚吗…你爹…”
席乐摸了摸鼻头，有些心虚道，“我知道姜爷爷，我本来没打算往那去的，那獐子受了刺激，死命到处乱窜，我正要猎得时候，正好听见野猪撞树的动静，过去一瞧，发现那人被野猪逼上了树，血直往树干上淌…”
“嗨呀，那下崽的母猪哪能受这种刺激，总不能让我见死不救吧姜爷爷。”
姜大夫瞧着面前少年人这副心虚的模样，哪里还有什么不懂，估摸着就是去那处去了，“你这个臭小子，你真是要气死我…我知道你本事大，身手好，比你爹还要厉害几分…”
转身又叹气道，“你爹当年那也是远近闻名的好身手，最后…川子，不是爷爷唠叨你，你年轻气盛，不知轻重，你莫要嫌我唠叨，你看…”
席乐川见此情形，有些头大，他旁的都不怕，最怕姜爷爷用这种语气唠叨，这要是让他继续下去，按照往常老人絮叨的功夫没个把时辰是停不下来的，便朝着面前老人撒娇耍赖道，“姜爷爷，我真的知道错了，救人要紧。你快帮我找找有没有予哥说的这几味药材，他受伤挺严重的，我怕时间长了他身体受不住…”
姜大夫没好气地骂道，“你小子就知道糊弄我老头子，下次你要是还不顾自身安全，我非要去你爹娘坟前念叨一二…我管不了你，你爹娘总能管你。”
席乐川见这个话题过了，心里松了一口气，立刻拍了拍胸脯，向面前老人保证道：“你放心姜爷爷，这次要不是事出突然，我肯定不会这么冒险，以后一定先顾好我自身的安危。”
姜大夫这才冷哼一声，留下一句便转身朝屋里走去，“等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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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树下围坐一团的婶子们，瞧着姜大夫对席乐川的态度觉着稀奇。平日里席家小子去老夫妇家里，夫妇俩欢喜得不行，自打席家夫妻俩人过世后，就还一直劝席乐川搬过来与姜大夫一家人同住，这样更加方便姜氏照顾席乐川。只是无奈席家小子一直不同意罢了。
这也不是婶子们在说笑，确实事出有因。席家小子干活勤快，又有一把子力气，啥活都能干，就是做饭这个事情上着实没什么天赋，哪怕是村里独居的老汉，做饭不说多好吃，但好歹能过活。可这事儿一放在席家小子身上就完全不成了。
溪隐村的邻里平时挨家挨户都是相互帮忙。今天你家有事情，大家去帮一把手。明日我家有事情，也相互拉扯一把。
自打席乐川的爹娘过世后，小席乐川在吃食方面一直都是姜老大夫的妻子姜氏每逢做好饭食，必定会差遣自家儿子前来席家，唤小乐川一同吃食。又或是邻里婶子们时常唤上小乐川一起。
乡亲们虽然能帮一把，然而家境却并非富裕。大多数村民皆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勤勉耕种，方才勉强糊口。
村民的餐桌上鲜少有珍馐佳肴，大多是粗茶淡饭，藜藿野蔬。一碗热腾腾的稀饭，冒着热气的清甜解馋的红薯又或是山野间采撷而来的野菜…只盼着能饱腹充饥，也只有在逢年过节时，才偶有机会沾些肉荤腥。
一个家中若是突然多出一张嘴，便是不小的负担。粮食的消耗，光是多一个人倾刻间也会增加不少。尤其是赶在庄稼欠收的时节，更是雪上加霜。村里时有饿殍之人，便是因家中的口粮不足，难以果腹。
乡亲们虽善意相助，但毕竟各自生计都已经捉襟见肘，长期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小乐川便想要尝试自己做饭，照顾好自己以减轻乡亲们的负担。
婶子们想起当年小乐川第一次做饭的情景历历在目，不由得捧腹大笑。
那日，小乐川兴致高昂地跑到灶房里，生疏的生起柴火，又架上铁锅，正准备大显身手。谁曾想火候失控，锅底被烧得通红还不算，底部竟被烧出一个焦黑的窟窿，米汤四溢，满地狼藉。小乐川手忙脚乱的想要补救，反而不小心被火星子点燃了身上穿着的衣物，又慌不择路，碰翻了锅，米粒四散，整个场面惊险万分。
好在姜氏做好吃食恰好过来唤小乐川一同去家中，最后好在是有惊无险。
自此以后，小乐川偶尔也会想要去做饭，无奈每次都会出一些让人哭笑不得的意外，乡亲们都担心若是再让这小崽子进灶房，没准儿某日吃食没做好，倒先酿成惨剧，把自家房子给点着了。
一直到现在，小乐川逐渐长大成人，变成大小伙子了。
直到现在也不曾擅长厨艺，但每日勤练箭术，这么多年未曾懈怠，精通一身狩猎本领，时常能狩猎到各类野味，甚至比起当年的席父来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每逢打猎得到的野味，席乐川都会去镇上将其中一部分卖给酒楼的老板。这些山珍野味是紧俏货，镇上的富贵人家最是喜好这些东西，完全不愁卖。余下的部分则是劳烦姜氏代为烹制后，一些留给老夫妇一家，另外一些揣框里带回山里头的石屋果腹。
今天席家小子风风火火跑上姜老大夫的门前，还没说上两句话就被老大夫骂得直缩头，这真是稀罕事。村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姜老夫妇最是宠爱席大夫妇俩留下的稚子，姜老夫妇只怕比席大夫妇俩平时都还要更加疼爱川子，平日里都当眼珠子一样疼爱，怎会突然发这么大脾气。
“嗨呀，这真是个稀奇事儿，姜大夫对川子生这么大火气呢。”其中一婶子赶忙放下手里的活计，眼神示意着周围的几个婶子。大家也不多话，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你一言我一语地朝姜大夫家门口聚拢过去。
好歹席家小子是他们看着长大的，人勤快嘴又甜，不管是婶子还是小孩，村里人没有不喜欢他的，这番动静可不同寻常。她们心里最是清楚姜老大夫有多固执，究竟是因为什么让姜大夫发这么大火气，婶子们心里好奇不已，想要弄个明白。
竹兰婶一走到门口，便对席乐川抢先问道，“怎的了？川子，干啥事儿惹姜大夫生这么大气？”
席乐川摸了摸鼻头，嘴里含糊道，“打扰各位婶子了，没啥事儿，我刚刚救了一个人…”
旁边的春花婶连忙接过话茬，“嚯，我以为啥事儿呢，这不是好事儿吗？积德行善呢！”
“肯定不会，姜大夫平日就是再固执，那到底也还是讲道理的，怎么会因为川子救个人就生气呢？”
“是不是因为川子受伤了？”
其他婶子赶忙附和道，“有可能，姜大夫最是敏感这个事情…”
席乐川正想要解释几句，却被几个婶子们团团围住，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让他一时间插不进去话。
而另一边，一老妇人的身影在灶房里来回穿梭，先手脚麻利地在烧热的铁锅上刷上一层猪油，熟练地将擀好的面饼放在热锅里。不多时，面饼便发出“滋滋”的声响，在灶房里缓缓回荡开来。接着又轻轻翻动着饼面，每一次翻动饼面，都会发出令人心情愉悦的声音，渐渐乏起金黄的颜色，散发出诱人的麦香味。很快，一张张烙饼出了锅，表面看上去金黄酥脆，无比诱人。
灶台的另一口锅里正咕嘟咕嘟地熬煮着米粥，粥面上冒着袅袅的热气,带着特有的清香,沁人心脾。洁净的米粒随着锅里温度的升高，在清水中不停翻腾，锅里粒粒米逐渐吸饱了粥汁，饱满舒展开来，变得晶莹剔透。
突然间，院门口传来一阵嘈杂声，老妇人轻轻皱了眉头，放下手中的活计，走出灶房。
刚走到院门口，就看见席乐川被几个婶子们团团围住，想说话又说不出来，整个人被夹在中间不知所措的模样，便抬脚走过去，皱眉道，“春花竹兰，你俩这样围着川子干啥呢？”
嘴上一边问，手上的动作也没停歇，把席乐川从几个婶子们夹击的中解救了出来。
被点名的俩婶子微微发囧，“兰姐…你在家啊。本来没啥事儿，突然听见你家老头子在门口吵吵川子，这不才来看看怎么回事。”
“是啊，难得见姜大夫这幅模样呢。”
“兰姐你家老头子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姜氏略微沉吟，心里有了数。得是川子又做了什么危险的事情，才让老头子生气。
“我刚刚一直在灶房里忙活，没注意。”
又转身朝席乐川笑道，“川子来啦！正好奶奶烙了饼还有粥，酱萝卜也做好了，一会儿奶奶给你装着带去山里头…”
席乐川一听见兰奶奶做的酱萝卜，眼神发亮，连忙朝着她道谢，“哇，我最喜欢奶奶做的酱菜了，味道一绝！”
姜氏被他的表情逗了乐，笑嗔道，“就你嘴甜，一会儿可得多给你拿一些。”
席乐川点头接话，“还是奶奶最疼我。”兰奶奶做的酱菜那可是好吃极了，予哥有好口福了。
几个婶子们又开始说道，“哎呀，兰姐总算做酱菜了，这日子算起来可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尝过兰姐的手艺了。”
“是啊是啊。”
“说来也奇怪，我之前就按照兰姐一模一样的做法，实在是做不出来那酱菜的味道…”
“可不是吗，吃起来硬是差了些味道。”
“嚯，我们说了这么半天，也不知道川子到底做了啥让姜大夫这么生气。”
“还能有啥？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姜大夫最讨厌川子去危险的地方…忘了之前席大不就是因为去了那么危险的地方救人，才…”
姜氏咳了一声，打断了说话的婶子，又狠狠瞪了一眼说话不着调的婶子。
那婶子讪讪一笑，似乎想起了什么，想说的话瞬间吞了回去。
“川子，究竟怎么回事？”
席乐川无奈一笑，没想到绕了一圈又绕回来了，“没什么事情，姜爷爷生气是正常的。”
姜大夫在药屋里翻找了片刻，找到了席乐川所需的几样药材，担心药材不够，又往里头添了三七、艾灰和仙鹤草几味止血的药材，分成了一旬也就是十日的用量。
把药材放在席乐川常背的竹篓里，抬脚出来便听见席乐川说的话。
姜大夫冷哼一声，没搭理人。
众人见姜大夫手里拎着竹篓，里面被一包包药材填的满满当当，问道，“哎哟，姜大夫拿这么多药干什么？给川子的？”
姜氏脸色一变， “川子受伤了？”
席乐川面色微囧，“奶奶没有，我身体倍儿棒，是别人的要用的…”
姜大夫一听便没好气说道，“你现在是没事，下次你要是有事我只怕要给你收尸了。”
姜氏一听自家老头说的这话，怒道，“你这个老头子说的什么话，有你这么咒川子的吗？”
姜大夫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出口的话太过分，心里有些虚，但又怕这小子下次还犯险，只是梗着脖子说道，“你问问他做什么了？”
“川子你是干啥了，惹得你爷爷这般生气？”
席乐川连忙认错，“我去危险的地方救了个人，下次我一定不会犯险了，真的爷爷...”
一旁的婶子们一听说救人，便笑道，“害，我以为啥事儿呢，这不是好事儿吗？积德行善呢！”
姜大夫怒斥道，“你问问他怎么救的人，在哪救的人？”
姜氏看着席乐川吞吞吐吐的样子，脸色大变，“莫不是去大虫附近了？”
“那倒没有，不过也差不多了，他去野猪窝那里救的人。“
姜氏一听，心里刚刚提起来的心稍微一缓，不是大虫附近就好。
“好爷爷，快别生气了，我下次绝对不会这么犯险了。”
面前老人神色微缓，还是冷哼一声，把竹篓递给他，叮嘱道，“这个药你拿给他，一日三次，有敷的药也有口服的，他既然懂医，你拿给他，他自会知道。”
“你赶紧去吧，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人，可别让他没了。”
席乐川连忙点头，“知道了姜爷爷。”
想起了刚刚的野猪，转身又朝几个婶子们说道，“婶婶们，各位叔们在不在家，我刚刚猎得的一只野猪还在山上，没来得及抬下来，要是叔们在家的话，帮我抬到村里，分一半便宜卖给村里，十五文一斤，你们要不要？”
几位婶子们没想到出来看这热闹，还能有这便宜占，当下高兴坏了，连忙说道，“你叔在田里干活呢，我这就把他喊回来去帮川子抬。”
“我也去喊人...”
要知道普通猪肉的市价如今都在三十文到一百文之间不等，更何况是野猪肉，那更是没个几百文一斤是买不下的。野猪本就危险，猎人常常以身犯险，需要付出身家性命也不一定能猎得，何况镇山的富贵人家喜好这一口，更是让野猪的身价水涨船高。如今席乐川愿意以十五文一斤的价格卖给他们，这不跟免费送给他们有什么区别吗？
更何况家里一年到头也吃不了几次肉味，这次买几斤给家里人解解馋也行。
“好，有劳婶子们了，到时候让叔们来我石屋这里找我就行。”
婶子们忙不迭地点头，便一哄而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当家的。
席乐川笑着朝婶子们挥手。
姜氏夫妇一听席乐川报的几乎是市价的半价，没说什么，只是心里叹了口气。他们知道川子是在以这种方式报答乡亲们，心里也最是清楚川子是一个多么感恩又热心的大小伙子，跟他爹娘一样，都是非常好的人。
所以自打他爹娘去世以后，他们心里一直被坠着一块石头，成天担心这担心那。虽然嘴上说过骂过，但心里一直引以为傲。
“爷爷奶奶，我先回石屋那边，等予哥好了，我再带他下来。”
老夫妇俩人点了点头。
“川子等一下，奶奶给你拿些吃的，你一起带回去。”姜氏说完便步伐轻快地进了灶房里。
灶火的余温还在空气中缭绕，屋外的光线透过门窗撒下，形成斑驳的光影。姜氏手脚利落地把刚刚熬好的米粥从大锅里舀出，浓稠的粥水在光束下泛着光泽，小心翼翼地盛进大盆里。随后又把烙好的饼码成齐齐一排，用白布裹好。接着又把早上刚蒸的一个个圆润饱满的玉米馒头也裹好，一齐放进竹篓中。
接着走到灶房一角，从墙角里掏出几个陶罐，轻巧地打开盖子，里面装的都是腌制好的酱萝卜。她有条不紊地把这些酱萝卜倒进容器里，萝卜的酱汁微微滴落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最后把所有东西都放置妥帖，规整好。这才拎着满满一大筐食物出了灶房，递给席乐川。
席乐川看着满满一大筐，这个竹筐是席大打猎下山卖猎物的时候才背的，当时特意找村里的手艺师傅定制的，底又深装的东西又多，这一看竹筐已经被塞的一个空隙都找不到，整个竹筐被撑的，装的满满当当。
忍不住震惊道， “奶奶，这是不是太多了！”
刚刚姜氏是怎么拎得动的？？
姜氏笑嗔道，“傻小孩，这多什么多，你现在可不是你自己一个人，你现在家里还有个病患呢。”
席乐川一想也是，受伤的人就是要多吃一些东西，身体恢复的才更快一些，便不再推辞，笑着朝老夫妇俩挥手道别。
小院门口老夫妇俩目送着席乐川远去的身影，嘴角挂着慈祥的笑容。
姜氏突然想起什么，忍不住狠狠瞪了一眼一旁笑嘻嘻的老头子一眼，“老头子你今天怎么说话的，我看要真川子出什么事情，你比谁都着急。”
姜大夫微微求饶，“我那不是生着气嘛，这次不说他，就怕那混小子下次再犯险。”
夫妻俩相视一眼，叹了口气。
“我得去趟张家。”
“张家虎子好些没？”
姜大夫眉毛拧成一团，叹了口气，“如今越来越差了…怕是…怎么会如此奇怪…”
姜氏轻轻拍了拍老伴的手以示安慰，“先去看看吧。”
姜大夫点头应声，“我今天估摸着回来得晚，你先吃饭，不用等我了。”
“我不饿，等你回家。”
“好，你莫要强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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