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煜不是有意要跟着他的,实在是他们两个的路是同一条,他要回客栈,小孩要把刨出来的簸萁虫换成钱。
于是他亲眼见证了小孩把这些东西换成钱后,又在医馆里面用这点钱买了几服药。
医馆里的人已经对小孩很熟了,见他来了还能聊上两句,“来啦,又给你老师买药了呀。”
“我就说这个小孩子还挺孝顺的,李家那老头就患了疾之后儿子也不在旁边,全靠这么一个教了两三天的学生跑里跑外。”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管一下怎么了,按他那个瘟劲,指不定他老师就是被他克的才好不了。”
小孩不搭理他们,对于他们所说的一切都是点头或者摇头。
面无表情的前脚刚出了医馆,后脚肚子就配合似的咕咕叫了两声。
他站在医馆门前,另一只手攥着剩下几枚铜板,犹豫了会儿,没了先前买药的大气劲。
最后饥饿占上风,他抿了下唇,向包子铺走去。
新出炉的包子有些烫手,小孩小心翼翼接过老板递过来的两个包子,就感觉到一股强烈到无法忽视的视线在盯着他。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把包子往怀里揣。
确定安全了之后才抬眼看去。
只见另一家店铺旁倚着刚才见过的大哥哥,对方抱着臂,饶有兴趣的向他看过来。
还好不是那些混混。
小孩微微放下心,从怀里拿出包子,当着他的面咬了一口。那架势好似是在说他自己还舍不得吃嘞,才不给你。
迟煜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懵了,他低头摊手看了眼自己的装扮,又朝小孩看过去,不明白自己哪里就像是抢小孩子东西吃的人了。
小孩依旧是戒备地看着他,往嘴里面狠炫了一口包子。
迟煜笑了一声,干脆配合对方给自己安的身份演下去。
“那…赏口吃的呗?”
小孩咀嚼的动作一顿,“……”
然后咬着包子,转身,当没看见。
—
一刻钟后,迟煜和小孩坐在一家店铺旁,一人手里面握着一个包子。
迟煜咬了一口包子,第一口还没有吃到馅,又咬了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不搭理他,低头看手里面刚捡到的一张纸。
迟煜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复,偏头看过去。
那是张被揉的皱皱巴巴的纸,上面几个大字写着仙门招生。
再抬眼去看小孩的表情,长长的睫毛半垂,认真的神情,眼里面是不加掩饰的向往。
“你想去修仙?”
小孩嘴里面咀嚼的包子速度慢了点儿,偏头看迟煜。
迟煜双手支在身后的地上,仰头望着远处被瓦房遮住的太阳,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窥见一点天光。
他听见小孩低低应了声。
迟煜目光扫到他身上,挑眉意外道:“不是个小哑巴啊。”
小孩:“……”
过了一会儿,迟煜才慢悠悠开口:“我说我就是修仙的,你跟我么?”
小孩的眼睛蓦地亮了一瞬,抓住这次机会,毫不犹豫的开口:“可以吗?”
迟煜觉着有意思,拖着调子故意逗他,“你就不怕我是人贩子,把你拐走以后转手卖给别人?”
小孩卡了下壳,目光在迟煜脸上来回转了几圈。
迟煜眼睛狭长,和人对视时有种“事不关己,薄情寡义”的意味,但要是稍微眯起,再带点笑意,就像初春枝梢的雪融化,星星点点的碎光也毫不吝啬地全部汇聚在眼眸,让被注视者生出一种世间独我一份的温柔。
小孩缓缓摇摇头。
“不怕。”
哪有这么好看的人贩子。
迟煜很轻地笑了下,隔空取物般把小孩兜里面蝴蝶取了出来,然后手指轻轻一动,原本纸做的东西突然有了生命,扑闪两下翅膀,绕到小孩手上。
小孩注意力被转移,目不转睛地举着手盯着蝴蝶,那姿势像是在看什么易碎物品,生怕自己一个大喘气眼前的蝴蝶没了生息,眼睛里盛满了不可思议。
他幻想过把这些玩具要是活的多好,就可以陪自己玩了,但也知道那些都是纸做的,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手上真实的触感告诉他,真的有人可以做到。
那人真的是……神仙?
他眨巴两下眼,还有点没缓过来神。
“我叫迟煜,是天上的一个……仙官,下来做点任务,正巧我们宗也要收弟子。”迟煜忽然开口,但话没说满。
有股风吹来,蝴蝶震颤两下翅膀,像是要展翅飞走,小孩缓缓把手臂抬高,视线望着蝴蝶飞到更高更远的地方,听到这话猛地扭头。
“那我可以吗?”
说着连忙起身,拍拍衣服,站得笔直。
在梦里面还说了什么话,有些模糊,只能听到迟煜煞有其事地说了一些需要家里面人同意,还有的仙门规矩类的话。
小孩眼一亮,听了这话就跟打了鸡血似的。
迟煜看穿他的想法:“修仙并没有表面看起来的光鲜亮丽,实际很苦。”他顿了下,“不着急,你可以慢慢想。”
小孩低着头嘟囔了一声:“那也比现在好。”
好过成天如暴雨般的责骂,和指不定就打在身上的巴掌。
小孩知道这件事情就算跟婶婶说了,对方肯定也是很乐意的,既省了他的一口口粮,又能减少家里面一点开支。
—
第二天迟煜起身开窗户的时候,不出意外的又在那片空地上看到了小孩。
他收拾好,打算出去转一下。
漫无目的四处闲逛就转到了面馆旁边,他站在面馆对面的街道那,目光放在站在屋外面准备进去的小孩,突然觉着……自己这有点像拐孩子的。
“那杨姐就这么说定了,明个我就让他到你们赵府上报道去。”小孩的婶婶笑的一脸掐媚,点头哈腰的把人从楼上送下来。
那人扭着身子,扶扶头上的发簪,语气里颇有些目中无人的意味,拖着调子道:“嗯,赵家老爷看上你们家孩子,那是你们祖上积了德的福气呀,好好把握。”
“是是是。”
迟煜不知道这里面是有什么隐情,等他正打算上前一步的时候,本来要进门的小孩猛地转身撒腿跑了。
—
迟煜是在一个破房子里找到他的。
小孩可怜兮兮的缩在一角,听到门开了,低着头以铁头功的姿势下意识就想往外跑,被迟煜一把抓住。
“是我。”
小孩听到这个声音才停止了闹腾,愣愣抬头,眼里面浸满了泪花,看人的时候总有重影。
在一片晶莹中,他看到仙人一尘不染的衣袍上,突兀的沾着几个脏手印。
是他蹭上去的。
小孩松开手,心虚地低着头,往后撤了两步,不敢看他。
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重复,闹得他心里七上八下的。
——完了,他完了,他把仙人的衣服弄脏了,对方现在肯定很生气。
就在他把道歉的话咀嚼了好多遍,想着怎么说才好的时候,视线里就出现了一方青色手帕,头顶上响起一道带着冷质感的声音,“都成花猫了,擦擦吧。”
他…他没怪他?
小孩眼睫轻颤了下。
可是之前他不小心把饭扣到了婶婶衣服上,还挨了好一顿打,他以为对方也会这样,就算不打,也免不了一顿骂。
他明明在准备道歉的时候连骂人的话可能会有什么都想过了,对方却只是递过来一方手帕让他擦脸……
不知道是因为这句话,还是因为情绪憋久了,反正在话音落下的时候,刚调整好的情绪如决堤般泄洪,眼泪唰的就下来了。
他接过对方的手帕,攥在手心,最终也没舍得擦自己的脏脸。
头顶上传来一声叹息,然后小孩就感觉后脑勺有股力量轻轻的推了下,紧接着自己的脸触碰到了一块温柔光滑的布料。
小孩干脆抓着青色衣袍哭了个痛快,边哭边哽咽地说:“我……我不想去赵府!他们家的老爷子是个混蛋,上一个去的人……”
小孩抽噎了下,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再回来的时候都折磨的不像个人样了!”
赵府老爷子喜欢折磨各种年轻孩子,看他们痛苦挣扎,自己好像得到了极大的快感。
他喜折磨人这件事已经不是个秘密,很多人能避则避,但有家里人贪图钱,把自己孩子送过去的也不在少数。
小孩没想到自己就这么被一声不吭的送到赵府。
他想,是不是他今天没有回家,听不到这些话,明天还真的以为自己的婶婶大发善心,说不定把他骗进去了还替别人数钱。
他没提自己今天换了多少钱,也没提受到的那些冷眼,他就想着临走前把这些钱给婶婶,可以让他们过的没那么苦。
最起码今天,婶婶和哥哥是可以吃到肉的。
但听到了那些话,他所有的幻想在一瞬间破灭,他自作多情的以为会有人因为他的离开而露出一丝挽留的情绪,哪怕一点点都可以。
这下仅剩的心存侥幸也不见踪影。
耳边一会充斥这各种打骂声,一会是婶婶点头哈腰说的话。漂亮的婶婶在灶台给他们做饭的样子,变成破口大骂的泼妇,尖锐的声音混在揪他头发的身音里。
唾沫星子喷人一脸地吼骂他,说就是因为他,她才一直找不到好人家,不然早就嫁人了。她受到邻居的恶意揣测,都是他这个贱种带来的。
他就是个无父无母的贱种。
他活该被这么对待,活该被人骂,活该没人爱。
他能对外人的恶语面无表情,可是他也仅限于装装样子而已,他知道自己表现的越是在意,别人才会越激动,踩着他的痛点不停说。
对外言他可以冷漠对之,但听到自己家里人也这么想的时候,那种独自一人的孤独感要将他淹没。
一瞬间觉着他的存在都是种错误。
可这是他能决定的吗?
是他选择的吗?
他第一次被骂的时候也做过反击,但结果呢,被婶婶打,被街坊邻居说是恶狗,白眼狼!
他的反击在唇枪舌战中显得微不足道。
后来他也就知道了,自己越是表现抓狂,别人就会越得意,因为他们想看的就是你气急败坏的样子。
他们谁知道被一件未知的事情戳脊梁骨骂是什么感受?
谁知道被安上莫须有罪名又无从辩解的无力?
他只能装没事人,只能在被骂的时候心里面一遍又一遍的安慰自己。
听的恶话被泼的脏水多了,就连某一瞬间他都会恍惚,他是不是真的干过那些事,是不是真的罪大恶极?
他甚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对一个孩子恶意这么大呢,诋毁他能得到什么?
引以为乐么?
在他还不知道绝望这个字怎么写的时候,就已经体会到了什么叫绝望。
不是万念俱灰,不是歇斯底里,是他能用如坠冰窟的肢体重新站起来,心里平静的不能再平静的对迟煜说一句:
“带我走吧,不过需要家里人同意这条我完成不了。”
反正也没人在意他的去留,他们只对钱例外。
他面上可怜巴巴,心里却恶劣的还在想,要是迟煜不收他……那他就死赖着不走,一直到收他为止。
他在心里笑自己,那些人说的真没错,他就是个白眼狼,但他也不差死皮赖脸这一条了。
迟煜轻轻抚摸他的头,心里有些复杂,“好。”
过了一会,迟煜又补充了一句,“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叫我哥哥,以后在仙都……”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沙哑的童声打断,“迟煜哥哥,走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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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哥哥,带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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