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半夜，吴砚踏月而归，眉宇间带有深重的疲惫，看到门口的母亲，和陪伴在母亲身边的江沅，压在心头的重担似乎轻了些。
他与母亲说，父亲的事情不是没有转机，明日他取够金再去一趟。
他的兄长正在北边行商，一时难以联系上赶回来。
方氏死死抓住儿子的手臂：“只要老爷回来，所有东西都是身外物。”
吴砚重重地点头。
间吴砚回来了，江婉牵着江沅准备回家，江沅却忽然挣脱她的手，跑到吴砚面前，伸展手臂拥抱吴砚。
“别害怕，我一直陪着你。”
吴砚回抱她，下巴抵在她的肩上，卸下浑身疲倦。
又过了三日，吴砚带着父亲归来。
吴砚踏进江家门，吴老爷不再沉默：“你走错了。”
吴砚回身望他：“没走错。”
吴老爷不说话，进了门，看见他的妻子坐在太阳底下缝衣。
闻声抬头，丈夫圆滚的身躯像泄了气的气球，发间爬了苍白，好似一下子老了十岁。
方氏早已哭干了眼泪，望着他笑了：“回来就好。”
吴老爷蓬头垢面，忽然觉得以前让他不屑的妻，柔韧而温暖。
他淌下落难后的唯一的泪，如获新生。
***
吴家所有资产换回了吴老爷的命，如今吴家三口住在江家的小屋，等着大儿子归家。
吴老爷不过消沉一天，满心的愤恨与不甘，驱使他去找偷换他们供粮的罪魁祸首。
吴砚随父亲奔走，看透了许多人和事，白日的黑暗与险恶叫人踹不过气，夜晚回家后在江沅温软的眼眸中有了归处。
李家的婚事早在他们家遇难时断了，吴老爷看在眼里，开始觉得两个孩子在一起不错。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叫他们父子发现端倪，却原来是之前那个张石，绑架吴砚未遂，又偷偷混入吴家商队，从供粮的货源入手，将好粮好米换成陈年烂米，才叫吴家有后面的祸事。
张石从中赚了一大笔，高兴的又投入了赌徒事业中去，嗜赌成性，没几天败个底朝天。可他赌起了瘾，满心觉得再有一局就能扳回本钱，这时想起一同从西域来的杨啸，脑袋一热就要找他要钱，刚进门就被杨啸逮了个正着。
杨啸不仅记得他绑架的坏事，还知晓吴家落难的真相。提了张石就给吴老爷送去。
吴老爷憋了几个月的闷火统统发泄出来，打得张石哭爹喊娘，脸肿得连爹妈都不认得。
收集好洗白的证据就要提张石去衙门伸冤，江婉正巧从外头回来，张石望着那个妇人一愣，发了疯似要朝她跑去，杨啸伸腿踹到张石膝盖上，立刻跪倒在地上。
张石喊到：“江嫂子，江嫂子，是我，我是小石头啊！”
江婉疑惑的向他走去，认出了眼前人：“小石头？”
她和丈夫江敞逃离江家后，碰上一个同乡人，正是小石头，不过自江敞去世后，江婉已有十多年没见过他了。
她反映过来，没有重逢的喜悦，反而怒火更甚：“你就是张石？上回就是你抓了我的女儿！”
张石没料到事情发展成这样，想起上回绑了吴家的儿子顺带一个姑娘，没想到竟是她的女儿，慌张道：“误会！我只想抓吴邝的儿子。”
他嗖地向旁边的吴老爷吴邝，眼红如血，“是他，是他害死了江敞！江嫂子，你被蒙在鼓里，吴邝佛面蛇心，当年吴邝被困洞中，江敞原已经安全出来，又回去救他，可谁知……谁知吴邝独自一人出来了，江敞却被永远留在里面！所有的车队都埋葬在里面了，他吴邝又如何有本金做商贾？是他，就是他害死江敞！”
吴邝又揍他：“血口喷人！当年我生死一线，是敞兄弟将我救了出来，是他用性命唤得我的安全，我怎会如此狼心狗吠？江嫂子，这些年来你也是明眼瞧见的，你可信我？”
江婉眼中疏忽变换，吴家对她十几年的照顾是真，江敞之死迷雾重重，当年洞中发生何事再未有人知，诸多猫腻也是真。
她垂了眉眼，十多年前未明白的事，十多年后就能捋清么？难道她要去厉声质问，害死江敞的是不是他？
那她的沅儿怎么办？她拉扯沅儿长大，从前不能孤注一掷讨回真相，如今沅儿对吴砚的爱慕几乎要溢出眼帘，她如何忍得伤女儿的心，爱人变仇人？
她这一辈子就这样了，可她要沅儿好好的，一辈子地寻常快乐，为此，她可以放弃一切。
“我信吴老爷。”她的脸上有平静而释然的笑，转而面对张石，“张石，勿要自甘堕落，未来的路，不在身后，却在眼前，你好自为之。”
自那以后，吴家洗冤，吴家商铺重新开张，老宅子也赎回来了，万事心心向荣。
一家三口搬回去的第二天，着盛装，携聘礼，轰轰烈烈上江家提亲，聘礼堆满了江家的小院，长长的连出门外，引得邻里街坊驻足观看。
吴老爷携妻入堂：“江夫人，是时候给两个孩子办喜事了。”
方氏在旁捂嘴笑道：“亲家，是亲家！”
江婉应和，风霜的脸上有光，发自内心的笑。
吴砚穿一身深红的长袍，别样的风情，将江沅看呆了。
她飞扑过去，一下子抱住吴砚的腰，脑袋埋在他的胸前蹭蹭：“小砚子，以后就穿这样大红衣裳，可好看啦！”
吴砚默默胸前蹭的欢实的小脑袋，脸上掠过一丝羞郝的红晕：“以后……许多时间看的。”
他俯在她耳边低语：“我悄悄往聘礼里多塞了几箱子，银头锁的，里头有厚实的棉被，有滋养补气的药材，你总说娘亲天寒畏冷，不舍得买这些什物，以后要给她养着；底下还有一些银裸子，都是我最近攒起来的，你悄悄放进江姨的存箱中，够买下那间铺子的；还有一些你喜欢的玩意儿……”
江沅仰头瞧着她，忽地踮起脚尖，将他剩余的话堵在嘴中，颊若红霞，渐渐染在他的颊边，一般的飞红。
紧贴的胸膛，两颗心脏鲜活的跃动，再无旁人。
***
飞雪二月，风很大，吴砚撑伞的手却很稳，伞稳稳的倾向江沅这边，他的肩头落了学，带了湿韵。
江沅牵着他的手，眼圈红红，望向前方呼喊道：“师傅，师兄，你们还会回来吗？”
风雪中，爷孙二人带着蓑笠，少年背上覆着大行李，一手扶着爷爷，闻声回望。
“小沅儿，人生自有相逢，有缘便能相见。”
师傅独特沧碎的嗓音再风雪中融化，江沅忍者哽咽，再唤道：“孙爷爷，你还差我一个故事呢，你忘啦！”
老人终于回头，望着对面倚凭而立的一对壁人，便知道，那个未说出口的故事，再也无需述说。
他说：“是爷爷食言啦，小沅儿乖，原谅爷爷可好？”
那年黄沙漫天，他在那处天地，接了一个孤儿，看了几段人生灰暗。
她原想说，若他们以后回来，她便原谅爷爷，可是她也懂爷爷，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好”。
孙爷爷见小孙子还在往后望，拍拍他的手臂：“傻小子，走咯！”
孙琢默然转过头，将那抹鲜活生动的身影记在心间，许多年后，那个吸引他目光的女孩，化成他口中的故事，印在他走过的每一寸土地上。
如来时那般急促，走时也这般行旅匆匆，他们是风的子辈，天地的孩子，永远行在路上，故事在他们口中传唱，印刻在世人的脑海中，自己也成为传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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