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之后纪翎尔身边再没发生什么重要的事，她按部就班的上学、下学、补课、奔跑，从落叶凋零写到大雪纷飞。
与白花花的雪一起来的是白花花的卷子，以及滕弦后脑勺新长出的几根白花花的头发。
在大家的不懈努力下，纪翎尔卷子上的红色对勾也越来越多，与红色记号相伴的是红色的、来自春天的第一朵小花。
渐渐的，花开遍野，夏天也来了。
中考如期而至，考试结束后，大家回学校拍毕业照，开毕业联欢晚会。
纪翎尔本来对毕业这件事还没什么实感，只是像以前的某一个普通活动一样，大家一起唱歌、分蛋糕。
直到过道忽然传来哭声。
她正在同学校服上签自己的名字，手一顿，问，“发生什么事了？”
有知情人士答，“哎呀，是那个谁，李研，林奈的朋友，在哭呢。”
“为什么哭？”
“没考好呗。”男生说，“哎，不过他考的已经很不错了，但肯定不能跟林奈比，这会正难受自己马上要跟林奈分开了，以后到了不一样的学校，就不一定能见到他了。”
“啪——”
签名笔合上，纪翎尔把油笔还回去，冲对方露出一个浮于表面的笑。
“确实是这样没错，林奈肯定能考到附中去，那离一中二中都特别远。”女孩接过笔，如此分析。
“这样啊。”
她走出教室往外看，走廊围了好几圈人，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景象。
这个年纪，距离也足以成为一大障碍了。
想到这里，纪翎尔也不免感到有些空落落的。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头，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哭。
她鼻子发酸，也开始想自己以前的朋友，来这里之后虽然经常在手机上聊天，但迄今为止还没见过面。
联欢晚会结束后，程枝柚问她估了多少分，纪翎尔说了个数，大概能稳上一中。
程枝柚想了想，点头，“挺好的，比我高，那看来我们走不到一起去了。”
“你要去二中？那里离一中倒也挺近。”
程枝柚摇摇头，“我不去二中，我应该会去铭澄，那里的主任是我爸爸的朋友。”
铭澄中学，纪翎尔倒是听过这个名字，这是个私立高中，离附中很近，离一中却远得很。
纪翎尔点头，沉默良久，程枝柚站起来，说她要回家了。
“程枝柚。”
直到她走远，纪翎尔才忽然出声，她看到对方脚步停了一下，确认她一直在注意自己这边，才说，“我们以后还会经常联系吧？我不想和你分开。”
很久都没有回应，纪翎尔听见一阵极小的啜泣的声音。
“程枝柚？”
程枝柚哭了。
＊
回去后纪翎尔发现自己被拉进了一个群。
群里有她、林奈、苏寂、时夏和程枝柚，群名叫……额，每天都在等周（5）？
【纪翎尔：谁起的群名？】
【时夏：我起的我起的！】
好没上进心！！！
时夏说，“我们以后就在这个群里说话吧。”
纪翎尔回好。
他发了一个篮球运动员的表情包。
【时夏：大家都在干什么】
纪翎尔懒洋洋翻了个身，说我在你对面的房间躺在床上玩手机。
林奈说在打游戏。
这话刚发出去，时夏赶紧说让他带着自己。
过了会，苏寂发来一张酒店的照片，说自己堂哥今天结婚。
【纪翎尔：恭喜恭喜啊，祝百年好合！】
【纪翎尔：不过我怎么看这个新娘这么眼熟呢？】
发完这句，她听见对面卧室的时夏喊了句“我嘞个天”。
“哥，你还好吗？”她一动不动，冲着房门大喊。
“这不是咱们家教老师吗？”时夏踩着拖鞋推门而入。
“是啊。”她放大观察。
白予笑容灿烂，皮肤白的发光，身材窈窕，站在苏寂堂哥的身后，一脸幸福。
【程枝柚：太美好了，我也想谈恋爱呜呜呜。】
程枝柚的男朋友是在半年前分的，因为劈腿，她其实早就察觉端倪了，只是苦于没有证据，终于等到的那天，纪翎尔真想开瓶香槟庆祝一下。
这么一看白予和苏寂堂哥还挺般配，两人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对方，一副要爱到地老天荒的样子。
几人在群里轮番夸赞了一遍白予的温柔与美貌，苏寂承诺会带一些喜糖给他们。
中考分数还没出，在家待着的这段时间真是又无聊又焦虑，这天，程枝柚忽然发消息叫纪翎尔来自己家玩。
“太好了，我要走了，哥。”
“你去哪儿？”时夏正在房间里和林奈打游戏，眼睛一度也没有偏离，大声问。
“去程枝柚家，她找我玩。”纪翎尔已经完全习惯他这副全心全意投入虚拟世界的样子，并不在意。
林奈说距离不远，让她骑车去，纪翎尔却没应声。
他脑袋一转看向她，纪翎尔说，“我不会骑。”
“不会骑车？”林奈说，“你不长腿吗？”
不会骑车就是没有长腿？
纪翎尔白了他一眼。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林奈对着她说话已经不再客气，两人好像终于突破了友谊的第一关卡——观察期。
但与此同时，她的白眼却已经不能每次都精准打击到林奈，因为在初三的短短一年间，男生又长高了点。
而纪翎尔身高不变，依旧是悲催的1米60。
平常就算她只是抬眼看对方，在林奈眼里，也是一副翻白眼的样子。
纪翎尔恨不得能在袜子里套一个高跷。
她盯着林奈那张欠揍的脸，在心里恶狠狠咬牙。
——除此之外，对方的长相也渐渐褪去了青涩。
具体表现在他脸颊上的软肉褪去，面部轮廓变得分明而深刻，眼尾狭长，双眼皮褶皱加深，只是皮肤还是一如既往的白。
现在已经到了走在大街上会有人频频回头看他的地步。
“其实也有可能是看你吧。”时夏认真地说。
“啊？”
不过个子高低可跟能不能骑车没什么关系，虽然纪翎尔这个暑假不一定能长高几厘米，但林奈勒令她这个暑假必须学会骑自行车。
“知道啦！”她拖着调子回答。
而今天，纪翎尔选择打车。
她很快到了程枝柚家里，这是一个二层的小洋楼，程枝柚爸妈都不在，两人便去二楼程枝柚的房间玩。
一进门，纪翎尔睁大眼睛。
“你这房间真漂亮啊。”
程枝柚的房间简直像个高级的时尚杂志封面。
白色蕾丝床单，上面几个复杂花纹样式的枕头，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椰子香薰气味。
立式台灯架在一旁，她平时最爱看漫画和言情，书架上却摆着歌德和列夫托尔斯泰，虽然也没几本……花倒是挺多。
“这就是公主吗？”她说。
“哎呀干嘛！”程枝柚有些不好意思。
两人窝在房间里玩桌游，不知道玩了多久，忽然听见楼下传来说话声。
“谁呀？”纪翎尔问。
程枝柚看了一眼时间，”应该是我爸妈回来了。”
她们往楼下走，纪翎尔乖乖跟程枝柚爸妈打招呼，“叔叔好，阿姨好。”
程枝柚妈妈一看见她眼睛就亮了，在纪翎尔完全没反应过来时，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哎呀，这小女孩长得可真漂亮。”
纪翎尔皮笑肉不笑，她下意识看了程枝柚一眼，发现对方表情如常，这才松了口气。
程枝柚妈妈是不是有点过于热情了？
程枝萄从一进门就没精打采的，把鞋随便一踢，也不管身后妈妈的说教，自顾自走回房间。
“发生什么事了？”程枝柚问。
“哎，也没啥大事。”妈妈回答，“因为今天升旗仪式要带红领巾，她不小心把红领巾拿成了红内裤，在升旗仪式上闹笑话来着。”
这还不算大事？
纪翎尔心想，她还能正常回到家已经是心态超常了。
程枝柚妈妈买了一个摄像机，今天去接小女儿也是为了给她拍照。
她热情地给纪翎尔看今天放学给程枝萄拍的照片，小小的女孩很是可爱，纪翎尔由衷夸赞。
“是吧是吧。”程枝柚妈妈笑开了花，不过下一秒瞥见在厨房洗水果的程枝柚，笑容又淡了点，“哎，程枝柚小时候也非常可爱，不过现在有点长残了。”
纪翎尔惊了，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句。
这是程枝柚她妈该说的话吗？她的大脑一下子超额运作到差点爆炸。
她怎么办？该怎么说？该怎么答话？
她唇角绷紧，一瞬间，假笑也笑不出来了，干巴巴地说自己觉得她现在也很好看。
事实上确实如此，其实纪翎尔根本看不出对方有哪里长残。
程枝柚妈妈还在絮絮叨叨，“那你是不知道小时候有多漂亮。”
程枝柚洗好葡萄，默不作声地拉着纪翎尔上楼。
终于逃过一劫，纪翎尔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心跳急促肩膀僵硬，还没缓过劲。
她偷偷抬眼看对面。
程枝柚盘腿坐在床上，虽说是在打牌，但眼睛总是时不时瞟向旁边的全身镜。
纪翎尔抿起嘴唇，把手里的牌推到桌上，故作不经意地说，“今天这个发型真漂亮，适合你。”
“真的？”程枝柚有些惊喜，对着全身镜摆了几个姿势。
纪翎尔刚有点喜色，就见她突然又蔫下来，自己的表情也跟着一凝——程枝柚说，“哎，我只是有一丁点漂亮而已，哪像你呢？”
她抬眼看纪翎尔。
纪翎尔比初三刚转班的时候美了一大截，长相清丽美好，足够瘦脸也足够小，像一场清新的春雨。
她哀叹，“要是我能有你和许连连这么漂亮，或者苏寂那么聪明，或者像令骁一样家里那么有钱……再不济让我像宋雨那样多才多艺也好啊，可是我偏偏什么都差一点。”
“千万别这么想！”纪翎尔快被吓死了，噌地一下站起来，声音巨大，把程枝柚吓了一跳。
“啊？”
“你这个观点完全是错误的！”
她义正言辞地说，“在大家的心里，你是非常漂亮的！”
“你的眼型和明星一样，你的鼻子这么挺，你的嘴巴很红，脸型也非常完美。”
“你既聪明又漂亮，才艺也会一点，家里也不缺钱，虽然这些都不是同龄人里最好的，但是你全面发展呀，你可是五边形战士。”
纪翎尔深吸一口气，她鲜少说这么多话，实际上，她害怕说这么多话，她总是点到为止，担心言多必失。
但今天她必须这么说了，“而且就算令骁家里有钱，还有比他更有钱的呢，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要是一直比的话，永远比不完的。”
“啊？”程枝柚没想到纪翎尔会这么激动，她愣了一下，好半天才点点头，说，“我知道了，翎翎你人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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