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过得很快乐，纪翎尔收到不少同学送来的礼物，也顺利拍完全家福。
“哼哼哼。”
到家后已经月上林梢，小区万籁俱寂。她洗了个澡，盘腿坐在床上拆包裹，干发帽裹着湿润的头发顶在脑袋上，提醒着她此刻的重量。
她将精美的包装纸轻轻扯开，尽量不去破坏它。
拆到最后一个，纪翎尔看到一本地理杂志。
沉甸甸的，第一页是一张色彩丰富精致漂亮的插画。
纪翎尔有点惊讶，她是理科生，很少有人会送理科生一本地理杂志。
但她情不自禁扬起嘴角——她确实很喜欢这个礼物。
“这是谁送的？”她喃喃自语，翻开后面的卡片，卡片末尾用潇洒的字体写着“林奈”两个字。
TO纪翎尔：
大家都很爱你，去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吧。
林奈。
卡片有两张，另一张上文字更是密集。
良久的沉默。
半晌，纪翎尔才低头抱住那本杂志，边缘硌的手臂发疼。
这么久了，林奈是第一个发现她秘密的人。
她总是从善如流地做那些可以被大家喜欢的事，成为可以被大家喜欢的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终于有人窥见这场表演背后，她的顾盼神飞、她的镇定自若、她的信誓旦旦、她的善解人意，一切的一切被拆分化解……
于是在生日祝福里写道。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因为你的低眉顺眼而善待你，祝福你能勇敢的去爱和恨。
纪翎尔很感动，她抹去眼角的泪，心脏酸酸的。
但其实是会的，林奈，大家就是比较喜欢省事、听话的孩子，喜欢无条件倾听、不反驳的朋友，但她并没有和他辩驳。
即使面对林奈，纪翎尔也选择了低眉顺眼。
不过很感激他，她这样想。
——
五月份的某一天，苏寂终于等到喜欢的乐团在碧影新区表演。
碧影新区和蓝沙区是同一个市，距离不远，苏寂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为此省吃俭用快三个月。
“我们到时候戴一顶帽子，要不然晒的难受。”纪翎尔说。
手机“叮叮叮”一串响。
时夏在群里发了一堆照片，多数是海景。
【时夏：到时候我们还能在海边玩沙子】
程枝柚的文字看起来很激动。
【程枝柚：我们终于能去游泳了！】
【时夏：不会游泳的人只好在岸上看你们了】
【程枝柚：记得给我们拍照！】
【时夏：包在我身上！】
【程枝柚：我看天气预报说那天还有流星！希望我们能看到！】
【时夏：我要许100个愿望！】
【程枝柚：我要许1000个！】
大家嘻嘻哈哈地讨论着，林奈突然插了一句，“可能去不了了。”
她的笑容凝在脸上。
【纪翎尔：为什么？】
【林奈：我刚刚听到消息，我们学校这个期中考考的不好，校方决定让我们周六补课】
【时夏：我将举报你们学校】
【林奈：多多益善】
程枝柚发了个“抓狂”的表情。
【程枝柚：搞什么？我们车票和音乐节门票都买好了！】
纪翎尔发了个“绝望”的表情。
正如林奈所想，举报没有起任何作用，周六那天，纪翎尔、林奈、苏寂依旧背起书包，来到学校。
补课是早上两节数学两节英语，下午两节物理两节化学，晚自习上生物。
几人坐到教室，听着耳边的读书声，却都心不在焉。
“苏寂肯定很难过。”纪翎尔走到林奈旁边，小声说。
林奈沉默点头，他刚刚来的时候看见苏寂，感觉她从来没有哪个早读像今天这样颓废，一直盯着窗外连书都不翻。
“这种事难过是正常的。”
“叮咚——”
他打开手机，发现是程枝柚在群里说话。
【程枝柚：GOGOGO逃课吧！】
纪翎尔抿唇，“逃课？”
林奈淡淡说，“那倒也是个好主意。”
纪翎尔说，“可是如果我们逃课的话，老师会很生气，小姨也会。”
林奈问她，“可是如果我们不逃课，苏寂就会难过，你想怎么选？”
怎么选？纪翎尔踌躇不决，她当然不想惹老师和小姨生气，可是也不想让苏寂难过。
不管怎么选都好像都不太行。
她指尖搓着课本，最终说，“那我们逃课吧！”
林奈看着她，却没有笑。
“因为苏寂难过，你就不害怕别人不高兴，可是如果是你自己难过呢，你还会逃课吗？”
这时年级主任恰好经过，班里的读书声骤然变大，纪翎尔没听见这句，抬头问，“你说什么？”
林奈却摇了摇头，“没什么，去问问苏寂愿不愿意吧。”
“好。”
两人走到苏寂班级门口，用眼神呼唤她，好在女生很快察觉，走出教室。
“怎么了？”
“我们逃课吧。”纪翎尔说。
“什么？！”苏寂瞪大眼睛。
“你不是想去看音乐节吗？我们不上课了，就一天，落不下什么东西。”
苏寂皱眉摇摇头，“这肯定不行啊，这怎么能行？”
“你不想去看音乐节了？”林奈询问。
“想……”想肯定是想的，苏寂咬唇蹙眉，不去抬头看他。
林奈说，“那不然我们就投骰子吧？我这里正好有一个，投到1就出去玩。”
“好。”苏寂点头。
她把四四方方的筛子扔向半空，林奈稳稳接住，摊开手心，上面的点数赫然是一个“6”。
林奈面不改色：“再来一次。”
纪翎尔毫不犹豫：“逃六节。”
林奈，“按她说的办。”
几人走到教学楼门口，苏寂扭头问纪翎尔，“你真不怕你小姨生气吗？”
“不会……”纪翎尔刚说出两个字，林奈打断她，“根本就不会有人发现。”
两人目光轻轻一顿，纷纷回头看他。
就见他拿出几张长长的假条，定睛一看，上面还印有班主任的签名，“因为我有这个。”
他将假条拍照发给各科老师，当然，除了班主任。
“两个班的班主任都是教生物，只要我们在老班的课上课之前，也就是晚自习之前回来就行……甚至我们也可以晚自习都不回来，只要叫家长请一个晚自习的假就好了。”
苏寂瞪大眼睛，“你哪来的假条？”
“找令骁买的，对了，他也跟我们去。”
纪翎尔抬眼看他，林奈唇角不经意地上扬，带着几分自得。
切！
几人轰轰烈烈地去往海边，在车上，程枝柚跟他们讲自己和前班主任的故事。
“我当时就把她骂了一顿，简直把我这辈子能说的难听的话都说出来了！我真是讨厌死她了！”
纪翎尔问，“你那时候不是还没换班主任？就不怕她因此讨厌你？”
程枝柚翻了个白眼，继续涂自己的指甲油，“我管她呢，爱讨厌我就讨厌我吧，我确实很不想让别人讨厌我，但总不能为了不让别人讨厌我委屈我自己吧！”
纪翎尔闻言，愣了一下。
参加完音乐节，他们在海滩上嬉闹玩耍，林奈从包里拿出一副网球拍，扔给纪翎尔，“我和你打。”
纪翎尔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下意识接住，她抱着球拍向后踉跄两步，看着拍子发呆。
没想到林奈记得她退出网球社团后再没有时间和机会打网球的事。
“你记性……还挺好。”
“确实比你好不少。”林奈将球拍在自己手上转了两圈，“以后你想打了，我都可以陪你打。”
—
快晚上的时候，几人计划要回去，纪翎尔却突然有点舍不得了，时夏说，“那好办，让我妈给我们请个假吧，就说我发烧了，然后你要带我去医院。”
纪翎尔眼皮跳了跳，“如果被发现了怎么办？小姨会生气的。”
林奈忽然开口，“苏寂想看音乐节你不怕你小姨生气，你想吃个晚饭，你就要怕她生气了？”
纪翎尔抿着唇，不再说话，她同样怕林奈生气。
林奈被气笑了。
“你是不是……你……”
“算了算了算了。”时夏拉住他，保证道，“没事，我不会让我妈发现的，相信哥好吧。”
她这才松口。
几人也纷纷找好请假的理由，在烧烤摊上吃烧烤，因为点的比较多，店主端来烤串时，还顺手送了他们几瓶冰啤，“我们这里消费满100送一瓶，你们这顿饭是570，我多给你们一瓶，送你们6瓶。”
你看我们像是能喝啤酒的年纪吗？
“……谢谢。”
时夏端起酒瓶要给苏寂倒，后者太阳穴突突直跳，“我不喝……”
“咱们也快成年了，没事的。”令骁说。
“算了算了，没成年就是没成年，我也不喝了。”时夏秒变站位。
“你……”留令骁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倒是纪翎尔看起来有些好奇，林奈问：“给你倒点？”
纪翎尔冲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就知道笑。”
“……”
这边程枝柚在讲她和滕弦的久别重逢。
“你都不知道，那天上学之前，我爸说，你今天去学校，有一个惊喜给你，我还疑惑呢，我说什么惊喜是学校才能给的？学校能给的不都是惊吓吗？”
令骁，“然后呢？”
“然后我爸也没跟我说，硬让我去学校，说我去了就知道了。”
“然后我就去了，爬楼梯的时候心里还在想这件事，然后一转弯，迎面就撞上我们亲爱的滕老师，快把我给吓疯了！”
“哈哈哈哈哈哈。”时夏笑得直不起腰，“你这次没再说有鬼吧？”
“哎，你可真是说对了，我差一点就喊出来了！”程枝柚装模作样地叹气，“你们说我这是什么命啊，我怎么就逃不开她的魔爪呢？现在人家是我的新班主任了！”
纪翎尔单手撑着脸笑盈盈看她，“得了吧，可给你乐坏了。”
“你们这也算是久别重逢，怎么跟小说似的？”令骁感叹。
得到程枝柚十分嫌弃的眼神。
“咦——可别说了！谁要跟她久别重逢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
久别重逢，纪翎尔靠在椅子上咂摸这几个字，想，看起来挺浪漫，其实很痛苦的。
天上星光闪闪，她在心里默默许愿，希望我不要再跟任何人久别了。
饭局快结束时，林奈无意间往纪翎尔的方向瞥了一眼，就是这一眼，让他目光定住。
女生面色正常，表情也正常，就是耳尖有点红，可不知道怎么，他总感觉这人喝多了。
“纪翎尔。”
“嗯？”
喝多的人抬起头，眯起眼睛冲他笑，笑得水灵灵甜丝丝，“帅哥，你是谁呀？”
哼，林奈在心里冷笑一声，面不改色答，“我是林奈，你是谁啊？”
“我是纪翎尔啊。”
林奈摇摇头，认真说，“你可不是纪翎尔，你不是叫月月吗？”
旁边的程枝柚不明所以，“什么月月？”
苏寂扯扯嘴角，了然并且无语——陈叙言管纪翎尔叫月月。
＊
由于纪翎尔身上酒味太重，其他人决定先回家，由林奈拽着后衣领带摇摇晃晃的纪翎尔在外面吹会晚风，等她缓一缓。
跟时夏他们打完招呼后，两人沿着小路慢慢往前走。
纪翎尔真是喝多了，走的歪歪扭扭，左颠右倒。
她今天依旧扎着一个丸子头，齐刘海卷成蓬松的弧度，眼睛像猫，笑着说着，拿着发卡给林奈打电话。
林奈也不拦她，看着她手心牢牢地贴在脸上，使脸看起来更小了。
“喂，小林，你睡了没有啊？”
他在一旁抱着手臂模仿对方语气回应，“喂，翎翎，我还没睡呢。”
“喂，小林，我真的好羡慕你啊。”
林奈扯扯嘴角，“喂，小翎，羡慕我什么？”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纪翎尔说，“我好羡慕你，爸妈不在身边，没有人在身边，不用顾及任何人的脸色。”
话说出的瞬间，世界都安静了。
一切来得措不及防，仿佛夏季午后的一场暴雨，纪翎尔瞬间清醒，感到汗流浃背。
她的眼睛死死盯着路面，盯住今天新运动鞋的花纹。
微妙的情绪在两人中间升起。
“纪翎尔。”他突然叫她的名字，语调平平，听不出喜怒。
“对不起。”纪翎尔感觉自己脖子上被栓了一个千斤重的砝码。
她艰难抬起头，男生唇角紧绷，一动不动。
“哎。”林奈微不可察叹了口气。
——即使是这样，他也不忍心责怪纪翎尔。
只好说，“我给你讲讲我爸妈的事吧。”
“你没见过我的家人，其实我也很久不见他们了。”林奈抬头看天，夜空如墨，他想了想，似乎是觉得有点无从说起，再次叹气。
“我爸妈，是一见钟情，然后闪婚，但是我三岁的时候，他们分别爱上了初恋男友和……漂亮秘书，我爸妈是那种信奉自由的人，就把我留在国内，一个去了巴黎，一个去了加拿大。”
“在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们，对于他们的记忆，仅限于家里那几本相册。”
“我从小就没有奶奶，我小学的时候，姥姥姥爷也相继去世了，我就来到爷爷家，但是前几年，我爷爷也去世了。”
“你之前不是说我好像很喜欢一个钢笔，因为那是我爷爷送给我的，算是遗物了。”
“不过还好有夏洵阿姨，她经常照顾我，我挺感激她的，她是个好人。”
林奈三言两语阐述完自己跌宕起伏的十几年，随后垂下眼，竟然笑了。
“因为我爸妈不要我，我从小也很怕被人抛弃，但后来我发现，真正爱我的人不会这样的。我的姥姥姥爷，我的爷爷，夏洵阿姨、时光叔叔、书店的老板姐姐，以及……时夏。”
“我记得你爱看小说，那按你们那种小说来说，像我这种从小爹不疼娘不爱的，是不是就该成为那种堕落自卑的人？或者是比较冷漠的？”他问，“那你觉得我冷漠吗？”
“不。”纪翎尔诚恳地摇摇头，林奈虽然经常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讲话也难听，但他对于周围的人，是很温柔且热情的。
而且他也会得意的笑，会保护小猫，完全没有那种堕落自卑的样子。
林奈接着说，“爱是一种很幸福的东西，不管是你爱别人，还是别人爱你。这个世界上有人爱你，是好事，他们希望能爱你，也希望你能给他们一个机会爱你。”
他用柔和的眼神注视着纪翎尔，纪翎尔永远不会忘记这天，林奈泉水般透亮的黑色眼睛，莫名让人想起佛里姬娅守护的那一方天地。
温暖的气息将它包围，天边流星划过，他问，“你愿意给我们一个机会吗？纪翎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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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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