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田镇上的小酒馆简陋陈旧，房间里的家具大多有几十年的历史。
阳光从窗户照入，透过空中的浮尘变成一道道光柱，在地板上照出斑斓。
墨千锋睁开眼睛，望向四周——房间中只有一套桌椅，床边放了个小柜子。硬木桌上有一个麂皮袋，空气中隐约有白蔹和苦蒿的味道。
他打量着侧对他坐着的人。
林鹿鸣坐在房间里唯一的椅子上，几乎在墨千锋醒来的那一刻，他便感受到异样，侧头去看躺在床上的男人。
墨千锋恢复得很快，仅仅几天胸口上那道导致他断了一串肋骨的伤口便已经结痂愈合，身上其余零星伤势更是微不足道。
严重的是他的内伤，和因为内伤而引起的大幅度境界倒退。
乾元派他需要用幻术模拟出大乘期的气息，不仅是因为身上的伤太严重，更因为他单靠自己根本撑不出那样的气势。
现在的墨千锋空有大乘期的躯壳，内里的实力满打满算可能只跟元婴期修士差不多。
“魔修那边暴乱的消息已经传出来了，”林鹿鸣一手扶在桌子上，告诉墨千锋自己打探到的东西，“据传玄凛尊者墨千锋——也就是你——的手下石金明三日前反叛，你重伤并且连夜出逃，是真的吗？”
“你说呢？”墨千锋半坐起来，手搭着膝盖无所谓地笑了笑。
“毕竟还有一种说法，认为你什么事都没有，之所以突然离开，是为了去乾元派救自己的——”林鹿鸣顿了顿，选择性地掠过自己听到的说法里对他和墨千锋关系的描述，继续往下说，“大半个乾元派修士都说自己看到了毫发无伤实力正盛的玄凛尊者。”
“正因如此，这里虽然离乾元派不远，但等他们真正意识到不对劲来找你报玉虚真人的仇，还需要一段时间，你最好尽早离开。”
墨千锋听到林鹿鸣的话，摆摆手表示不打紧，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倒是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林鹿鸣警惕地抬眼看他。
墨千锋唇角微微挑起，目光锐利如刀直直投向林鹿鸣说：“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叫墨千锋——”
话音未落，他猝然暴起，像条毒蛇一样掐着林鹿鸣的脖子将他重重抵在了客栈墙上。
林鹿鸣根本没有想到对方突然会来这一出，完全没来得及躲闪。
墨千锋只剩元婴期的实力，碾压金丹期的林鹿鸣却还是易如反掌。
不愧是个弑师的疯子，短短几天，他的态度变化起来就跟天气似的难以预测，说着话翻脸的速度堪比川剧变脸。
深黑色的瞳孔带着隐约的暗红，墨千锋露出一个令人胆寒的笑。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脸颊接触粗粝的墙面，林鹿鸣唇色发青，说不出一句话。
刚刚直接说出墨千锋的名字，是他疏忽了。
《七星》中没有提过玄凛尊者的名字，人们一向用尊称或者直呼他的称号。或许在作者没有提到的地方，他有个真名，但是绝对不叫墨千锋。
墨千锋是原主角没有被作者刻意抹杀时的名字，而现在，其他所有人记忆中的墨千锋二字，都被作者强制替换成了林鹿鸣。
手下的人脸颊沾上浅淡的薄红，因为被勒得太狠而呼吸困难，墨千锋放开一点力气，问林鹿鸣说：“你是谁？怎么出现在玉虚真人面前的？”
作者让墨千锋当主角真是屈才了，明显魔尊更适合他。
无论如何，绝对不能说实话。林鹿鸣深呼吸，让自己缺氧的大脑恢复到能进行思考的地步：“尊者给我下千里仇缘一线牵，是因为这个缘故吗？”
如果他没猜错，墨千锋刚杀死玉虚真人不久，□□便被抹杀，意识寻得一丝空隙逃出顶替了反派玄凛尊者。
还恰好遇到手下哗变，被重创后逃出来，想探听乾元派的消息，却发现没有人记得原来叫墨千锋的他。
——所有人都只知道那个杀了自己师父的林鹿鸣。
虽然林鹿鸣替他顶的是骂名，但自己之前的存在完全被抹去，是个人心里都不会舒服。
墨千锋没有说话，表示默认。
他救林鹿鸣出来，不仅仅不想让别人帮自己顶罪，更是因为他想知道林鹿鸣是谁，为什么会顶替自己的位置。
无奈半路伤势太重，只能先给林鹿鸣下血咒赶他走，这样等日后麻烦解决了，也能找到他问个清楚。
如今林鹿鸣没有走，墨千锋也不介意现在就问个清楚。
“尊者恐怕要失望了，我的确什么都不知道。”林鹿鸣开口，眼睛盯着桌腿和地面相接的地方。
墨千锋把他的脸强硬地扳正，逼迫他和自己对视：“什么都不知道，却知道我叫墨千锋？”
墨千锋动动指尖，赭红色的血咒若隐若现，猛地用力，林鹿鸣发出一声隐忍短促的痛呼。右手腕重新浮现出墨千锋用血写成的束缚，绛红的烙印让人错觉那是他自己手腕中流出的鲜血。
“我从乾元派把你捞出来不假，但这也不妨碍我现在就杀了你。”
“每个人都有点小秘密。”林鹿鸣移开目光，他没有脸色不变编谎话的能力，一句话说得生硬。
“知道我的名字——我可是很好奇你的小秘密。”墨千锋抬眼，手指卡在林鹿鸣最脆弱的脖颈处下了定论，“你知道我是谁。”
林鹿鸣沉默许久，没有否认，微微偏头说：“尊者这样恩将仇报，不太好吧？”
墨千锋动作没变，挑眉道：“我从乾元派救你出来，怎么就是恩将仇报了？”
“玉虚真人是你杀的，跟我没什么关系，我本来就是无辜顶罪。”林鹿鸣说，“但我把尊者从林子里捞来这里还帮你上药，怎么着也得作数吧。”
“不算数，不需要你救，我也不会出事。”墨千锋嘴上油盐不进，手里的力道却比起之前松懈一点。
他的伤势可不是没事的样子，林鹿鸣哑声道：“起码能证明我对你没有恶意，不然早就趁机会动手了。”
“这倒是，”墨千锋笑起来放开他，姿态极为放松地坐到房间唯一的椅子上，“反正你迟早要跟我说实话的，现在先放你一马。”
“不用敬称，叫我墨千锋就好。”
林鹿鸣松了一口气。
“从你在乾元派受审讯的样子来看，大概能知道你不太会编假话，但却是个硬骨头，怕是我问什么你都不会说。但我会查清所有的事情，到时候你可能就没这么轻松了。”墨千锋意有所指地抬起手，林鹿鸣手腕刺痛，上面的血咒和连接二人的赭红色血线慢慢消失。
林鹿鸣抿紧嘴，没有说话。
“想起来真觉得有点可惜，你要是在我手下，靠着这副好皮相也能混得不错。”墨千锋对自己现在好酒色财气的魔尊身份适应良好，轻浮地抬起林鹿鸣的下巴评论道。
《七星》的作者自己是个gay，给主角开后宫心理上过不去，只能闷头写毫无感情线的无CP修真文，里面的主角除了主持正道就是升级打怪。
但既然主角人设崩得能杀了自己师父，好男色也在情理之中……林鹿鸣用奇异的眼神看着墨千锋，半晌才说道：“谢谢……我喜欢女人。”
墨千锋面露惋惜：“真遗憾。”
林鹿鸣无视墨千锋的表情，继续说：“不过如果尊者愿意，我很乐意为尊者效劳。”
墨千锋对自己面前俊秀的青年感兴趣起来，挥挥手表示林鹿鸣不用这么称呼自己：“别叫我尊者——按道理我已经不是了，甚至修为境界都倒退得大不如前，你还愿意跟我？”他想起什么，笑得毫无感情，又补了一句：“外面传的关于我消息，可是一点也不假。”
林鹿鸣抬起自己的右手腕，上面的血咒已经消失，腕上露出的一小截皮肤白净细腻：“托你的福，乾元派视我如仇敌，别的修真门派也不会接纳我，倒不如安心下来为你做事。而且为了能随时找到我，你给我下了千里仇缘一线牵，跟在你身边还正遂了你的意。”
墨千锋打量着面无表情的林鹿鸣说：“我可是个魔修。”
“对我来说无所谓。”林鹿鸣耸肩。
墨千锋没忍住笑了出来：“但你不过是个金丹期的修士而已。”
“关键时刻双拳难敌四手，”林鹿鸣也跟着他露出微笑，“而且你现在也就和元婴期的修士打个平手，连大乘期的人都打不过。”
墨千锋皱眉：“有人对你说过你说话不太中听吗？”
“挺多的，不过都是实话。”林鹿鸣恭顺道，“所以我能冒昧地问三天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三天前，石金明带着一批人窜过来，想杀我没成，我跑了，就这么简单。”墨千锋手指在膝盖上轻敲，闭上眼睛回忆道，这段记忆对他来说不怎么愉快，“你该庆幸，我的确缺人手，没有理由拒绝你。”
林鹿鸣点头表示明白。
原著中的反派boss在遇到主角之前，虽然为人变态但一路开了挂似的顺风顺水，像这种程度的叛乱估计都被他剿灭了。
但三天前墨千锋刚杀了玉虚真人，就骤然切换到魔尊频道。即使有本尊的记忆，打起架来难免手不应心，出了如此变故也在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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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酒馆二楼走廊。
“你留在他身边干什么？好好走你的剧情去！他可是反派boss啊，你现在是这本书里的主角！还是人设崩了的原主角，你就不怕他发起疯来把你也砍了！”
林鹿鸣向不远处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靠在墙上声音压得极低回答作者的话：“墨千锋伤没好透，撑不住睡实了，之前他受伤的时候我没下手，他对我应该没什么戒心——我最后必须要杀了作为魔修尊者的玄凛才算完成任务，对吧？”
作者“嗯”了一声。
“可是他现在这么落魄，之后要是真的被他手下杀了怎么办？”
作者：“呃……”
林鹿鸣叹气：“你要求这么多，现在杀他不行，他被别人杀了也不行——还必须要我之后亲自动手。”
“这是剧情要求。”作者在另一边坚定地说。
“所以我先把他送回魔尊之位，防止别人先动手一步，得到他的信任，然后再依照你的意思杀了他，应该没问题吧。”
作者犹豫道：“逻辑上没有问题，只要最终符合剧情就好……我警告你你现在距离剧情太远了，你现在甚至都离开了乾元派——要怎么完成第一段剧情？你不要不听话——”
林鹿鸣嘲讽地笑了一声，打断作者：“好像我乐意一样，留在乾元派那些长老可能更愿意让我给玉虚真人陪葬。”
“这个是我的疏忽，但是我没写过的剧情我不好改啊，原书里没有！”作者哀嚎。
林鹿鸣想说写过的剧情你也没能力改，又想起什么生生憋回去，道：“你只是不愿意而已，总之我会努力找机会完成你的要求。目前我就跟着墨千锋，日后再杀他。”
作者勉强答应：“可以，但是记得要好好当你的主角，不要做小动作。”
“墨千锋现在都这个样子了，”林鹿鸣的声音近乎耳语，“我哪里敢？”
门被一只手推开，林鹿鸣轻手轻脚地移步进屋，然后心脏“咯噔”一声。
林鹿鸣见过的大刀被草草背在背上，墨千锋正背手站在窗边，低头看着外面。
林鹿鸣进来，他扭头似笑非笑地打了个招呼：“回来了？这么晚出去干什么？”
林鹿鸣慢慢点了点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睡不着，出去逛逛。”
明明方才出去的时候，墨千锋还在熟睡，那自己刚刚压低声音说的话，墨千锋听到没有？
虽然作者的话只有他能听见，但自己说的内容，墨千锋如果听到了……哪怕只有一部分……
他脸色变得太过明显，以至于墨千锋奇怪地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林鹿鸣摇头，背上不知何时已经是一层冷汗。
但林鹿鸣心理素质极好，很快镇定下来，心中安慰自己道：就算墨千锋听到也没什么大不了，自己目前还是安全的。
那边墨千锋侧过身，一只手扶上窗框，眼睛不再看外面，探究般滑过林鹿鸣说：“我还以为你遇上了什么人。”
赭红的血咒凭空浮现出来，墨千锋勾勾手指，细线随之牵起林鹿鸣的手腕，他贴近林鹿鸣轻声说：“我可是很担心你始乱终弃，跟别人跑了啊。”
潮湿的热气喷在耳边，林鹿鸣彻底平静下来，甚至觉得墨千锋可能有点毛病。他忽略右手血咒传来的提醒般的疼痛，不冷不热地说：“你还有伤在身，再去休息一会吧。”
“感谢关心，不过恐怕有人不这么想。”墨千锋反而笑了起来，甩手撤了血咒，把林鹿鸣拉到窗边。
林鹿鸣跟着墨千锋向外看去，夜晚的镇子安宁祥和，路上只有月亮洒下的清辉。风刮过树梢，枝叶发出窸窣的响声，树影连接起青石地面和灰白的院墙。
酒馆模糊的影子也随之映在旁边，粗略扫过去……
林鹿鸣睁大双眼，猛地扭头看向墨千锋。
“他们太粗心了。”林鹿鸣难以置信，又回头去看屋顶上的影子。
“但是来得很快，”墨千锋倒是淡然，走回去把御寒的玄色锦袍穿上，冲林鹿鸣扬扬下巴：“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出去逛逛。”
“我金丹期，你一个空壳子的大乘期。”林鹿鸣没动，抱臂提醒道。
墨千锋说：“所以？”
林鹿鸣过去任由墨千锋拉起自己：“走，挑个人少的地方。”
墨千锋说：“那是自然。”
他饶有兴致地看向天花板，好像上面有什么好玩的东西：“接下来就看咱们的客人胆子够不够大了。”
林鹿鸣说：“他们不敢，不然早就出手了。”
“那就来演一场戏。”墨千锋嘴角拉出一个没有感情的弧度，黑色的瞳孔深不见底。
道修等级分明森严，魔修则更是变本加厉。
如果你修道，修为境界比不上别人，顶多被人看低，错过一些好机会。但是如果你修魔，境界低就意味着屈居人下，时时刻刻有生命危险。
不过这话也不对，准确地说，魔修无论修为境界如何，都时时刻刻有生命危险。
不久前还如日中天，现在被人仓皇赶下台的玄凛尊者就是个极好的例子。
崔魔修坐在屋顶上剔着牙，草草写下玄凛尊者的位置，把信送出去，至此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石金明损失也不小，但还是用最快速度派了人寻找玄凛尊者，希望能早日斩草除根，玄凛尊者还活着一天，他就不敢掉以轻心。
——谁知道这位心狠手辣的魔尊伤好了之后会不会回去把叛乱者全杀了，虽然石金明对再赢他一次很有把握……
“要我说，都是一群胆小鬼！”旁边的蓝衣魔修踢着房顶的瓦片不满地嘟囔，“明明玄凛尊者就在脚下，咱们却只能在这里干守着。”
“咱们不就是来确定他的位置的吗，”崔魔修指出，“你又打不过他。”
“谁说的？”蓝衣魔修眼里闪着光，“主上不是预测过了吗，玄凛尊者今次受伤后，修为最多只剩下这个数。”他压下手比了一下：“你我都是元婴期，未必不能……”
“要去你去。”崔魔修乜他一眼。
“我不去。”蓝衣魔修悻悻蹲在房顶上。
崔魔修毫不吝啬自己的嘲笑。
蓝衣魔修瞪他：“你这么大声，玄凛尊者听到你就哭去吧。”
“旁边都下了隔音咒和气息隔绝咒，我就是叫破喉咙他也不会知道我在这。”崔魔修得意洋洋，不紧不慢从包里拿出白天买的鸡腿开始啃。
“嗐！”蓝衣魔修无视他走到屋檐旁，继续向下观察。
崔魔修偶尔抬头看他一眼，蓝衣魔修贪心不足想吞象，找到玄凛尊者在石金明那里便是极大的功劳。蓝衣魔修却想靠自己把玄凛尊者拿下，简直痴心妄想。
何况就算他真杀了玄凛尊者，一个元婴期魔修，能牵起什么水花，不照样被上面化神期魔修压着。
“情况不对！”蓝衣魔修突然喊。
崔魔修嘴里塞着鸡肉，说话不太清楚：“则么了，大惊小怪的……”
“玄凛尊者出来了。”蓝衣魔修很紧张。
崔魔修：“！！！？”
大晚上的，玄凛尊者还有伤，不睡觉跑出来干什么？
难道他们被发现了？
玄凛尊者不是自己跑出来，而是追着一个人出来的。
前面的人脚步凌乱，乍看还有点衣衫不整，跌跌撞撞地向镇外跑去。
他跑得不算快，玄凛尊者跟在后面，却几度被推开。
蓝衣魔修冲崔魔修比了个嘴型：“他姘头。”
崔魔修点头表示明白。
外面都疯传玄凛尊者受伤之后还要去乾元派救他的小情人，现在看来不假。
他平日最爱酒色，这种荒唐的事情的确做得出来，不过之前尊者喜欢的都是娇软的女人，这次居然改了性子追男人……
林鹿鸣和玄凛尊者在前面跑，两个人在后面悄悄跟上，不过片刻，就到了镇外河边。
两个人应该是小情人之间闹矛盾，玄凛尊者逐渐失去耐性，对林鹿鸣的态度开始不耐烦。
林鹿鸣嘶声呐喊：“……你说的那些话，到最后都是骗我的！”
墨千锋厉声：“我都这样做了你还觉得不够？！”
林鹿鸣冷笑：“你先把你那些女人给忘了吧！”
然后狠狠甩了墨千锋一个巴掌。
崔魔修在远处看得目瞪口呆，没想到自己能遇到这么狗血的一幕。
“尊者这小情儿够辣。”蓝衣魔修摸着下巴啧啧称奇，“我也有点想甩他一巴掌，平时净被压迫了。”
崔魔修嗤之以鼻：“你看着吧。”
下一刻墨千锋直接拔刀冲林鹿鸣砍去，林鹿鸣胸口中了一刀，哇地吐出一口血倒下。
“你能耐了。”墨千锋冷笑道，没有管林鹿鸣，径直沿来路回去。
暗中看着的蓝衣魔修：“卧槽！？”
崔魔修用手臂捅他：“走了，继续跟着玄凛尊者。”
“他情人还在这，”蓝衣魔修却犹豫了，扭头看倒在地上人事不省的林鹿鸣，“如果把他献给主上……”
崔魔修说：“怎么可能，没看见他都快被砍死在这了吗？”
蓝衣魔修胆大心细，不赞同地摇头：“玄凛尊者能够在自己受伤之后，闯进乾元派冒着危险把这个人救出来，那么他必定不一般。肯定对玄凛尊者有什么特殊之处。”
他下定决心：“我下去看看。”
崔魔修觉得不对劲，张口想要阻止，蓝衣魔修却已经运功从树梢上跳下，轻盈飞快地靠近地上躺着的人。
残月寂寥，清风拂过青草梢头和河水的波澜，染上潮湿清新的气息。
崔魔修后背出了一层冷汗，他突然想要离开这里。
跟上离开的玄凛魔尊，或者去随便什么地方。成为魔修三百多年，直觉无数次救过他的命。
顾不得下面的蓝衣魔修，崔魔修后退一步，蓄力欲走。
转身间视线旋转，眼前画面蒙上半透明的暗哑血色。
“……”崔魔修捂着喉咙倒下，最后只看到半把刀的残影，刀是大刀，刀背极厚。
晚了一步，他想。
墨千锋扶了一把崔魔修软绵绵的身体，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血从刀刃流下，汇成一股。他面色肃穆，月色下树枝的阴影挡住他的一半脸庞，显得五官更加立体。
这个身体没有相关的□□记忆，并不惯于使刀，每每令他掣肘。
蓝衣魔修已经快要走到林鹿鸣身边，他并没有完全莽撞，这种情况下一直保持着十成十的警惕。
墨千锋干脆利落地把崔魔修从树上一脚踢下去。
哗啦啦——这么大个人掉下去一路上撞折树叶枝杈发出响声，蓝衣魔修错愕地停下脚步向这边看过来。
其实如果蓝衣魔修和现在的墨千锋打起来，谁输谁赢并不是定数。甚至身体亏空的墨千锋对上状态正盛的元婴期魔修还会处于下风。
但是玄凛尊者这个词在一种魔修的旧有印象中，简直是无法战胜的恶神。又有崔魔修的死先入为主，所以蓝衣魔修的第一反应是逃跑。
这个距离，他有很大的可能性成功逃脱。蓝衣魔修再顾不得什么林鹿鸣，看都不看一心跑路。
墨千锋向前看过去是蓝衣魔修，蓝衣魔修背对着墨千锋绷紧神经逃命，理所当然会经过没有意识躺在地上的林鹿鸣。
于是林鹿鸣在他路过时，伸手轻轻地拉了一下蓝衣魔修的裤脚。
蓝衣魔修没想到还有这种阴招，一般人当即要摔个嘴啃泥。但他身经百炼，只是踉跄几步就稳住了身形。
但就这一瞬的迟疑他便失去先机，墨千锋挟裹着劲风到来，刀在先，人在后，厚重的刀背提供了更大的惯性，使得力道更大。
夜色被强力切开，蓝衣魔修来不及抽出背后的武器，一狠心运起内力硬挡下这一击。魔修的屏障深厚，竟成功化解了绝大部分刀气力量。
但紧接着还有第二刀、第三刀……每一刀都比上一刀更加狠戾霸道，墨千锋逐渐找回当初用刀的感觉。
第九刀，蓝衣魔修终于得以拔出背后的长斧。
第十七刀，墨千锋手臂被划伤，但他的刀也成功砍进蓝衣魔修的肩胛。
第二十一刀，场上只有一个人站立，胜负已决。
林鹿鸣在一旁沉默地围观全程，他比元婴期低一个大境界，稍微靠近点都有送死的嫌疑。
虽然他现在是名义上的书中主角，但他感觉墨千锋的金手指可能开得更大……
某种意义上也挺讽刺的。
事毕，墨千锋带着林鹿鸣到河边将刀上的血漂净，丝丝缕缕的红顺着水流散去。
“第一次见到死人难受？”墨千锋看林鹿鸣面色苍白，问道。
林鹿鸣点头又摇头：“没关系。”
墨千锋拍拍他的肩膀，不知道是在说谁：“出身正道的年轻人都这样，以后习惯就好了。”
“不过你刚才打得我挺疼的。”墨千锋说，给林鹿鸣看他半边脸上还未消去的红痕。
林鹿鸣耸肩：“这样才显得真实。”
墨千锋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以后不准这样了。”
此时他褪去了打斗时凛冽的气息，笑容配上他英俊的相貌竟显得出奇可靠而令人安心，像给凶恶的内里披上了一层英雄的外壳。
林鹿鸣的视线忍不住在他脸上多停留一会，才转回去说道：“你的刀好像不太顺手。”
“出来的时候没时间，随手捞的，不好用。”墨千锋把刀背回背上，这把刀色泽暗淡，刀身上没有任何花纹，也没有刀鞘，刀刃直接露在空气中。
林鹿鸣心中一动，他记得第一个剧情点就跟主角的武器有关。
《七星》小说，主角得到了属于自己的刀，并且顺利晋升境界。
他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该考虑一下走剧情的事，如果现在跟墨千锋提议去触发第一个剧情的地点附近，他也许能找到机会把剧情走完。
“虽然除去了这两个魔修，但他们很可能已经把你所在的地方泄露了出去，”林鹿鸣考虑着说，“不能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
墨千锋点头赞同：“石金明对我除之而后快，想必不干掉我他不会安心。但是我这种状态，还得躲躲藏藏一阵子才能正面见人，不然只能任人宰割。”
“我有一个想法……”
林鹿鸣吞吞吐吐，话还没说完就被墨千锋打断：“玄凛尊……”
“我在荣城有一个宅子，没有其他人知道，可以过去暂避一些时日。”
荣城……林鹿鸣猛然抬眼，震惊地看着墨千锋。
墨千锋奇怪地看回来：“怎么了？你刚才想说什么？”
“没什么！”林鹿鸣急忙低头，掩饰道。
或许只是个巧合？他想，荣城便是第一段重要剧情发生的地方。
不，不应该只是巧合。
墨千锋所说的宅子位于荣城刚进城不久处，外表和其他房舍没什么不同，内里应该也不会太大。
但不知为何，林鹿鸣觉得墨千锋开门的时候表情不太自然。
钥匙转三转，解开门上的禁锢咒，墨千锋深吸一口气：“你最好做点心理准备。”
正在观察四周的林鹿鸣说：“？”
墨千锋面无表情：“我之前……可能有点小癖好。”
林鹿鸣回忆了一下，小说里的玄凛尊者的爱好……好像也没什么，不就是爱财爱色偶尔喝点小酒，嗜杀加上日啖十人——
书里面的玄凛尊者生吃人啊！
林鹿鸣表情也纠结起来。
跟着墨千锋同手同脚走进院子，初看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许久没有人迹，院中生满杂草，窗沿上盖着薄灰。
“哗”的一声推开门，林鹿鸣又“哗”地把门关上。
林鹿鸣说：“你来吧，我觉得我不行。”
林鹿鸣说：“咱们能换个地方住吗？”
墨千锋说：“后面那几间屋子没有东西，你先忍忍。”
他干脆利落地从屋中搬出几个大箱子，并一排封口陶罐堆成一堆。
林鹿鸣闭目塞听，无视挖坑掩埋黑历史的墨千锋，径自走向侧边回廊。
“这是什么？！”他半路停下，房檐上垂下一条胳膊粗的……胳膊。
墨千锋镇静地过来伸手拽断绳子，把东西提走扔进坑里盖上土：“我也不知道。”
林鹿鸣有点难以启齿：“这不是你的小癖好吗……”
墨千锋埋完东西转头甩手：“从此不是了。”
院子一角很快被翻整一新，墨千锋甚至不忘在上面踩实几脚，确保万无一失。
“行了，”他拍拍手上的尘土，抖了抖袖子，显得平易近人，“后面那间屋子归你，那间比较干净。”
林鹿鸣看着那方新土，又看看神色自若的墨千锋，心情复杂地嗯了一声，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其实你知道的吧。”他轻声说。
墨千锋的背影颤了颤，他没有回头，却停住了。
“知道什么？”他问，觉得自己的声音分外遥远。
“所有这一切的事情。”林鹿鸣说，“从……我二十一岁开始的事情。”
“你把我带到了我不敢想象的地方，却从来不跟我说，也不告诉我，我恍惚了这么多年，很多时候都在疑惑，我到底是谁，又处在什么地方，为谁而活。”
林鹿鸣越说越激动，墨千锋终于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他。
林鹿鸣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
墨千锋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如果你想这么认为的话，那也许就是这样……”
“也许？”林鹿鸣问。
“就是这样的。”墨千锋飞快地说。
林鹿鸣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呼出来，仿佛吐尽了这么多年的浊气。
“你终于肯告诉我了。”他说。
墨千锋垂下眼睛：“对不起。”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林鹿鸣苦笑，“是我该谢谢你。”
“只是，”他咬着嘴唇，最终还是问，“我们……能停下来吗。”
“不能。”墨千锋摇头，“在我们离开的那一刹那，就永远不能再停下来了，世上不会再有属于我们的归处。”
林鹿鸣回头，嗯哼了一声：“但看起来你还有个……宅子？”
墨千锋露出一个笑容：“这可不是我的，是别人的。”
“现在也算你的了。”林鹿鸣下结论道。
墨千锋耸了耸肩，没有回答。
林鹿鸣不禁微笑起来。
“好啦，”他拉长语调，“那你能带我去你给我安排的房间吗？”
墨千锋跟着他笑起来：“当然。”
也许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无处可去，这一世下一世都无处可去，注定了要漂泊，但林鹿鸣知道，在每一个地方，他都会遇到墨千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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