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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你多大年纪了?”

“二十五。”

“真是年轻。”

“我情愿能再大一点。”

听到这句话,陈宗虞禁不住偏头去看旁边的青年。

青年没有看他,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人来人往的大堂,细心观察下面的情况。

他生就一副好相貌,即使只看侧颜,也极其俊俏。从陈宗虞的角度,能看到他挺直的鼻梁与高耸的眉骨。

如果让陈宗虞猜测,他一定是一个正直坚毅的人。

只是……

二十五岁,林鹿鸣的确是太年轻了些。

陈宗虞又忍不住开口问:“你……相信那些东西吗?”

林鹿鸣这才转过头,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看他一眼,低声道:“事已至此,我信不信,又有什么关系?”

“这倒也是。”陈宗虞点点头,心中却依然有一丝不安。

两个时辰之前,所有人都知道了“天机”。

或者,与其说是“天机”,不如说它是一本书,一本关于这个世界的书。

书中的主角是一个命途多舛的少年,靠着自己的意志与力量,潜心修炼,一步步站到修真界的顶端,成为了第一大门派云崖派的掌门。

最终面对一场突如其来的浩劫,主角整合了整个修真界,向来是一盘散沙的修真界空前团结,在他的带领下,共同击败了异族和反派墨千锋,保全了剩下人的安宁。

只是……

陈宗虞焦急得恨不得站起身来打转。

太早了,实在是太早了。

虽然这本像是林鹿鸣传记的书为他描绘的前途一片光明,但细细算来,如今不过才进行到剧情的第十章而已。

林鹿鸣还在最初的小小门派乾端门,离云崖派掌门的位置还差着三百年;他去年才正式筑基,离最高的大乘期还差四个大境界。

甚至他的年龄只有二十五岁!别说是那些长老与大能,就算是普通门派里随随便便拎出来一个弟子,不到一百岁的也屈指可数。

最恐怖的是,除了这些,还有更要命的!

陈宗虞内心一绞,对林鹿鸣说:“若是我们这次能平安回去,乾端门一定会倾尽全力培养你,掌门应该会收你为徒。”

林鹿鸣又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点点头,转头回去继续盯着下面。

显然他认为“平安回去”是一个不太可能的离谱假设,但面对地位比他高的陈宗虞,不好意思反驳,只能凑合着敷衍了事。

见状,陈宗虞苦了脸,同林鹿鸣一起看下面。

一切只因为,两个人正蹲在墨染门大堂的房梁之上。

墨染门靠山而建,山后面就是禁地。

墨染门宗主墨千锋,正是书里的最终反派。而且与初出茅庐、在旁人眼里如同草芥的林鹿鸣不同,墨千锋的全盛时期已经开始,正是如日中天。

与其他修真门派不同,墨染门是一个处于灰色领域的门派。它兴盛于三十年前,不像正道门派一样善恶分明,却也不像某些魔门,净做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故而各个门派都在悄悄派人去墨染门打探消息,想弄清楚宗主墨千锋到底想把墨染门带向什么方向。

在原书中,林鹿鸣在乾端门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来墨染门卧底。这个任务奠定了他在乾端门未来发展的道路。

但现在……

人人都知道,墨染门宗主墨千锋就是未来的大反派;大家也知道,主角林鹿鸣正在墨染门卧底,就在墨千锋触手可得的地方。

之后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

所幸同为乾端门弟子的陈宗虞反应迅速,及时将林鹿鸣从他卧底的分堂拉了出来,躲开了第一批前来找寻林鹿鸣的墨染门门人。

但墨染门内部情况复杂,两个人躲在大堂横梁上,稍有不慎,便会被下面路过的墨染门门人发现。

陈宗虞只求能带着林鹿鸣平安回到乾端门。

乾端门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门派,处在难以为继的边缘,靠着依附大门派、送财出力才能勉强维持下去。

陈宗虞在乾端门的地位不高,但宗门必须仰人鼻息,让他也十分难受。

短短时间的相处,他已经看出,林鹿鸣资质极好。回去之后乾端门只要倾尽全力培养他,未来必定能在修真界争得一席之地。

只是,首先要能从墨染门逃回乾端门才行。

“下面总是有人经过,如此下来,我们出不去。”陈宗虞咬牙,对林鹿鸣耳语道,“拖的时间越久,危险越大,不如冲下去搏一搏?”

林鹿鸣瞟他一眼,说:“下去就是死。”

“怎么会?”陈宗虞想快点离开,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妥,“下面虽然有人,但是不多,又没有准备,我已是金丹期,加上你未必不能一搏。”

林鹿鸣没有回答他,专注地盯着下面路过的墨染门门人,在陈宗虞就要不耐时,才用下巴轻轻点了点大堂的一个角落。

陈宗虞跟着朝那个方向望去,当即出了一身冷汗。

透过毫不引人瞩目的屏风缝隙,竟能隐隐看到光影斑驳。明与暗偶尔交错,极其细微,又极其不显眼。

墨染门与全是女子的兰雪居可不同,没有四处挂风铃的习惯,如此只能证明一件事——屏风后面藏了人。

从阴影闪动的面积来看,怕是……数十人!

发动一丝神识去感应,竟体会不到任何有人存在的痕迹。陈宗虞顿觉毛骨悚然,这只能证明对方修为高出自己太多。

下去就是死,林鹿鸣说得没错。

他骇然问道:“难道墨染门早已知道我们在这里,想来个守株待兔?”

林鹿鸣紧抿双唇,半晌才神色严肃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身在一本书里,又被所有人提前知道了剧情,对他的影响比对任何人的都大。

只因为他是这本书的主角,正身处敌人老巢、毫无自保之力的主角。

他宁愿自己再大一点,而不是只有二十五岁。按照原书中的剧情,哪怕再往后五十年,让他到金丹期,遇到如今的情况,他也能轻松解决。

但偏偏是现在……只要稍有不慎,一步走错,他会立刻死得粉身碎骨,让所有的未来都与他无关。

“不能再留在这儿了。”林鹿鸣盯着角落的屏风,突然说。

“什么?”

“继续留在这,大概率也会死。”他道。

不管屏风后面的人是为了杀谁而藏在这里,只要发现了他们,一定会毫不留情地做掉以绝后患。

还不如早点离开,另寻出路。

林鹿鸣冲陈宗虞比了一个手势,对方有一丝迟疑,但还是跟着他一起向远离屏风的方向慢慢移动。

地面上时不时有闲散的墨染门门人经过,两个人在高达九丈的横梁上艰难挪步,不敢发出任何大的响动。

然而大堂只有前后左右四个出口,无论想从哪一个出去,都必须先到达地面。

如果一直待在横梁上,永远都出不去。

二人头顶上方,是乌木雕成的穹顶,上面绘了各式各样的奇怪生物,有些像人,有些怪异。

林鹿鸣停下脚步,举目而望。

“那些是异族,”见他停下脚步,陈宗虞解释道,“墨染门离禁地很近,免不了受影响。”

林鹿鸣沉默地点点头,收回目光,继续向横梁末端前进。

陈宗虞很担心,惴惴不安道:“后面那些人的修为我看不透,就算我们在最远的地方下去,只怕也……”

他没继续往下说,心里暗暗绝望,留给他们的是个死局。

林鹿鸣看着墙壁,问他:“你会引火诀吗?”

陈宗虞点头:“当然。”

引火诀是金丹期的入门咒法,没有几个人不会的。

想到这里,陈宗虞的心又往下一沉,林鹿鸣表现得太冷静,以至于他差点忘了对方如今刚刚筑基。

别说是金丹期修士,就是来几个筑基稍微久一点的人,都能压着林鹿鸣打。

“房顶是乌木做的,”林鹿鸣说,“用引火诀应该能点着。”

“能是能,”陈宗虞苦笑道,“但是乌木起火是黑火,除了黑火之外还会有黑烟,简直比直接跳下去还显眼。”

林鹿鸣指了指屏风的方向:“如果他们是冲着我们来的,就必定知道我们藏在这。但我们刚才走了这么远,他们仍没有反应,说明他们是为了别的目的。”

陈宗虞目光复杂地看向林鹿鸣说:“你是说,等到他们要等的人来了,再见机行事?”

林鹿鸣心情沉重地点头。

能一次出动这么多墨染门好手的,一定是大事。大事便很有可能能闹出巨大的动静,动静大了,他们把房顶烧穿逃出去,也许就不会被人注意到。

然而无论是林鹿鸣还是陈宗虞,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会不会闹到足以让所有人忽视他们。

在由最终反派墨千锋领导的墨染门里,他们面对的仍旧是九死一生的局面。

甚至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会把他们推到一个更凶险的地步。

“如果能出去……”陈宗虞很害怕,但仍开口,用颤颤巍巍的声音说,“如果能出去,不仅乾端门,整个修真界都会好好待你。”

“也许吧。”林鹿鸣道,又一次轻皱眉头,认真地观察下面大堂内的每一处细节,“但我现在只想活下去。”

“哗”的一声,大堂靠东的门被推开,一个瘦高的人影走了进来。

林鹿鸣将目光转过去。

他不是一般的高,身披一件纯白的长袍,抬起右手,几个转落之间,大堂内原有的几个墨染门门人竟都倒在地上。

紧接着屏风后跳出一个蓝衣男子,一个人将倒下的几个人拢到一处,抓着衣服拖到屏风后。

林鹿鸣看得分明,被拖动时那些墨染门门人四肢虚软,显然已是死人。

这几人虽然都是普通弟子,但全部是金丹期,结果竟一个都没反应过来,便被杀死在当场。

能把金丹期修士视若蝼蚁,进来的白衣人,最少也是化神期。

他用询问的眼神看向陈宗虞,对方竟连声音都不敢发出一丝,只轻轻摇头,过了一会儿,才用神识传来一句话。

“他是墨染门分堂堂主上官白,大乘期。”

上官白,林鹿鸣知道这个人。

按照原书剧情,五十年后上官白率领部下,逼到正在闭关、经脉走岔的墨千锋面前,意图夺取墨染门宗主之位。

然后被墨千锋毫不留情地反杀。

没有人知道两个时辰前出现在脑中的“天机”、出现的那本“书”是真的还是假的。

但“未来”的种子已经种下,会改变的绝不只有林鹿鸣一个人的命运。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上官白五十年后想要弑主,他如果继续留着为墨千锋效力,墨千锋还会信他吗?

何况,看起来上官白也不想为墨千锋继续效力。

他提前反水了。

“今日一战,时也命也。”上官白一个人站在大堂正中央,看似在轻声地自言自语,声音却清晰地传入屏风后的每一个人耳中。

也被林鹿鸣和陈宗虞听到。

他对屏风后的人吩咐道:“还有一盏茶功夫,墨千锋便会到此,到时按计划中的做。”

自此大堂内再没有任何声音,只有上官白一人默默伫立。

林鹿鸣对陈宗虞打了个手势,后者沉着地点头。

上官白是有惊天地之能的大乘期修士,墨千锋练的功法不走寻常路子,但最少也有大乘期的实力。

看上官白的不动如山的态势,墨千锋必定不知道他已经决定反水,而是被他用计谋骗至此地。

如果两人打起来,只要他们不被殃及池鱼,便有很大机会能烧穿屋顶,趁机逃脱。

还有一盏茶时间。

上官白依旧稳稳地站在原地。

林鹿鸣手心微汗,上官白进来的那扇门突然有了动静。

是极细微的推门声。

上官白没有动。

陈宗虞的指尖已经燃起一簇红色火焰,颤颤巍巍地凑近屋顶乌木。

门外的人似乎犹豫了一瞬,随即门被推开,一个人走了进来。

然而林鹿鸣没有看清他的面目。

因为下一刻,大堂内突然被暴力的炫目光芒所填满!

轰然乍惊!上官白长臂直指向门,一道紫色惊雷劈开漆黑穹顶,离弦之剑般冲向刚进门的人影。

气浪腾起,顷刻间空气热得灼人,横梁上林鹿鸣的鬓发骤然飞扬。

“天雷咒!”陈宗虞惊惧之下,脱口而出。

白日晴天也能引天雷而下,杀尽一切想杀之人。

这就是大乘期吗?上官白竟有如此的惊天动地之能!

于此同时,屏风外的数十人影尽数而出,冲向门口的墨千锋。

但横梁上的二人全无心思去管下面的情况。

反派内斗,无论结果如何,都与现在的他们无关。

而刚刚上官白劈墨千锋的那一道惊雷咒,直直将乌木穹顶劈出一个一丈有余的裂隙。

他们连点火都不用,就有了一条生路。

“走!”林鹿鸣咬牙厉喝。

陈宗虞立刻反应过来,顺着裂隙跳出大堂,林鹿鸣跟在后面,蜻蜓点水一般离开。

墨染门依墨云山而建,不出山门无法御剑。但二人都是修士,虽然修为不高,转眼间也跑出了远远一段距离。

“你说,墨千锋死了吗?”陈宗虞回头看二人来的方向,心有余悸道。

不过片刻,方才的大殿已燃起熊熊黑火,如墨的黑烟直冲云霄,在天顶弥散,遮天蔽日。

“不知道。”林鹿鸣同样仰头看着滚滚浓烟。

他对墨千锋的所有了解都来自于已知的“剧情”,“剧情”没有提到的东西,他一个字都不知道。

如果按照上官白的突然偷袭和埋伏的杀手来分析,墨千锋一定活不到现在。

然而林鹿鸣内心隐隐不安,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算了,”陈宗虞摇头道,“不管他死没死,我们先跑出去才是正事。”

这里还是墨染门的地盘,林鹿鸣仍旧不安全。

两人一前一后地赶路,陈宗虞在前,时不时停下来等等修为尚低、跟不上他速度的林鹿鸣。

二人的心情相较之前,都轻松许多。陈宗虞甚至有心思问林鹿鸣说:“你……觉得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他们居然处在一本书中,还在故事的开头,而所有与之相关的人,都知道了这本书的完整剧情。

他们没有时间考证这一切是真是假,没有机会去调查它是不是一场阴谋,因为哪怕慢一步,都可能性命难保。

只是用最快的速度做出反应之后,现在细想仍觉得离奇与不可思议。

“不知道,”林鹿鸣说,“但肯定不是件好事。”

“这倒是。”陈宗虞附和着苦笑。

当所有人都知道未来时,无论接下来事情怎么发展,都一定与大家所知道的不同了。

被铲除的大小反派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还未崭露头角的未来之星会被提前重视培养。结局惨淡的人会努力避免,前途光明的人想做到更好。

而书里的主角……

两个人已经快走出墨染门,陈宗虞开口问道:“回去之后,你还想待在乾端门吗?”

林鹿鸣说:“什么?”

“乾端门太小了,”陈宗虞不好意思地解释,“你资质这么好,云崖派、凌玄台那些大门派肯定会邀请你,无论哪个都比乾端门条件好……而且你未来的师父就在云崖派,我听说过他的名号,是一位大乘期宗师。”

人往高处走,如果他是林鹿鸣,一定不会继续留在乾端门。

但陈宗虞有一点不可道的私心,他想让林鹿鸣留下来,让乾端门将来不再被其他人瞧不起。

林鹿鸣只是道:“先回乾端门,这些以后再说吧。”

陈宗虞闻言不禁高兴,笑道:“好,先回乾端门!”

只差不到半里路,二人就能离开墨染门。

出了墨染门的范围,陈宗虞便能御剑,带着林鹿鸣回去仅需一个时辰。

林鹿鸣再度回头,墨染门的建筑被他们远远落在身后。

仅一小会儿,黑火竟已经停了,日光照耀,曾经被黑烟遮罩的天空重新清明如洗。

明明是一片祥和之景,林鹿鸣却觉得此情此景有说不上来的不正常。

火为什么灭得这么快?

“小心点。”他出声提醒前面的陈宗虞。

陈宗虞没有停下脚步,回头笑着对林鹿鸣说:“你放心,我肯定……”

他的话只说到一半,眼睛骤然睁大,看向林鹿鸣的后方。笑容凝固在脸上,嘴角与旁边的肌肉恐惧地扭曲。

他目光转向林鹿鸣,张了张嘴,吐出半个音节:“你——”

身后传来破空之声,说时迟那时快,林鹿鸣根本不敢向后看,迅速向前飞扑,几个翻滚后稳住身形,堪堪躲过不知名的偷袭。

向身侧一望,映入眼帘的却是倒在地上的陈宗虞。

右腹部被一道银色锁链贯穿,陈宗虞用手想捂住伤口,却仍有大股鲜血从指缝间溢出来。

他看着林鹿鸣,说话像漏了气的风筒:“你、你……”

脑中空荡荡一片,林鹿鸣突然失去了所有逃跑的想法,只剩下一个不合时宜的奇怪念头。

他替我挡了一下。

他紧紧盯着陈宗虞,看到贯穿他的锁链消隐无踪,听到他痛苦的呻吟声逐渐变得虚弱无力。

直到被锁链缠上自己的身体,林鹿鸣才终于闷哼一声,从愣怔中醒来。

锁链极紧,几乎要勒进他的肉里,但与身后的人相比,一切疼痛都显得微不足道。

就在身后!

一个属于至少大乘期修士的、毫无保留的威压。

实力的悬殊带来的是单方面的碾压。

林鹿鸣一瞬间毛骨悚然,背后的冷汗浸透衣衫。

可他却连转头都做不到,每一块肌肉都不听使唤,最后只能腿脚发软地跪在地上,将膝盖磕得生疼。

与此同时,他听到身后的人用混杂了轻蔑和不屑的语气开了口。

“异族和人生出来的东西我见过不少,”墨千锋说,“可能长成你这样的,倒也是独一份。”

林鹿鸣的瞳孔骤然紧缩。

话音落下,身后的人才堪堪走到他的正面。

林鹿鸣先看到的是对方黑色的衣摆。

浸满了浓稠的鲜血,末端垂了一滴将落未落的液体,红到发黑。

随即下巴被一只手捏住,墨千锋将他的脸抬起,语气带了点诧异道:“我原来以为只是长得像人,却没想到脸还能长得这么……俊秀非凡。”

林鹿鸣一直垂下的眼睛不得不跟着抬起,正对上墨千锋冷漠与审视的双眼。

他显然毫发无伤,刚刚上官白闹出的插曲,除了污了他的衣服外,再不见任何影响。

强悍而又不近人情。

与一般情况不同,这位反派的长相给人的第一感觉并不是凶神恶煞,而是顺眼。

与容貌出色人相比,墨千锋绝不占优。但他一定能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好感,在潜意识里觉得他是朋友。

当然,仅限于对他不了解的时候。

林鹿鸣飞快地收回目光,垂下眼睛。

他被对方完全压制,几乎要喘不过气来,除了咬紧牙关强撑之外,再做不了任何事。

而墨千锋丝毫没有收敛气息的意思,他根本懒得这么做。

“你父母哪个是人?”他又问。

这句却是明知故问了,如今林鹿鸣的一切对任何人都不是秘密,诡异的天机将他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告诉了每一个人。

林鹿鸣几乎要将臼齿咬碎,许久之后才开口,低声说:“我母亲。”

“那你父亲就是个好看的异族,”墨千锋第一次露出笑容,他勾起嘴角,极尽讥讽,“这种也有,不过不多,在奇形怪状的里面万里挑一,你还挺幸运的。”

林鹿鸣眼睛紧紧盯着面前的虚空,一字不发。

“求你,别杀他……”旁边的陈宗虞已是气若游丝,但修士的体质还能勉强保他现在不死。

墨千锋看都没看他一眼,顺口道:“怎么可能?杀个异族而已。”

林鹿鸣脸上表情没变,只是嘴唇更白了一些。

陈宗虞强撑着道:“他不是异族。”

“但凡人和异族生的出来,最后都会是异族。”墨千锋冷漠道。

陈宗虞:“还有妖族血脉……”

异族生活在禁地中,天生邪恶,没有善良与道德,一切皆以自身利益为先。

林鹿鸣是人与异族的后代,两种不相容的血脉让他天生必须在二者间挣扎选择。而人的特征,永远站弱势,无法长久地与向往**与自利的异族抗衡。

然而按照剧情,林鹿鸣会在一年后机缘巧合地得到上古大妖遗存的血脉,自此人、魔、妖三种血脉在他体内达到了微妙的平衡。

不仅不再有之前的担忧,还有了更强大的加持,无论是异族还是妖族的血脉,都在日后帮了他不少。

“妖族血脉?”墨千锋终于看向陈宗虞,反问道,“你怎么会觉得这种东西还存在?”

陈宗虞脸上一片茫然之色:“可是……”

“这种好事轮不到他了。”墨千锋说。

“一刻钟前,百里山庄被人踏平,死人堆了半个山庄,妖族血脉也没了。”

获得血脉的条件苛刻,不是每个人都有林鹿鸣这样上佳的资质。但巨大的收益,足够太多人用命去赌一把。

离得近的门派蜂拥而至,互相斗争与抢夺之后,总能有一个幸运儿。

至于幸运儿是谁,目前还不知道,但反正不会是林鹿鸣。

然而妖族血脉,是唯一一个可以停止人魔两种血统互相倾轧的方法。如果失去这个未来……

陈宗虞躺在地上,捂着肚子上的伤口,呆呆地看着林鹿鸣。

林鹿鸣谁都没有看。

“不过是个异族而已。”墨千锋下了定论。

陈宗虞说:“可他现在还是个人。”

墨千锋扫一眼林鹿鸣说:“那就变成异族之后再杀。”

“不可能。”林鹿鸣突然道。

他依旧低着头,声音却已经比刚才有力得多。他的资质绝顶之好,在短短时间内竟已经习惯了墨千锋带来的压力。

也许是身为主角的缘故,他的容貌完全无可挑剔。鬓角沾湿了冷汗,竟显出一丝方才未有的稠丽之色。

眼角眉梢都好似与之前不一样了。

墨千锋说:“我的威压你连一刻钟都顶不住,有什么资格这么说?”

陈宗虞惊愕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林鹿鸣。

上古典籍中记载有异族未被关入禁地时的历史,据说大多不似人。唯有万分之一,容貌像人,却又因为超出常人太多的艳丽美貌而得以轻易辨识。

那应该是他父亲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

林鹿鸣嘴唇深抿,闭上眼睛,几个急喘下来,又再度成为脸上无悲无喜的青年。

见状墨千锋点头评价道:“这才差不多。”

陈宗虞的目光在两人间游移,短短几个时辰发生的事情太多,他已经麻木到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他面前的是未来的主角和反派,但主角看似穷途末路,反派充满恶意,却又目的不明。

而且他的确伤得太重,在疼痛之余维持思考实属不易,要分出心神来再想太多更不可能。

忽然身上的压力一轻,墨千锋终于收敛了气息,把绑缚在林鹿鸣身上的桎梏也撤了。

“跟我来,”他对林鹿鸣说,“看看什么时候杀你。”

“宗主,”直到此刻,林鹿鸣才注意到还有几人跟在墨千锋身后,其中一人犹疑道,“您放开他是不是……”

“他一个筑基期,”墨千锋嗤道,“你还怕他跑了不成?”

“是我多虑了。”那人低了头道。

林鹿鸣从地上站起来,他看了看地上的陈宗虞,毅然直视墨千锋说:“我跟你走,但是请你放了他。”

他的气息仍有些不稳,墨千锋一下子没懂:“什么?”

接着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用明显是看死人的目光瞟了一眼陈宗虞。

陈宗虞绝望地闭上双眼,他知道这不可能。

然而下一刻墨千锋居然笑了,他问林鹿鸣说:“为什么?”

林鹿鸣说:“他一直在救我。”

从找到林鹿鸣,试图带他离开墨染门,到替林鹿鸣挡了墨千锋的一击,无论出于什么目的,陈宗虞始终都在帮他。

陈宗虞苦涩地望向林鹿鸣,青年如今自身难保,提这个要求实在是蚍蜉撼树。

林鹿鸣却知道自己不能不说。

出乎所有人预料,墨千锋没有立刻拒绝,他上下打量了林鹿鸣一番,说:“可以,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

“不知道,以后再说。”墨千锋道,“但无论是什么,你都得无条件同意。”

话一出口,陈宗虞立刻倒吸了一口凉气,就连墨千锋身边的几人都隐晦地交换了几个眼神。

只因墨千锋刚刚说话时竟已附加了功法,只要林鹿鸣敢点头同意,就相当于和墨千锋达成了契约。日后除了死,再没有反悔的机会。

或者墨千锋可以直接让林鹿鸣去死,因为他根本没有明说是什么条件。

林鹿鸣的脸色更白,停了片刻后他点点头:“可以。”

闻言,墨千锋转身吩咐手下道:“把这个人带回去,治好伤放走。”

他身边即刻出来一人,将陈宗虞带走。

林鹿鸣沉默地站在墨千锋身边,他已经看出墨千锋并不想现在就杀了他,却不知道墨千锋接下来会干什么。

他才刚刚筑基,又势单力薄,注定只能任人宰割。

但即使是刚刚签了“无条件同意”的卖身契,林鹿鸣的反应也比绝大多数人沉稳得多。他似乎早已习惯了克制与忍耐。

“跟我来吧。”墨千锋扬了扬下巴,向前走道。

林鹿鸣跟上他,墨千锋身边的人得到他的指令离去,一时间只剩两个人前后而行。

走了一段路后,墨千锋突然开口道:“你刚刚还算是个人。”

林鹿鸣抬头看了一眼对方的背影,莫明觉得墨千锋的心情好像不错,但这并不妨碍他皱起眉:“我本来就是人。”

“也许吧。”墨千锋笑了一声。

是毋庸置疑的冒犯,但对方实在太强,林鹿鸣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强自忍下,问:“不知宗主想带我去哪儿?”

“带你去看看禁地。”

林鹿鸣骇然:“禁地……”

禁地是关押了异族的地方,上古神祇将异族封印在禁地,自此他们不再能骚扰人间。

禁地与人间彼此不能往来,但他差点忘了,封印结界的阵眼、唯一能窥得禁地面貌的地方,就在墨云山的后山。

只是……

林鹿鸣眉头皱起,想到了更多东西。

察觉到林鹿鸣说完这两个字之后诡异的安静,墨千锋没回头,问他道:“怎么了?”

“宗主,”林鹿鸣说,“你刚刚表现得对异族毫无好感,甚至只肯称他们为异族,又为什么会……”

他说不下去了。

墨千锋终于停下脚步,他回过头来,却仿佛显得并不在意。

他将左手衣袖随意捋起,露出手腕内侧两寸处一枚黑色的标记。

林鹿鸣的目光骤然被吸引过去,再不能移开。

只见那枚标记铜币大小,有如纹身,却又像流动的黑色水墨一般不断变换。

“你想问什么?”墨千锋说,“问我为什么厌恶异族,却又肯同他们交易?”

林鹿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墨千锋是未来剧情中最大的反派,只因为他是唯一一个,掌握了与禁地中异族交易方法的人。

他能通过这种交易获得巨大的利益,却也需要为此付出更大的代价。

以至于最后整个人间差点为之倾覆,因为墨千锋的一己之私,禁地封印破除,异族倾巢而出。若不是林鹿鸣力挽狂澜,三百年后可能世上再无人间一说。

而与禁地交易的标志,便是这枚黑色的印信。

只是没想到墨千锋居然这么早便……

林鹿鸣吞咽了一下,等着墨千锋的答案。

墨千锋放下衣袖,反问林鹿鸣道:“我厌恶异族跟我和他们交易,这二者有什么关系?”

“我不在乎这些,也懒得关心过程是什么样的。”他露出个毫无感情的微笑,“只要一件事结果能让我满意,我就会去做。”

说得好听一点,墨千锋是不拘小节,说得难听一点,则是残酷无情了。

林鹿鸣忍不住问道:“那你是为了什么,要解开禁地的封印?”

无论是为了什么,这代价都未免太大,林鹿鸣也想不出墨千锋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不知道。”墨千锋坦坦荡荡地说。

看到林鹿鸣怀疑的目光,他补了一句:“我怎么能知道我三百年后在想什么狗屁东西。”

竟颇有些看不起的意味。

剧情以林鹿鸣为主角,知道剧情后,可以对林鹿鸣的一切了如指掌。但对其他人身上发生的事,很多都没有提到详细的过程,甚至只有一个结果。

墨千锋这个人,剧情只交代了他三百年后毁天灭地的狠厉手段,以及他与禁地的恐怖结果。

至于为什么他会这么做……完全没有提到。

现在的墨千锋,不管内心怎么想,起码表面上对异族的厌恶不似作假,好像的确做不出那档子事。

林鹿鸣不好多问,继续跟着墨千锋向前走。

没有人能具体说清墨千锋练的是什么功法,只是靠着推理与猜测得出他是大乘期的结论。

乾端门是个小门派,掌门才到元婴期,资历最高的长老也只堪堪摸到了化神期的边,林鹿鸣更是无从揣度墨千锋的实力。

但对方的缩地成寸之术显然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甚至能让跟在他身后三尺的林鹿鸣也收到惠及,不然只有筑基的林鹿鸣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跟得上他。

流光瞬息之间,二人就到了之前的大殿。

大火已灭,石质的墙壁尚能看出原貌,木质的穹顶却已毁了。

整个屋顶从半中间开裂,斧劈般豁出个巨大的口子。露出烧到一半的乌木,歪歪曲曲地支棱着,其上雕刻的异族已经不能辨认,仅余火烧后的焦痕。

林鹿鸣从被乾端门派来墨染门打探消息前,因为任务要求,仔细研究过墨染门的历史。

它是传承最悠久的门派之一,却在三百年前的一场变故后近乎断绝,没有宗主,弟子门人更是不剩几个。

墨千锋在三十年前突然出现,接手了这个烂摊子,重整旗鼓,才有了如今的墨染门。

被焚毁的大殿位于墨染门最中央,通过狭长走廊与四方的建筑相连,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都至关重要。

墨千锋却没有多看大殿一眼,带着林鹿鸣跨过门槛,从走廊向北而去。

曾经上官白引雷劈击的地方,仍留有一个极深的裂隙,极长极深,巨大的力量从天空直达地底,让每一个人为之胆寒。

林鹿鸣看了一会儿,又神色复杂地看向墨千锋的背影,终究什么都没说,默默跟了上去。

墨千锋接下来去的,却并不是墨云山后山的方向。

而更像是……回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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