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泪如泉涌,林青袂顾不得其他,奔上二楼。
是夫子。
他没有死。
林青袂一直以为他随着严氏一族被处死。
一步一步靠近,她好害怕一切回到她面前,挣扎过后才发觉这一切都是梦。
摆脱命运不要这么捉弄她。
修长的手指颤颤巍巍的拉开了珠帘——
面前的男人依旧是仙风道骨,穿着一身素白的长袍,腰际间长长的丝带随风飘动,棱角分明的俊颜上,一双漆黑的眸子清越如山,就如同谪仙一般,夜光铺洒下来,倒更显得他熠熠发光。
他唇角微微勾起,也勾去了林青袂的魂魄,她只看得夜华般的青丝飘然落肩,款款而行,犹如一阵清风般舒缓,皎若松间明月,明如林间清泉,眉目温柔的似一川春水,唇间淡淡的笑意仿若珠玉生晕,又似浩然当空的明月,将她照拂。
“小六宝,几年不见,怎还如此聒噪?”
林青袂回过神,自知失了礼节,立马拱手行礼:“先生恕罪,学生只是……”
“学生”二字,对于林青袂已是千百年般的隔绝,话还没说完眼泪便潸然落下。
严逸见状,立马上前去为她擦拭,一面又嗔怒道:“这么大了还是这么不稳重,叫为师怎能放心放你离开?”
“学生不离开,先生若不放心,一直如此看着学生便是。”
“林青袂!”李蓝衣追上楼来,却见到严逸,心中只觉得怒火中烧,“一时不看着你就在这乱搭讪。”
林青袂眼神正迷离着,听得李蓝衣斥责她,忽然有些愣愣的。她哪里有到处乱搭讪?忽然又想起,萧燧不是不认得严夫子,立马反应过来他只是想戏弄她。
向严逸更靠近了几步,正要开口叙旧,李蓝衣又出声:“咳——”
他这到底是几个意思?
见不得她遇见旧人?
“这位兄台若是嗓子不舒服,大可以出门左拐第三家回春堂看诊。”严逸看出了些端倪,也没给他台阶下,这就下了逐客令。
李蓝衣也不是好惹的主,当年严氏灭族,连远在天边的几岁婴孩都没能幸免于难,他一个成日里抛头露面的夫子,怎么能活到现在的?
“承蒙阁下关怀,内子无礼,冲撞了您,还请见谅。”
内子?
林青袂老脸一红,他怎么敢的?一记眼刀杀向他,他也是厚着脸皮不躲不避,反而得胜般洋洋得意。
她转头看向严夫子,发现他脸色有些发黑,开口正想要解释却被他制止:“各位真是雅兴,你们的朋友方才在楼下险些刀戈相向,兄台还有心情与爱徒闲话,果真是性情中人,严某钦佩。”
爱徒……
李蓝衣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各位想必是初到这玉田村,如此山清水秀一方宝地,没有人引领又怎能游玩尽兴呢?各位若不嫌弃,不如往严某府上住下,也方便我们师徒叙旧。”
师徒叙旧,呵,图穷匕见了吧,还不是吊着青袂。
上一世这严逸就一副圣人皮囊,尚不知这心肠可真如他脸蛋那般干净。李蓝衣从心底里厌恶他。
林青袂倒是十分高兴,她自小羡慕那些会诗书琴棋的女子,同样身为女子,小时候的她却与别人有着云泥之别。渐渐的她也习惯了地上泥的生活。
可当她愿意学兵法,学围棋,学乐理,支持她,理解她,给予她启蒙的都是严逸。
严夫子眼神清澈,却让人很难看透,林青袂曾一直觉得他就是普普通通的文官,一个书呆子,一个木人,但当她看清阳光照耀下的身形时,她又觉得他是颠沛流离的神,是落水的凤凰,是失意的谪仙。
有些人,生来就是仙,即使身处烂泥,也比别人更加优雅。
严逸将几人安排了房间住下,唯独林青袂的房间与他仅一墙之隔。
她想起和严逸学习兵法棋艺的那段日子,她的住所就在严夫子隔壁。
每当夜晚,长夜漫漫,失眠难熬,她总会把鼻子凑近墙壁。林青袂天生嗅觉灵敏,更不必提严逸平常也是十分讲究,无论衣物被褥都会熏香。
静谧的夜里,她常常隔墙嗅着夫子的香薰入眠。
有一次,她夸赞严夫子:“好香啊,夫子的熏香真是天下无双。”
严逸淡淡的笑着:“你若喜欢,也给你房里熏上。”
“不必了,夫子熏了,学生自然能闻到。”
自那之后,林青袂日日都会在严逸身上闻见不同的香。雨天时香气酸甜,犹如十几年的陈酿;心情喜悦时的香,清凉又绵密,好似一碗清茶,喝下一口沁人心脾;若是她哪天躲懒没做功课,夫子身上的香就会变得层层叠叠,捉摸不透……
想到这,林青袂看了看面前的木墙,凑近鼻子,却只闻到淡淡的松木香……
自己也自嘲般的笑了起来,多少年的事了,早就不是同一处地方了。
人们往往把自己困在回忆里,对于面前的东西格外的怀疑,直到眼前的一切也成为过去,才懂得记忆才是最美的梦。
突然听到“咚咚”的声音,声音很轻,像是敲击墙壁的声音。林青袂眼中瞬时放出光来,是夫子在敲墙。
他一定是想见她了。
于是赶忙穿上衣服,理了理头发便奔去隔壁,连鞋也忘了穿。
严逸早已在门前等着她,凉凉的月光衬得他如此清冷,空气也静寂了下来,林青袂甚至觉得自己的呼吸声都会吵到他。
“愣着做什么,进来陪我下盘棋,看看这些年棋艺有没有长进。”
林青袂心里有些虚……别说长进,这么些年没碰棋,那些围攻之法早已忘的一干二净。但夫子相邀,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连下几局,林青袂什么水平,严逸心中也有些数了。微微颔首叹了口气,真不知道这些年她都忙着干什么去了。
“为师叫你的算势可还记得了?”他虽然有些失望,但声音还是那么温柔。
“算……算对方的招式,预判其预判,先其一步而行,断其后路……”
严逸摇摇头:“下棋需算,确系一法,但论棋,更多讲的是势。算乃是术,若能得势,方为得到。棋盘若疆域,棋子若兵卒,自古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一子得失或许微不足道,但若积久成势,则难以疏导,积而成患,是以,执棋者,当因势利导,如治民、治水。故曰时势推英雄,英雄造时势,人心向背虽然难料,但若不慎思明辨,旁人稍加煽风点火,心随势走,又有何难。”
林青袂听懂了夫子话里有话,是在指责她当年与萧燧夺权时犯下的错误:“多谢夫子指点,学生当年年轻气盛,刚愎自用,不知得饶人处且饶人,结下许多仇家,连年的战火不断也未曾实现造福百姓的希冀。是学生盲目自信,以为自己是一块遗世之玉,只要借力就能发光,实际上不过是一块废铁,即使在烈火里灼烧锤炼也不过是千千万万铁的共同命运。就算是打碎了牙,打断了腿,打折了脊梁也得扔进这熔炉中好生炼化。如今学生明白了,也是在这熔炉中炼化出头了,明白做人如何藏其锋芒,如何审时度势……”
严逸看着面前口灿莲花的学生,心中不免再次浮起小六宝。
是啊,她不过是块铁,却错认自己为玉,争的头破血流也要狠狠的发光,可惜。
可惜最后拼的一个肝肠寸断。
“我与你说这些不是让你一味抱怨后悔。”
“学生明白,先生是想提醒我未竟之事,需得仔细斟酌,不可再犯当年的错误。”
“你知道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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