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长锦几人招待着林三爷爷，黎家舅爷，陶家几个舅舅和响器班子、“八仙”用酒菜。
按照规矩，今日应当是仅需留响器班子和“八仙”，再有就是主持祭奠的林三爷爷。
可黎家舅爷想要寻空问清了林家四房和林家族里的恩怨，也就留下了。
陶家村离得极远，明日还要给林长盛下葬，因此陶家的几个舅舅也是要留宿的。
林大伯娘几人先把王家送来用做“刀头”的连皮带肉的猪肋条修整成四四方方的样子，用白水煮了插上筷子。
那只陶家舅舅们送来的收拾得干净的大公鸡也给拿白水煮了，在嘴里塞了大葱，摆出跪拜的样子。
张婶子一早见“三牲”里少了鱼，就让张老汉往隔壁村子里寻人买鱼去。
张老汉拎回来的一条大鲤鱼，带着鳞片被油炸得金黄，弯曲着身子似要跳跃。
这样“三牲”齐备，在午饭前供到林长盛的灵桌上。
林长盛享用上，其余的人才能开始吃自己的饭。
林大伯娘早烙了松软的咸饼子做主食，又做了一大锅热乎乎的白菜豆腐炖五花肉。
林三婶子又把酒开了两坛端上，一群人热热乎乎地吃上了。
林大伯娘见张老汉不在桌上，忙拉着张婶子问。
张婶子摆手道，“他来干啥，家就在旁边没几步路。”
“她婶子，你这就见外了不是？你也在这帮忙，她叔自己在家吃什么喝什么，咱家里有热乎饭，他来吃不是正正好吗？也省得他再生火了。”林大伯娘就要让人去请张老汉来。
张婶子拦着她，“你甭管他，他不爱跟人扎堆吃，觉得浑身不自在。”
林三婶子正给林二勇和林大山盛菜，提议道，“干脆咱们盛好了给送过去，两步路的事，端过去都还是热乎的。”
林大伯娘觉得这样好，张罗着又是盛菜又是切饼子。
张婶子见没了什么要忙的事，干脆自己端回去和林老汉一起吃了。
为了林富贵的孩子，几人又熬了一小锅清粥，拿勺子撇了上面的米油，小心给孩子喂了。
那孩子十分乖巧，这么折腾了一上午了，也只是睡觉，饿肚子了也不哭，会捂着手脚吭叽。
几人抱着他哄，都觉得这孩子十分可爱，只可惜摊上林富贵那么个爹，不知道要受多少罪。
外面绑了手的林富贵也被塞了个夹了菜的饼子，连个筷子都没给他，生怕他再折腾出事。
林富贵这会儿又累又饿，刚又受了那么久的罪，看见饼子里还夹着肉，张口就往嘴里塞。
他折腾来折腾去，不就是为了吃口饭吗？现在眼跟前就是肉，他不吃饭去折腾？他又不是傻子！
等吃过了饭，今日没了响器班子和“八仙”的事，说定了明日一早的时辰，就告辞了。
灶屋里头，林大伯娘才有功夫带着林三婶子、王大婶子和王俏儿，匆忙吃了些。
这会儿没了外人，林长锦几人才在院子里同陶家几个舅舅和黎家舅爷详细说了这两天的事。
林三爷爷坐在旁边着听了。
灶屋里王大婶子沉默听着。
灵堂里，几个孩子也都静静听着。
等该说的都说尽了，黎家舅爷气得就要去找林家的人算账去。
林长锦几人赶忙拉着他，“舅舅！舅舅不要同他们正这个了。”
“舅舅，自这件事，我算是看明白了族里是个什么样子，平日里兄弟族亲，等到了要紧关头，指不定谁在背后推一把。”
就连性子急躁的林长繁都说，“舅舅，若是为了我自己，我能把他们各家都拆了，可长盛怎么办？明天就要下葬了，今天闹起来，咱们还有功夫忙吗？”
黎家舅爷到底被劝住了，他已经七十了，多少年没做过忍气吞声的事了。
现在见了这般欺负人的事，却只能做个外家舅爷，真是可气啊！
林三爷爷想要开口，黎家舅爷一抬手，“你不必是说什么，我知道你的难处。”
林三爷爷是比黎家舅爷还要外的外人。
陶家几个舅舅一直不怎么说话。
他们哪见过这么荒唐的事。
家里没有儿子的要过继，这事他们知道。
家里绝户的，家产被收进祖产里，这他们也知道。
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林富贵是林二爷爷养在外边的儿子！
而他们抱了一上午，哄了一上午的孩子就是那要过继的孩子。
一时之间，几人只觉得脑子发懵，林家的事这么荒唐的？
黎家舅爷问，“长锦，你想好了？确实要分家了？”
林长锦道，“舅舅，不分家怎么办？小雨今年十七岁了，是个大姑娘了。若是不分家，长盛的家产保不住不说，小雨又该怎么办呢？族里要是让她按礼守孝三年，三年后可就二十了。到那时，没有依靠，没有家财，年纪又大了，往后她还有活路吗？”
“舅舅，我的意思是，分了家，就做主不让小雨守孝了。左右长盛他不在乎这个，他疼小雨，哪里舍得耽误了她？只等着事情办清了，寻摸个外边人品好的人家，把小雨嫁出去，离了这是非地。林家的人就是再怎么折腾，还能折腾出了嫁的侄女？”
黎家舅爷在心里想了想，觉得这也是个法子。林小雨但凡有个亲兄弟依仗，也不用这么被动。
他不由得看了一眼灶屋的方向，那里有个男娃娃，如果不是这孩子的爹是林富贵那样的货色，就是过继了来，也不怕什么。
一个奶娃娃，还能欺负得了小雨？先看他这个做舅爷爷的答不答应！
他又看了林富贵一眼，只好摇摇头，不再说什么了。
林三爷爷则开口，“我还以为你是真想分了家了，原来你是想要拖着日子，把小雨嫁出去，远远送走。”
林长锦苦笑道，“这原是长盛的主意，他之前同我说过，那时我还说不怕，做叔伯的肯定能护着她，现在才发现长盛想得长远啊。”
林三爷爷默了一瞬，“既然如此，我就帮着你拖着，能拖多久就拖多久，你们也要抓紧了，给小雨寻个大族的人家，小门小户的容易让人给欺负了去。”
林三爷爷担心若是个人口少没出息的人家，林家族里就是打上门要家产也是有可能的，只有那些宗族大户，一大家子同气连枝，比林家这几房还要兴旺的人家，才能压得住。
林长锦点头道，“哎，三爷爷说的是。”
陶家几个舅舅更是难以开口说什么了。
他们早年相中了林小雨，想要她做自家的媳妇，只是又见林长盛疼她似眼珠子似的，不让她做什么劳累的活计，那点念头又压了下去。
做农家媳妇哪里是享福的？就是哪镇上的姑娘，那哪个不是做绣活贴补家用？就连他们妹妹家的林芳露也是帮着纺线织布换银钱了。
可林小雨呢？从未听说她有什么手艺，也没见她有了不得的本事，倒是爱听戏文爱同人说笑。
这是什么本事？这能当饭吃？
他们想着，再等等，再看看，林小雨这个姑娘都不着急，自家的是个汉子更不着急了！
刚刚他们还想着，也许林小雨经了这回事，在守孝三年磨了性子长了本事，他们再提两家的亲事，如此正合适。
哪成想，林长锦竟想着不让林小雨依礼守孝，还要寻个大族人家给她。
陶家舅舅们虽然同陶家村人都姓陶，可陶家村是有好几个陶家的。
只是在前几辈前一齐迁到了一处，并成了陶家村。
陶家几个舅舅家并不是大族，现在更是提都不能提了。
黎家舅爷的心里也转到了这处。
原他也有意让林小雨同他熟识的一两个年轻汉子结亲，可黎家村离得太近了，赶车也就一会儿的功夫，这么近，不顶用！
他想着要不就找镇上的媒婆，或是托人相看着。
总之这事一时半会儿定不下，只能先看着。
众人各怀心思，把院子里的东西收拾了，这才散去。
陶家舅舅们和黎家舅爷去给他们的牲口喂食，林三爷爷则提着林富贵抱着林大顺往林长青家去。
林富贵在林三爷爷面前尤其乖顺，比牲口更好牵。
那吓人的锯子可不就是林三爷爷的？
只一把锯子就这么吓人，谁知道他屋里还有什么别的？
林三爷爷进了院子才叫人。
这会儿是下午，家里的劳力都出去了，只剩下女人们和受了伤的林长青、林成梁。
林成梁应声出来一看，恨不得立刻扭头回去。
咋又来了？还带着这无赖！
他扯出一抹笑来，“三爷爷怎么来了？快进屋喝杯茶。”
林三爷爷看他一眼，“你爹呢？”
林成梁不能说他爹躺屋里歇着呢，在农村里大白天的就躺着，不是懒汉就是病秧子，他爹要强得很，哪里肯让人知道。
也不能说是伤着了，毕竟打人的不就是这位吗？
林成梁只好试探着说，“您找我爹有急事？我这就去叫他？”
林三爷爷便往院子里的石凳上坐边说，“嗯，你去吧。”
林成梁只好硬着头皮请他爹去。
一进屋，就看见她爹站在屋子里，扒着窗缝往外瞧。
林长青躺在炕上哎呦了一天，他身上火辣辣地疼，躺着也睡不着，只能干瞪着眼胡思乱想。
想着想着就想到了以前，他还不是族长的时候。
那时候他觉得他爹威风极了，谁家有事不是第一个来他爹？就是村里别的人家也都对他爹客客气气的。
村里的喜事丧事招待客人，他爹都是坐主座几个位置，有人敬酒有人问好。
衙门里来人，也是要见他爹，有事只和他爹说。
在他眼里，他爹说话做事都是让人尊敬的。
可等他爹去了，压才知道做族长有许多难事。
谁家有事都要请你去主持公道，既不能偏这个，又不能亲那个，每每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得不可开交。
真到了大事的时候，一个个都是短脖鸭子，缩着脑袋躲起来，让人没办法。
对人说做族长的难处，人只当你是谝，是显摆，是炫耀。
谁能有他难？谁家的族长被这么多族人看着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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