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长盛葬在了柏树林里，四周一片葱翠。
林家的亲友换了条路回去了。
到了林长盛家门口，在一个放了把剪刀水盆里净了手，就只等着林长锦他们招待一餐豆腐饭了。
林三爷爷刚洗了手，扭头一看，见林长青他们在院子里聚到一处，“怎么还站着？回吧，家里的事地里的活计不忙么？”
林长青：……
我连顿饭都吃不得了？
这几天不是都要我来？今儿我来了又要我走！
“是，家里一堆活计等着，我就不吃了。”林长青咬牙切齿道。
其他人见了，也纷纷找了借口各自离开了。
不是林长锦他们扭脸不认人，不过是一顿豆腐饭，切了肉片、豆腐、白菜一起炖了，饼子馒头都是昨晚上就备下的，管够。
是林三爷爷嫌这些人堵了一院子，闹心得很。
这豆腐饭又叫落葬饭，是用来答谢来帮忙的来祭奠的亲友的。
这群人只会添乱惹事帮倒忙，就是祭奠了又有几分真心？
林三爷爷认为，不是长锦几家招待不起，而是他们不配吃这口饭。
要不是为了四房的人不会因着这场闹剧被村里排挤笑话，他甚至不愿意这些人去祭奠林长盛。
可人都是势力的，看着弱势的，多少人想上去占便宜，踩两脚？
特别是林小雨，如今她家就剩她一个，若是跟其他几房彻底撕破脸，四房的人真的能护住她？
林长锦兄弟几人，自招待了王家人、陶家舅舅们和黎家舅爷。
林大伯娘本想让邻居张婶子和张老汉也一起吃了，但到底是拗不过，只好又给盛了端进家去。
林小雨吃不下东西，到自己屋子里坐着。
林大志、林芳露放心不下，也进来看她。
几人自小就在一起长大，再亲近不过。
林芳露从没见过林小雨如今这样，以前林小雨是他们当中最爱说笑的孩子。
林小雨的娘桃花是生她时没的，就有那背地里说闲话的人说林小雨是克亲人的命，是灾星祸害。
每每到了这时候，林大伯娘和林三婶子都会捂着林小雨的耳朵不让她听。自家人只管喊她“喜宝”、“福宝”。
人说一句，家里就喊十句百句，总抵得过！
林小雨果真长成了活泼爱笑的模样，见人能说话，遇事也不扭捏，是个顶顶讨喜的姑娘。
就连只长了她一两岁的堂兄林大志和堂姐林芳露，也都极护着她，把她当亲妹妹疼。
现在见了这般憔悴呆愣的林小雨，心里哪里好受？
林小雨冲两个人扯出一抹笑，“大哥哥，大姐姐，我没事，就是累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也不敢说什么宽慰的话，生怕说错了把人惹哭了。
林小雨强打精神问，“大哥哥，你可知道请响器班子、‘八仙’、风水先生是要花费多少银钱？”
林大志皱眉，“你要算账？”
林小雨点头，“丧礼尽了，花费也要结清，这才算是了了事。”
“你不想这个，我爹和咱三叔、小叔说好了的。”林大志知道，林长锦几人早说好了，这场丧礼三家摊了花销，不让林小雨花费，以免人家知道她手里有银钱，盯上她。
林小雨摇摇头，“我晓得叔伯们为我打算，可大哥哥，今儿的盆是我摔的，幡是我打的，我是我爹的女儿，就应该管我爹的事。”
“我年纪小，不经事，凡事都是叔伯婶娘们操持。现在我连银子都不拿，我还有什么脸做我爹的女儿？”她越说越哽咽，听得两人心都碎了。
林芳露道，“这事咱们又做不了主，只能等吃了饭，外头的宾客都散了，你再和他们说……”
“我知道叔伯婶娘们必定是不肯要的，到时候又是一番拉扯，哭的哭，气的气。”林小雨慢慢道，“大哥哥，倒不如我把银子给你，你替我交清吧。”
林大志可不敢答应，他要是接了银子，那银子必定是砸自己手上。
林小雨道，“你只说这是我爹早给自己备好的钱。”
林大志大惊，他二叔给自己备好了后事的钱？
林小雨直把十五两碎银子一并交给他，别的不再说了。
这银子是她爹给她的嫁妆。
她爹说，“你是个姑娘，不能留在我身边，爹歹为你打算。田地房子若是给你，想来旁人是不乐意的，况且往后也不知要和什么样的人家成亲，好了坏了远了近了？倒不如给你攒些银子，你自己拿着，过日子总不会太苦了。”
人眼馋林长盛攒的家业。
外头的十二亩田地和这三间屋子是明面上的，林长盛手里还有不少银钱。
人人都打他的主意，他也要为自己的姑娘打算。
这田地宅子，原本是他留给自己生活用的，这些年田地的出息，外出做工的进项，一厘一毫地攒起来，都放到一个埋在地里的陶罐子里，那都是给林小雨的。
林芳露被那堆银子闪花了眼，她帮着舅家织两年的布，也算是知道的人家里手里银钱最多的了。
可她也只有二两三钱银子！
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应该。
二叔早年间就陆续攒下十二亩地，一年大约能产十八石的粮食，怎么着也能攒下八两银子来。
她本来还觉得自己是个小富婆，现在倒觉得应当再勤谨一些，多多织布纺线。
林大志怀里揣着银子，心里边忐忑不安。
他可咋跟他爹和叔叔们说啊，他肯定要挨骂，指不定还要挨揍！
可小雨又倔得很，坚持由她来出丧葬费用。
若是他不管，两边折腾起来，本来这两天亏空的身子，岂不是又要哭伤了？
他直等到了林长锦几人把陶家舅舅们和黎家舅爷也都送走了，才挪到他们旁边。
“爹……三叔，小叔……”林大志心一横，眼一闭，“小雨说，她来出二叔的花费！”
林长锦摆手，“用不上她，你和她说让她歇着，自把家里都收拾齐整了。”
林大志晓得他的是说让林小雨财不外露，把银钱捂严实了。
“小雨说，人都知道二叔手里有些积蓄，只是不知道多少罢了，总不会连个丧葬费用都没有。若是拿不出来才是奇怪。”
林长繁接话道，“那也用不着她！”
“小雨还说，这是二叔攒的养老送终的钱，用来葬二叔理所应当。”
林长华说，“他的是他的，他走了就留给小雨作体己钱。”
“小雨说，她是打幡摔盆的小雨，理应给二叔送葬尽孝。”
林长锦不耐烦了，“她还说什么了？你一并说了吧！”
“还说，咱们是一家人，关起门来算银子，由着外人猜去吧。”
林长锦兄弟几个都说不出什么话了，只好把这两天收得的礼金并到一起来算。
农家办事没有专门记账的，多是来时同主家说一声，当面交付了，或是在抬来的盒子上绑上绳结布带，以此分辨各家的东西。
林长锦一一数了，不算那些纸钱纸马刀头猪头一类的祭祀用品和吃食，约有三两银子，刚好合了响器班子的费用。
“八仙”里，除了付杠头是500文外，其余的人都是一人300文，如此便是2600文，也就二两六钱银子。
再来就是杀千刀的风水先生胡半仙，请他时林长锦报了二百文钱，定好了事后给他三两银子，现在倒是不用给了。林长锦坚决不肯把那二百文的定钱算进去，这一项不算结了
刚刚吃过了豆腐饭，林长锦已同王有财结清了他置办东西的花销。
土烧五坛，每坛150文；十包点心，每包30文；一颗猪头300文；十斤五花300文，如此便是1650文。
再有的香烛纸钱纸马，约有二两。
灵幡麻布一类是三两。
至于豆腐、米、面、鸡蛋、鲤鱼等吃食一类的，林长锦也坚决不肯算进去，他作为长兄，应当出了。
这样算下来就是九两又二百五十文钱。
唯一难办的是那副棺材。
当初收下时，他们就想着给林三爷爷应当的棺材钱，但是刚林长锦一提，林三爷爷扭头就走，说什么都不肯要。
林大志欲言又止，林长锦看他一眼道，“你又想说小雨说了？”
林大志抿嘴，“小雨说……林三爷爷一定不肯收棺材钱，这几天的情义也不是算得清的，往后她慢慢另给送东西过去……”
林长锦叹了口气，点点头。
林大志把怀里坠得他心慌的银子拿出来，林长锦气道，“怎么给你这么多？你让她把银钱收好，当心人惦记！”
林大志这会儿心不慌了，嘴一秃噜就说，“小雨说，咱家的银子清清白白，为什么要偷偷摸摸？”
林长锦狠打了自己儿子两下，“为什么？为了她的命！让人知道了，给她偷了抢了去！”
林大志捂着头，欲言又止。
林长锦斥道，“你想说就说！”他倒要听听他这侄女还能说出来啥。
“小雨说，瞧不瞧见都有人惦记，倒不如花了干净。”
院子里人都走净了，林芳露本想留这睡，也好陪林小雨说说话，可她娘说这不合规矩。
丧礼过了，还有头七，一直到七七后，林小雨才算解了足，能同人玩笑了。这期间都要“结庐守孝”，虽不用真守在坟地边上，却也是要日日供奉牌位，不得轻易见人的。
要不是为了这“孝”名，不让别人以后拿林小雨在守孝期说亲说事，林家人怎么舍得这会儿不陪着她？
可用四十九天换三年，两相取舍，自然有了决定。
林小雨自在院子里站了会儿，一时间有些恍惚。
前几天她爹还在院子里劈柴，这几天院子里人来人往，现如今一个人影都没有了。
好安静，好黑，好冷。
“小雨妹妹。”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吓了人一跳。
林小雨循声望去，只见村里一处姓王的人家的汉子王二狗站在院门口叫她。
王二狗往前走几步，想要说什么，却被林小雨喝住。“王二哥，你有话就这么说吧！”
“好妹妹，你别生气，我心疼。”王二狗在家喝了酒，听说林长盛死了，晕晕乎乎地就来了。
村里谁不知道林长盛疼姑娘，把独女林小雨养得是白净漂亮，标致得很！
如今她死了爹，冬日里，正是孤单寂寞冷的时候，可不是缺个汉子温暖她？
王二狗笑道，“好妹妹，人说‘女要俏，一身孝’，这话当真不假！夜里冷，我来看看你可还好？”
林小雨冷冷看着他，并不答话。
他又上前，嘴里直嘟囔着，“妹妹嫁给了我，夜里就不冷了……”
“王二狗哥说笑了，我要给我爹守孝的。”林小雨斥道。
“守孝？对！守孝！我王二狗也可以给你爹守孝！”王二狗头昏脑涨，想到一句说一句。
“你当然要守孝了，说起来，你也要管我爹叫叔叔，你要守孝，也当以子侄礼，披麻戴孝才是，王二哥有心，戴孝期间可不能饮酒作乐，更不能娶妻生子。”林小雨冷声冷语。
“这话不过说说罢，妹妹怎么当了真？”王二狗耍无赖，嬉皮笑脸道。
“当真，怎么不当真，我爹听着看着你呢，你哄他他就把你带过去了……”林小雨幽幽道。
院里起了风，让醉酒的王二狗打了个寒碜，“你爹死了，已经埋了，他管不着了！”
林小雨指着院子一角道，“你要不要见见我爹，他就在院子里看着你呢……”
王二狗顺着望过去，之间院子里有块地上堆了土，像是一个小小的坟包！
他不仅想起来听来的一耳朵闲话，林家不让林长盛进祖坟，林长盛没地儿埋……
难不成他们把人埋在院子里？！
王二狗大惊失色，几乎都要给吓尿了，这会儿见院子里哪哪都诡异，空气里的香火味；还没来得及撤干净的灵堂；立在院子中央，头上绑着孝带面色惨白的林小雨……
他惊嚎了一声，转身跑了。
至此，第一卷?一场小雨?完结。
这一卷是林小雨及其亲友的初登场，实际上男主也登场了……他的线埋得有点深，在小雨的视角里完全不存在。
但是第二卷?好雨知时节?里，会有大量年轻人的爱情故事和成长轨迹。
且看林小雨怎么交朋友、钓汉子，又如何开启事业的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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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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