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夜雾像被揉碎的绸缎，从皇城的飞檐角垂落，裹着似深秋的寒风在长街上打旋 —— 方才皇宫内的烛火通明还在眼前晃，此刻却只剩脚下青石板路泛着湿冷的光，每一步都踩得枯叶簌簌作响。
“吱呀” 一声，客栈木门被陆怀明推开，暖黄的烛火从门缝里漏出来，却驱不散屋内的冷清的气氛。店小二趴在柜台上打盹，被推门声惊得抬起头，惺忪的眼里还沾着困意，揉了揉眼睛才哑着嗓子问：“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备些热食。” 陆怀明的声音比夜色还沉，指节叩了叩积着薄尘的木桌，“越快越好。”
许鸷舟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窗纸被风刮得轻轻颤动，将他的影子在墙上晃成摇曳的墨团。胃里的空荡翻涌成灼烧感，从皇宫出来时只顾着赶路，竟忘了这深更半夜，客栈里哪还有什么像样的吃食。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店小二端着两只粗瓷碗和两盘青菜过来，碗里是白粥，米粒沉在碗底，青菜油星稀疏，菜叶边缘还带着点蔫黄，热气刚飘到桌前就散了大半。“客官见谅，后厨只剩这些了，您凑合吃口垫垫。” 店小二说着，又打了个哈欠，转身踉跄着回了柜台。
许鸷舟的眉峰瞬间拧起，指尖在桌沿敲出清脆的响，语气里裹着毫不掩饰的嫌弃：“看你这么火急火燎的拉我回来，还以为有什么好吃的呢。结果就这......” 他伸筷夹了片青菜，那菜叶在筷尖软塌塌地垂着，连点生气都没有。
陆怀明倒没觉得尴尬，他拿起粥碗，用勺轻轻搅了搅，抬眼时眼底盛着点似笑非笑的光：“怎么，许少主在仙界牢狱里，吃的比这还好？”
这话像块冰，“咚” 地砸进两人之间的空气里。许鸷舟夹着青菜的手顿住，指尖微微泛白，方才还带着嘲讽的眼神骤然暗下去，像被乌云遮住的星子。仙界牢狱的记忆涌上来 —— 发霉的窝头，带着馊味的冷水，还有狱卒们阴阳怪气的嘲讽，那些日子里，别说这样的青菜白粥，能不饿肚子已是奢望。
客栈外的风又紧了些，卷着枯叶撞在窗棂上，发出 “啪嗒” 一声轻响。两人都没再说话，只有烛火在烛台上跳动，将彼此的影子拉得老长。许鸷舟盯着碗里的白粥，饥饿感像藤蔓似的缠上来，最终还是耐不住，低头咬了口青菜。
涩味瞬间在舌尖散开，纤维粗得硌着牙，他几乎是立刻就皱紧了眉，将菜叶吐在骨碟里。抬眼时正好撞见陆怀明的动作 —— 他也夹了片青菜，眉头微蹙，咀嚼的动作有些僵硬，显然也觉得难以下咽。许鸷舟忽然觉得好笑，嘴角不受控制地扬了扬，语气却还是直愣愣的：“我是前任少主，现在……”
“许晖不配，他不行。”
陆怀明的声音突然插进来，打断了他的话。许鸷舟猛地抬眼，撞进他深邃的目光里 —— 陆怀明正直视着他，眼神亮得惊人，像淬了寒星，语气里的笃定几乎带着不可抗拒的魔力，仿佛不是在评价一个仙界少主，而是在宣判某种早已注定的宿命。
“什么？” 许鸷舟的瞳孔微缩，筷子 “当啷” 一声落在碗沿，他实在诧异 —— 陆怀明是捉妖师，与人界素有往来，按说该和仙界站在一边，怎么会替自己说话？他看着陆怀明，试图从那张带着点狡黠的脸上找出玩笑的痕迹，可对方的眼神却异常认真，连嘴角的弧度都透着坚定。
“我说，许晖不配坐少主之位。” 陆怀明又重复了一遍，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他连自己都护不住，更别说守住青丘。”
许鸷舟挑了挑眉，心里的戒备松了些。陆怀明的立场已经很明显了 —— 他和自己大抵是一条路上的人。他向来不喜欢打哑谜，遮遮掩掩的反而费劲，于是放下筷子，起身理了理外袍：“回屋说。”
陆怀明点头，从怀里摸出碎银放在桌上，跟着许鸷舟往二楼客房走。楼梯的木板踩上去 “吱呀” 作响，烛火的光晕在转角处忽明忽暗，两人的脚步声一前一后，在寂静的客栈里格外清晰。许鸷舟的客房在最里侧，推开门时，一股淡淡的霉味混着松木的气息扑面而来，屋内只有一张木床、一张书案，烛台上的蜡烛已经烧了大半，蜡泪凝固在台面上，像琥珀色的痂。
许鸷舟随手关上门，靠在门板上，目光落在陆怀明身上：“你老跟着我，是想和我合作，对峙蔅慊？”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觉得扯 —— 他个捉妖师完全没必要干这种自讨没趣的事。
果然，陆怀明皱起了眉，缓缓摇头。他走到书案前坐下，手指摩挲着案上的木纹，抬眼时眼神里带着点询问，像是在确认 “此刻是否适合开口”。
“但说无妨。” 许鸷舟见状，也走到桌前坐下，手肘撑在桌面上，托着腮看他。
陆怀明的眼神忽然沉了下去，像落了霜的湖面，声音也低了些，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少主可知，十一年前仙界强取豪夺了一座山的矿石，还将山上所有村民残忍杀害的事？” 他说这话时，指尖攥紧了桌沿，指节泛白，方才还带着点狡黠的神态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真挚的沉重。
许鸷舟的动作顿住。这件事他确实从狱卒嘴里听过 —— 那座山在仙界和青丘的交界处，像块被遗忘的璞玉，常年笼罩在薄雾里，山上的村民靠种茶、采野果过活，日子平淡得像一汪清水，与仙界的繁华、青丘的诡谲都隔着层看不见的墙。
可十一年前，仙界的人找到了那里。据说第一块矿石被挖出来时，在阳光下泛着银白色的光，能锻造出削铁如泥的兵器 —— 命运的齿轮，就是从那时开始，朝着狰狞的方向转动的。
仙界派了大批士兵驻守山脚，矿工们日夜不停地开采，轰鸣声震得山都在颤。原本青翠的山林被挖得千疮百孔，溪流里淌着矿石的碎屑，连空气里都飘着铁锈味。村民们的茶园被推平，果树被砍倒，有人忍不住去和士兵理论，却再也没回来过 —— 那些人的家人在山脚下守了三天三夜，只等来一阵带着血腥味的风。
一年后，村民们终于忍无可忍。他们拿着锄头、镰刀，趁着夜色去偷袭矿场，却像飞蛾扑火般，被仙界的士兵轻易镇压。那一夜，山上的火光染红了半边天，哭喊声、惨叫声混着兵器的碰撞声，连青丘那边都能听见。等火灭了，整座山就成了死域 —— 没有活口，没有炊烟，只剩下堆积如山的矿石，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光。
许鸷舟看着陆怀明，心里忽然有了个猜测：“你是那座山上的幸存者？”
陆怀明点头，眼眶微微发红，却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许鸷舟沉默了。他能理解陆怀明的仇恨，他也曾体会过 —— 当年他被欺骗，中了仙界的计，被抓到监狱关了整整五十年，直到最近才重见天日。可他的目标，和陆怀明不一样。
“你的仇恨我理解。” 许鸷舟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冷茶，一饮而尽，“但仙界并非我主要的攻击对象。”
“如果不是，你又怎么会和于长风谈那么久？” 陆怀明立刻反问，他倒了杯热茶，指尖捏着杯沿，徐徐吹散表面的泡沫，抬眼时眼神锐利，“我们的敌人都是仙界，你既然能和人界联手，不妨也带我一个。”
许鸷舟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轻响：“我和人界确实有合作，但目前我们没打算直面对抗仙界。” 他顿了顿，看着陆怀明疑惑的眼神，又补充道，“于长风想要的是矿石和领土，我想要的…… 目前于长风还给不起。”
陆怀明吹茶的动作停了停，眼神里多了点了然：“你想夺回少主之位。”
“是国主之位。”
许鸷舟的声音不大，却像惊雷般在屋内炸开。一股强烈的气场从他身上散开，烛火猛地摇曳了一下，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带着压抑不住的压迫感。他的眼神亮得惊人，像蛰伏的猛兽终于露出獠牙，语气里的笃定，比陆怀明方才的话更有力量 —— 那不是空想，是他藏在心里多年的野心，是他从牢狱里爬出来的支撑。
陆怀明倒是没被这气场吓到。他只是又倒了一杯热茶，慢慢吹着表面的泡沫，动作从容得像在欣赏一幅画。过了片刻，他将茶杯推到许鸷舟面前，自己也端起一杯，轻轻抿了口。
茶水的苦涩在舌尖散开，却又带着点回甘。两人都没说话，只有烛火在静静地燃烧，将彼此的影子映在墙上，一个挺拔，一个沉稳。不需要再多的言语，不需要再立什么盟约 —— 他们的目标或许不同，却有着共同的敌人；他们的过往或许迥异，却有着同样的决绝。
窗外的风渐渐小了，夜色更浓，将客栈裹在一片静谧里。但谁都知道，这场看似平静的夜宴过后，一场搅动三界的权力之争，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而这两个各怀鬼胎的人，也从此刻起，成了彼此最坚定的盟友。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