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我猜对了啊。”
萧君颜勉强笑了一下，抬头看见他滚动的喉结和轻颤的睫羽。江确的声音温柔得像一滩水，“你猜到了什么？”
“你暗恋的人就是我。”
“嗯。一直都是。”
他把手里的盒子放到她面前，兴奋地让她拆开看看。木门恰在此时被轻叩了三下，送花来的居然是餐厅老板，即他的姑姑江扶澜本人，明明吃饭前她还发消息说今晚要和姐妹们一起去做按摩开派对，这会儿却披散着新染的红发，笑得一脸促狭，“安安，加油啊。”
满满一大捧紫玫瑰、蝴蝶兰、洋桔梗……一共99枝，都是他从花店定了鲜花回来，又用了几个小时自己搭配包装的——这必须得感谢梅傲霜女士，每次她做插花课作业都要把儿子叫过去打下手，久而久之，他也学会了点皮毛。
幸好准备得还算用心，本来只想助力两人的感情升升温，谁成想这下温度计直接爆表了。
江确草草应付了两句姑姑的调侃，再转过身时，就见萧君颜也已经站起身向他走来。
“君颜，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手心里冒出湿乎乎的细汗，她定定地望着眼前这个英俊、笨拙、真诚的男孩子，他满眼皆是期待，仿佛只要她点一下头，他就会立刻冲过来把自己拥在怀里，将这一路的心声衷肠诉尽。
“不，江确，我不能。”
她选择坚决地、缓缓地摇头，将他全部的希冀击得粉碎。
“为什么？”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那滋味像被人从暖烘烘的黄金沙滩上一把薅起来，再恶狠狠地扔到零下三十度的南极雪地里吃冰，浑身沸腾的血液都凉了个透，“为什么喜欢我，却不能和我在一起？是我还不够好吗？你告诉我，我可以去学去改的。”
“不，是我自己的问题”，萧君颜红了眼眶，不断有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渗出，“我没法和任何一个人相爱，这会让我觉得害怕。不是你不好，是我心里的戒备和怀疑太多，多到让我没法建立一段健康的恋爱关系。”
“对不起，江确，你不要再喜欢我了，这对你不好。”
说到最后，她已没法强撑着去直视他的眼睛，一双朦胧的泪眼盯着自己的水晶手链，忽地想起了萧月，心脏仿佛被尖刀剜了一块下来，汩汩地往外冒血，疼得连呼吸都在颤。
曾经妈妈又何尝不是站在这个位置上，望着少年林广川语无伦次地向她表白炙热滚烫的爱意，但是若干年后，她依旧要在一片打砸过的狼藉里痛哭着去看他决绝离去的背影，将一纸离婚协议书扔了捡，捡了又扔，最后签字的时候崩溃到拿不住笔。
她发誓坚决不要走上同样的路，永远不要。
把真心交付给别人，到底怎么能保证不落个被伤得千疮百孔的结局呢？她不敢赌，哪怕只有一丝赌输的可能性都不接受。既然人心无常，那么她干脆一开始就不让任何人走进自己的心好了。
“你介意我抱抱你吗？放心，我就只抱一下，不做别的。”
江确终于又开口了，只是嗓音哑得不像话。
“我、我先擦一下脸吧……”
“不用，蹭我衣服上就行。”
他扶住怀中人的后脑勺，俯身把脑袋埋进她的肩窝里，发梢在脖颈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手掌小心而珍重地拍着她的背，“我想问你几个问题，愿意回答我吗？”
“嗯。”
“今天跟我出来吃饭，你开心吗？”
“开心。”
“喜欢我选的礼物和花吗？”
“喜欢。”
“我还能当你的朋友吗？以后再出现在你身边，会不会让你觉得厌烦呢？”
“……能。不会。”
耳畔传来很轻的叹气声，环住她的结实臂膀又紧了些，“那么，这样就够了。没关系，不用对我感到抱歉，选择权在你的手里，无论怎么样我都尊重你。能听见你说喜欢我，我真的很开心，以前我觉得遥不可及的愿望居然成真了。”
“今晚再让我多抱一会儿好吗？拜托了。”
身材那么高大宽阔的一个人，如今像只委屈的大金毛一样黏糊糊地赖在她身上不想走。萧君颜没应，只是抬手用力地回抱住他。她的下半张脸陷进柔软的布料里，那股薰衣草洗衣液的香气依旧清新好闻，熨帖的体温穿过薄薄的衣服温暖着她的皮肤，隐约能感受到他清晰的背肌线条。
胸腔里跳动的心脏在催促她抽离，身体却根本不听指令，任性地想和他腻在一块儿，甚至，连亲吻他的冲动都有。
说不清抱了多久，久到两个人都觉得要融化在这个拥抱里，天花板上的顶灯突然毫无征兆地灭了。
“可能是跳闸了，没事，咱们一起出去看看。”
四周陷入寂静的黑暗，只有落地窗纱被皎白的月光映照得几近通明，藤萝叶花纹的模糊影子投射在木制地板上，倒也有种别样的美感。察觉到萧君颜下意识哆嗦了一下，他安抚似的拍了下她的手臂。
“我想回学校了。”
“那我们就回去，现在时间有点晚了，我送你回宿舍楼吧，好吗？”
那个绒布盒被塞进她手里，项链她刚才看过了，是符合自己口味的礼物，但既然已经拒绝了他，自然也没有再拿人家东西的道理。
“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这是专门送给你的，花也是。没多少钱的。朋友……朋友也是可以送礼物的。”
“站在朋友的立场上，花我收下，项链你拿回去。”
知道拗不过她，江确眼中闪过失落，但又很快换上一脸轻松的笑容，生怕冷场让她难堪，“好，听你的。”
待出租车停在校门口，手表已经指向了九点十八分。这个点，校园里已经少有行人车辆，萧君颜抱着花束，江确背着包，两个人沉默地走在柏油路上，路边的七叶树正值花期，花穗如同毛茸茸的小动物尾巴，在路灯下颤巍巍地摇，不时有小朵的花悠悠地飘下来，像零星的细雪。
他们并肩而行，步伐慢了又慢，往常只需要十分钟左右的路程硬是走了快二十分钟。
江确想起来，去年大约也是这个时候，他上了一整天的课，直到晚上八点才有时间去一图的自习室单方面偶遇萧君颜。那个学期她报了一门事儿贼多的国学课，老师每节课都会留花样百出的作业，她又爱赶DDL，通常是下一节课到来的前一天才会在晚上花几个小时急急忙忙搞定。
也是凑巧，他刚赶到图书馆门口，就看见她一脸疲惫地走出来，眼睛都迷迷瞪瞪的，想必是费了不少精力和作业搏斗。江确骑着山地车跟在她在她的小电驴后面，一路跟着她走到了操场散步。
那天的天气格外好，月朗星稀，清风徐来。她一边走一边听歌，虽然不知道听的是什么，但应该是首悦耳的好歌，后来她大约是听得嗨了，走得健步如飞，身子都跟着摇摆起来，垂到腰际的长马尾呼呼带风。
操场中心的草地里传来一阵骚动，跑道上三三两两的人都抻长了脖子往那边看。
小夜灯的光在周围的起哄嬉笑声中跳跃，红玫瑰的颜色比两位主角的神情更显眼，这样的情景在大学里不算少见，但那回的结局却不同于千篇一律的相拥亲吻。听说女生之前就拒绝了好几次，但依旧被纠缠不休，那男的是让同一个社团的人把她骗过来的，就为了演一出一往情深的戏码，最后喜提一顿劈头盖脸的大骂，事儿还在校园集市上挂了两天。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当时的萧君颜显然对“浪漫大戏”不感兴趣，继续沉浸在音乐世界里无法自拔。只是没几分钟，那首《You Are In Love》的旋律就卷着风一块儿吹到他耳畔，她懊恼地抱怨着耳机差劲的续航能力，看来是又忘了关外放。他默默站在她身后，缓慢地咀嚼着那句“You can hear it in the silence（在寂静之时，你听得到）”。
真的有一天能被你听到吗？
“就送到这吧，麻烦你了。”
萧君颜又恢复了客气友善的相处模式，比他想象中还快。
江确点点头，神色温柔得一如既往，“那你早点休息，好好睡一觉。临睡之前可以冷水敷一下眼睛，明天早上起来会好受一点。”
她走出几步，却像是仍有话想说，立在不远处频频朝他回头。他隐约猜到了她反复吞咽的那些话语，选择走上前先开口，“不要再说对不起。哪怕今天被你拒绝了，我也真的不觉得有什么坏情绪。喜欢你，我心甘情愿。”
“快进去吧，夜里凉。”
萧君颜脸颊发烫，又启用了那种“发狠了忘情了没命了”的跨楼梯方式，憋着一口气爬到五楼，怀中的花也跟着抖。
拐角处站着个眼熟的身影，背对着她，正在一边抽泣一边打电话，讲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在空旷的楼道里想要听清并不是难事。
“那个男生只是和我一起在院办兼职过的学长，遇见了和我打个招呼而已……不是，我没有、没有跟他拉拉扯扯……听我解释，求求你了……”
陈初露满脸泪痕，焦急到语无伦次，听这语气和内容，对面除了林泓澈还能有谁？
不清楚那个人回了什么，大概是很快就挂了，初露茫然地举着手机，梨花带雨的样子让人看着都觉得心疼。
叫我女王大人：怎么样？你姑姑我这个月老当得不错吧？你懂吗？有研究报告表明，黑暗恐怖的环境更有利于男女感情的升温。
江确刚从浴室冲完澡出来，头发上的水珠都没擦干净，就收到了江扶澜的消息。
Kevin：姑姑，我没成功。
页面上的“对方正在输入中”持续了足足一分钟，江扶澜想必已经把白眼翻出了花绳的架势。
叫我女王大人：啧，我今天怕你伤心一直忍着没说，其实你的皮肤有点蜡黄、发型有点油腻、着装有点土鳖……
干脆说他这个人都有点恶心好了。
叫我女王大人：说正经的，我看人家挺好一小姑娘。你从小又犟，扔水里都得沉到底的榆木疙瘩一个，要是不想断了这念想就好好打算打算。
Kevin：她当然好。
叫我女王大人：……滚去睡觉吧，小兔崽子。
推开宿舍门，路越驰和邓泽正鬼哭狼嚎地组队打野，唾沫横飞地喷对方手臭得能去夜市臭豆腐摊当卤水材料；高骞煜补作业补得衣服都湿了一大半，这货平时懒散也就罢了，竟然敢连潘教授的作业都忘写，这学期统计课估计是凶多吉少了。
江确坐下来喝了口水，手指摩挲着下巴，静静地发呆。
今天发生的一切远在他意料之外，第一次算得上正式的饭局就收获了被告白、告白、被拒绝这一系列情况，他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失落，唯一明确能做的，好像也只有尊重、理解萧君颜的选择了。
但，或许他骨子里还是个贪婪的人吧，只保留朋友的身份，尤其是在已经明确她喜欢自己的情况下，对他来说，真的很难。
真心喜欢的人，真的能做回朋友吗？
即使要死缠烂打，即使要温水煮青蛙，他也不想放下对她的这份喜欢。
江确：好消息，我喜欢的人也喜欢我！
坏消息：她不想跟我谈恋爱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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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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