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办公室的门吱呀一声，慢慢打开了。
这次是为他开的。
王11吸了口气，尽量镇定自若地走了进去。
黎秋就坐在最里面的办公桌前，那小男孩站在他旁边，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有事吗？”黎秋问。
“黎老师，”王11开门见山，“您被开除前就是这里的老师，对吧？”
黎秋没说话，王11认为这大概是一种默认。
于是王11指了指旁边的小男孩，继续说下去：“他曾经是你的学生，因此会听你的。是你让他呆在这里，他才没有下去跟那个小女孩一起害人。”
他们这栋教学楼隔音并不好，他们说话的当口，还能听到楼下传来的隐约打斗声。
王11努力在这种背景音里平稳着自己的心跳。
在之前游乐场的几次交流和刚才的搜证中，他已经大致弄清了这几位大小鬼的关系，只是还不知道这个局面该如何解开。
外面的天色越来越亮了，他们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
“你是一名很负责的老师，”王11判断说，“你离开这里是因为被人排挤吧？后来你去开了那家游乐场……”
“接手。”黎秋说。
“啊……”终于听到他开了尊口，王11稍微反应了一下才接上话，“对，接手了那家游乐场。其实游乐场里早已发生过命案，虽然你不知情，但你很负责，你一向如此，游乐场的设备没有再出过问题。”
这间办公室里一直没有开灯，王11其实看不清黎秋的表情，但他感觉黎秋对他笑了一下。
仿佛是在问，那又有什么用呢？
王11叹了口气：“我知道，不负责的另有其人。”
这次，那个小男孩也露出了微笑。
仔细想来，这个游戏有点像海龟汤。
NPC会根据玩家的提问不断给出一些微小的提示，让玩家自己来拼凑出故事情节。
王11大概猜到，小男孩是因为父母的疏忽而走失了，进而死于意外。
“他是怎么死的，”王11问黎秋，“冻死？饿死？还是交通事故？那天，也下着小雨吧……”
“是淹死的。”小男孩忽然开口道。
黎秋侧过头看了他一眼。
好的，这就合理了。王11心想。
这孩子死在了水中，所以作为主线人物，出现时会伴随着阴雨绵绵或是积水成洼。
“黎老师，”王11又问，“你是……自杀的吗？”
黎秋显而易见地一愣，接着慢慢抬起两只手来。
啪、啪、啪
王11是听到声音后才反应过来，黎秋竟然在给他鼓掌。
“你的推论很精彩，”他说，“但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一般当NPC问出这种问题，就代表玩家可以提出需求了。
王11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我要这所学校安全，让孩子们不再受到伤害。”
黎秋欠了下身，缓缓站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王11总觉得在这个游戏中，黎秋的每次一次出现都比之前更弱一些。
特别是这一次，感觉黎秋整个人都晃晃悠悠，被抽干了精力似的。
……不会是自己给他贴的那张符纸的问题吧？
王11心虚地看着黎秋缓缓向前走了两步，语气笃定：“那么，我们想要的是同样的东西。”
太好了，原来这次黎秋的角色不是真正的大反派，而是可以变成队友的。
所以刚才王11逃离这间办公室时，他没有出手阻拦，甚至可能还帮忙拦了一下那个小男孩。
这样也就怪不得真正的黎秋要去演小孩，他这人就是对演反派有种难以理解的执着。
当然，此刻没时间去想现实中的黎秋了，王11提醒自己，他们有太多事情要做。
“你能控制他，”王11指了指小男孩问道，“但那个女孩呢，你也能控制吗？”
黎秋爱莫能助地摊了下手：“我一直试图引导他们，但是……”
但是不管是在游乐园还是在这里，显然都没能真正做到。
“……行，我去解决小女孩，”王11调整着思路，“下面的炸弹你可以拆除吗？”
黎秋还没说话，那小男孩先笑了起来。
“你你笑什么？”王11觉得他笑得怪瘆人的。
“拆除？你以为这是什么拆弹部队吗还拆除……”小男孩跟在黎秋后面对王11做了个鬼脸。
好吧，王11又叹了口气。
“那黎老师，你对这个学校更熟悉，能不能去放一个广播，让来上学的孩子们先离开？”
这次黎秋终于点了点头，又警告地看了一眼身后的男孩。
那男孩立刻切换回乖巧扑克脸。
“说实话，”黎秋走前对王11说，“你得快点了，我可能……约束不了他多久。”
黎秋说的“他”应该是指这个小男孩。
他应该所言非虚，因为如果你能从一个鬼的脸上看出来“脸色不好”，说明这个鬼的状态是真的不太好了。
毕竟，约束一个鬼谈何容易。
王11觉得自己都有点心疼黎秋了。
再次出现在三楼的楼道口时，王11一手拿着符纸，一手捧着那本书。
走廊里红光隐隐，小女孩身形鬼魅，有几个玩家已经倒在地上，不知道是死是活。
王11之前看到过这本书的大致结构，其中关于驱邪除祟的咒语有专门的一段。假如没有用，他用符纸也能自保。
只是那咒语太长了，王11背不下来，一直没办法真正使用。
所幸现在他身处战场之外，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来照本宣科。
他念咒的声音其实并不算大，却因为楼道良好的回声而被清晰地传了出来。
“元始上天，三光高明，回景照曜，四方肃清……”
由于这段话的气质在整个乱斗环境中过于违和，当下不管是人是鬼都先望向他，呆立了片刻。
王11则在心中庆幸，幸好这段话里并没出现任何他不认识的字，要不然就更尴尬了。
趁着大家都安静的这会儿，他硬着头皮继续念了下去：“运度所冲，激扬流星，五分错越，三统失宁……”
在这段不知道什么意思的话语里，那个小女孩忽然发出一声尖叫。
王11抬眼看去，只见小女孩仿佛被什么烫到了一般，整个人（鬼）的身形都开始扭曲和挛缩。
不是吧，只是念念咒，这样就会杀死她吗？
王11的语音一顿。
他其实还没想好是不是要将作恶的鬼都杀死，因为根据之前校长说的，学生们只是“生病和魔怔”，并没有被这些鬼魂所害进而危及性命。
这其中或许有黎秋的功劳，但无论如何，小女孩也曾是受害者。
这个小女孩去世在十年前，在游乐场里。
当时大概是由于工作人员的疏忽，或是什么设备未能及时检修，令她在事故中丧生。
那个游乐场也因此关闭了多年，直到被黎秋接手。
从她的衣着来看，她去世前应该是被宠爱着的。
由于王11的咒语没有继续念下去，小女孩似乎恢复了一点力量，当下直直冲着王11就过来了。
王11高举起手里的符纸，准备先贴住她限制了行动再说。
可是周围的玩家们却不这么想，他们齐齐举起剑来，对着此刻眼里只有王11的女孩刺了下去。
王11再想开口阻拦已经来不及，只好偏过头去，不去看小女孩的身躯被各种角度刺穿的惨象。
“她消失了！”有玩家惊喜地说。
“我们赢了！”
“太好了！多亏这位兄弟！”
王11回过头望着眼前恢复正常光线的走廊和躺在地上的几个玩家，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就在这时，他听到外面的音乐声停了，广播里响起一个悦耳的男声：“亲爱的同学们，今天由于学校出现意外情况需要打扫，临时放假一天。请大家从校门口有序离校，不要拥挤，离校时注意交通安全。谢谢大家。”
“放假？”有玩家嘀咕道。
楼下一下子传来孩子们快乐的欢呼声。
到底都是小孩子，谁会不喜欢放假呢。
于是校长扩音喇叭里的“等等，先不要走”便被淹没在欢呼声中，一时无人在意了。
王11顺着楼梯跑下楼，看到校长正徒劳地试图挽留学生们。
“炸弹要爆炸了，你们快撤！”王11回头跟玩家们喊了一声，然后疾步走向这位校长。
“校长，”他高声问道，“其实这些你都知道，对不对？”
“啊？哎同学先不要走……”校长百忙之中看了王11一眼，“你在说什么？”
王11不再多言，只劈手抢过他手里的扩音喇叭：“同学们，跑快一点，赶快回家去吧！今天不上学！”
“你谁啊你！”校长过来跟他抢喇叭，被王11一手推开。
看吧，钟平这个人虽然爱演会演，但身体素质也就这样了，一推就倒。
“你就是当初排挤黎老师，把他开除的那个人，对不对？”王11冲他冷笑，“你当了校长，黎老师郁郁而终，你很得意吧？这么喜欢这个学校，和它一起炸飞吧！”
王11不等他站稳，又是伸手一推，将他推进了教学楼的大门里。
接着，他从外面关上了大门。
这个铁门在外面有个小小的门闸，是一根短短的钢棍。
只轻轻推上，里面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打开的。
“你这是……”王11的背后响起了黎秋的声音。
“你们来啦？”王11恍若无事地回过头去，“谢谢你啊，黎老师。”
黎秋笑了笑：“我早就不是黎老师了。”
清晨的风从他们的身边吹过，王11却并没觉得寒冷。
门里传来校长的怒骂声，随即又变成了求饶。
王11感觉心里有点说不清的失落。
这个人很像钟平，可是，他不是钟平。
钟平是个很有风骨的人。之前遇到任何绝境时，他都镇定冷静，连马甲都没掉过。
“我们走吧。”王11对黎秋说。
“其实，”黎秋欲言又止了一下，“是你要快点走了。”
东方的第一缕晨曦已经穿过云层照了过来，照亮了如今空无一人的校园。
早上第一节课的铃声从他们耳边打响。
对啊！王11脑子里的弦猝然崩断，黎秋和小男孩本来就是鬼啊！
会被炸死当场的，除了校长，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不需要更多催促，他立刻不要命地拔足狂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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