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九陵沉浸在怜州渡的凝视里,思绪缥缈,直到掌心的小蛇像条恶犬挣扎往外闯,疼的他收回神思。
怜州渡闭上眼又睁开,仅一瞬,眼神又恢复此前的冰冷,戏谑地看过来,攥衣襟的手还很不客气:“你想让我放了他们吗?”
褚九陵最明白他这时候在想什么,越是说“放”,他越要对着干,犹豫片刻说:“其他放了,把骂你的灵官抓起来,给这狼藉的百禽山收拾干净才罢休。”
还困在山底的赵功狠狠打个喷嚏。
怜州渡松开手推开褚九陵,勾唇笑道:“你倒会安排,把你的活都丢给别人。算了,今日我就放了他们。”
蛟龙猛然升空,褚九陵站立不稳,一个趔趄扑到怜州渡身边,抱紧他的手臂讪讪地笑道:“借臂一用,或把我放下去也行。”
怜州渡任其抱着,俯视山底都逃出来的灵官,冷声道:“程玉炼,快收了你的凰魂,今日之事就此罢休,留下刚才满嘴污言秽语的蠢东西,都给我滚。”
程玉炼仰头回答:“要收一起收,我们六人一起来就必须一起回,再把放那孩子回罪山,否则完不了。”把目光转向怜州渡身旁战战兢兢立不稳的褚九陵,手臂还挂在妖孽的身上,满心不悦,伸出双臂准备接着:“师弟,跳下来,别跟他一起,他是坏人,师兄接着你。”
程玉炼觉得自己挺像拆散姻缘的恶人。
“糊涂东西,要不是你横插一脚,此刻他们都已回了大玉山。”说罢,怜州渡举起帝钟摇了三声,压在众人头上的大山震耳欲聋地分成三条地龙,分别往东南西三个方向飞去,一头扎进茂密葱茏的群山之中。
与凰魂撕咬在一起的两条小黑龙也听从铃音的指令潜入清波池,销声匿迹。
待程玉炼把炽翎凌乱的凰魂收入镯子里,头顶的万里苍穹顷刻就褪去阴霾,碧空如洗,风和日丽。
两方恶势力各归各位后,只有梨林残留着恶战的狼藉之像。
怜州渡冷着脸扫过树倒山崩的战场,又让他想起一些不愉快的回忆,指着乌烟瘴气的梨林对六个灵官下令:“给你们一天时间,给我恢复原样。”
怜州渡带着褚九陵落至地面,对他似有话说,身边十来双眼睛碍事的很,只能对褚九陵冷冷丢下一句话:“去取水,我要沐浴。之后就随你师父回去。”
大玉山的师兄弟抱在一起欢呼,和另一边忙着恢复梨林、苦瓜脸似的六个灵官明显不同。
褚九陵几乎用跑去初生潭取水,两只木桶甩到起飞。烧完水老老实实把水温调到适宜温度,闭上门准备离开。
全程在旁监工的人终于开口:“能回去这么高兴?”
“还没谢你呢,”褚九陵擦净湿漉漉的手施礼,“多谢宫主宽宏大量放我回去,若有需要随时召唤。”
怜州渡懒散地靠在兽皮上,指敲大腿,撩起眼问:“知道第六种毒叫什么?”
这么一提醒,褚九陵兜头一盆凉水,方才的感激之情消失殆尽,脸色变得五彩斑斓,不知以哪种情绪面对此人。有时觉得这人像如影随形多年的朋友,偶尔还能手下留情关心一下自己,有时候他又实在让人恨得牙痒。
“回去就知道了。”
褚九陵讨好地问:“我想现在就知道,心里有个底。”
有时谈话场面也挺怪异,一个想的是如何把对方折磨的更痛苦些,另一个求的是对方能不能说出让身体不那么难受的方法,两人谈话口吻十分平和,没有争吵,稀松平常的交流,像恨到无力再恨的老冤家。
怜州渡起身展臂,等他宽衣解带,“毒,要耐心去体会。”
“你……”褚九陵摇头叹气,算了不跟他计较,嘀咕道:“有时不知你是真坏,还是装得坏?”
“看来我给你不少侥幸。”
“不,不,”褚九陵迅速转移话题:“你的脸,为何我现在能看清你的脸?”
怜州渡垂眸斜他一下,轻哼一声:“你以为我立在蛟龙上摇铃,就一点法力都不耗?”
“意思是你现在受伤了?有碍无碍?”
怜州渡愣了一下,还能从这个角度想问题,“我受伤?程玉炼那水平就是再来十个又何妨。”
刚才的大战,褚九陵的水平难以辨别胜方输方,相佑真君的宝剑折断,伏辰七宿的两条黑龙被挠得鲜血淋漓,姑且认为他们打了平手吧。
趁妖孽泡澡的空隙,褚九陵飞快跑去招待师父和师兄姐。凭着对百禽山的熟悉,褚九陵像半个主人给他们安排休息之处,熟练地烹茶沏茶。无畏老道端着玉杯转一圈轻轻抿上一口,脸色微变,正色道:“为什么我收留你四年都没喝上你一口茶,还煮的这么香?”
“你以为弟子想要这本领?刚才师父还心疼我瘦了,就瘦在这煮茶上。师父,龙息是什么?”
几个师兄忙凑过来一起听。
无畏道:“让你们大师兄给讲讲。”
远山师兄咳嗽一声清清嗓子,把六人求知的脸都扫过一遍,故作深意,压沉嗓音道:“说来话长,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废话少说。”
“说白了龙息就是龙死后凝聚的灵气和精髓,这龙可不是和凰魂撕咬的寻常小龙。据说是万年前陨落在深海的一条上古天龙,陨落之地究竟是东海还是西海很多人莫衷一是。
天龙死后,其血肉腐烂成藻,保留下了质地坚硬的龙鳞和龙骨,在海底一躺就是万年。天龙天生神力,龙鳞和其覆盖下的骨髓渐渐凝成密度浓厚的灵气和精髓。谁要把这上古神龙的精髓饮上一口,修为必然一日千里,比打坐参经不知要捷径多少年。敢潜入万丈深海寻天龙遗迹的人少之又少,找到龙息的更是凤毛麟角,我不知道伏辰七宿怎么就找到了。
轻轻抿一口,地狱都能来回走,若是能喝上一樽,天界就不止四道君了。”
渺渺道:“伏辰七宿今日的架势是不是说明他找到天龙的龙骨了,他会不会据为己有早给搬来了此山?”
褚九陵突然想到此处不许任何人靠近的北山,夜晚总是一片盈尘,说不定真就给师姐猜着了。
假如猜测是真,褚九陵暗忖,那早上打碎水晶盏就一定不是意外,而是怜州渡又在想狭隘的鬼主意。明明北山有取不完的龙息,还要为打碎的那一盏要挟师父,嚷着让赔,瞧给大玉山师徒几个吓得花容失色。
拳头瞬间就硬了,褚九陵捶下大腿,在师兄面前来了本事:“故意让我打碎水晶盏,无非就是要惩罚折磨钟青阳投生的人,他真是一刻都忘不掉旧恨,太睚眦必报了,白答应给他打清工,师父,我找他说理去。”
无畏阻止道:“算啦,人家龙息再多,那也是他凭本领找到的,我们打碎了就是打碎了,当赔还是要赔,就辛苦小子你了。放心,师父我不会让你出事。”
晓山师兄捏着下巴想了片刻,道:“我看不见得,九陵打碎的那盏有可能是假的。”
“假的?”
晓山师兄仗着一双巨大的羽翼翱翔于天,平常又不爱听无畏教诲,我行我素,整日四处乱窜显得见多识广,嘴里说最不愿离开大玉山的人,其实逗留在山外的时间最多,“几十年前程玉炼也饮过龙息,假如怜州渡把上古天龙带回此山,程玉炼喝的又是哪来的?我觉得就是这妖孽故意整九陵,他说那是龙息就一定是?”
渺渺:“会不会陨落了两条?”她望向晓山:“二师兄,你怎么知道相佑真君就饮过?会不会他和伏辰表面不和,但私下坐一块分享宝贝,他喝的就是伏辰赠他的呢?”
晓山吞吐一瞬:“程玉炼自己承认的。”
远山透过窗户看见远山上正忙碌的身影,笑道:“几位灵官苦哈哈种梨树的模样,我觉得他们私下分享宝贝的可能性很小。”
青山咂嘴抹唇:“龙息是什么味道,这么一说,十年没吃饭的我都想试试了。”
话题逐渐变味,褚九陵立即站起来收尾,做个噤声动作:“这里都是伏辰的眼线,少说几句,我去看看他泡好澡没有,此人才难伺候。”
褚九陵撂下这句话就走,等不及要质问那人。
几个师兄姐早就等着师弟离开,一见他背影消失,六双眼睛同时转向无畏老道,“师父,伏辰七宿真的对钟灵官一厢情愿?”“图谋不轨?”“心术不正?”“爱而不得?”
几人看待此事的心态不同,问题也显得“良莠不齐”。
无畏老道不慌不忙从袖子里抽出戒尺,给了每人一脑袋,“在人家地盘上话怎么这么多?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气,还是做好事的路走得太少,这次回去,带你们师弟继续去凡间行善去。”
怜州渡整个身子都浸在水里,仅露出一双眼,盯着虚空发呆。
“伏辰,我觉得我认识你。”
一句不痛不痒的话,把天界几个饭桶惹起来的愤怒浇个透彻,灭的干干净净,他说他可能认识自己,那他到底记得多少过去的事。
怜州渡刻意在脸上遮一层清雾,褚九陵看向他的视线从来没落到实处,要么落在额头,要么是唇上、脸颊,没有一次视线相交,所以这么久怜州渡总觉得那小子看人又对不上视线的模样非常懵懂,再配上毫无邪念的笑容,简直跟傻子似的。
眼角的红痕又在发烫,火星似的灼烧着半边脸。
怜州渡触上隐隐疼痛的红痕,想起在褚家找到褚九陵那晚、褚九陵在杏树下用剑指着并叫嚣要再杀他一次、南影道君大殿上毫不犹豫就拎剑上来拼命的模样,这道红痕尤其炽热,几乎烫的他面目狰狞。
今日,褚小子用指尖轻轻碰上它时,红痕内深藏的恨意就那么平静地消散了,他还肯定的、蛊惑人心地说:“伏辰,我觉得我认识你。”
那一瞬,怜州渡闭上眼睛,用真元强压体内随时让他变得疯狂、执拗、又恨又爱的躁动。
从褚九陵的视角看,怜州渡听完那句话只是轻轻闭下眼睛,殊不知此人已压下心里的海啸山崩。
“你比山头卖力干活的灵官还废物,你该杀了他,为何还不杀,你还在奢望、希冀什么?天界让他杀你,他就掣出龙渊剔了你每一根骨头,他可一点都不在乎过往情分,杀了他,这世间再无牵绊你的东西。”
可,没有任何牵绊的漫长人生里,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
怜州渡把双眼也埋进水里,耳朵嗡嗡轰轰,他听见门外清越的声音,“宫主,要不要我进来伺候?”
褚九陵犹豫再三,还是把门敲响,巴不得里面的妖孽早就洗好澡了。
“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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