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架斗殴的百年,每逢两方对峙,怜州渡的视线向来都在青冥真君的一身秀丽华裳上流连,其臂间红色灵动的披帛和狠戾粗犷的龙渊说不出的般配,刚中带柔,使他浑身散发着雍容不迫的韧劲。
也有看他不爽的一面,姓钟的率一帮斗部的废物来搜山时总板着个死人脸,高立云端睥睨众生,享受着调兵遣将的掌控感和那群喽啰对他的臣服,脸,是刚正不阿的,看着心烦,却不得不承认那脸明媚照人,就像开在最高枝怎么都够不着的一朵梨花。
他站得越高,怜州渡越要拉他跌进尘埃,不动声色催动“正气凛然”,看他坠下青空,匍匐在地,一边汗水淋漓地咬牙一边彷徨无措地求饶:“请手下留情。”
催动“正气凛然”的后果是怜州渡也得付出同等代价,半夜时必须迅速躲进宫殿忍受钟青阳在胸口留下的符咒带来的疼痛。
此咒名曰“感同身受”,钟青阳为反击他的嘲讽刻意取的名,半夜发作,会把他施加在钟青阳身上的“正义凛然”分毫不差的反弹回来,淋漓尽致地疼上一遍。
当初钟青阳在他身上打下这道符咒不惜自毁形象,借“正义凛然”的毒发作,趟地上痛苦地翻滚求饶,咬破舌头呕出鲜血,把自己糟蹋的跟个乞丐样,怜州渡忍着好奇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钟青阳鲤鱼打挺跳起来攥住他的前襟,以迅雷之势,把这道可以把施咒人与被施咒人连接在一起的符咒推进他胸口,擦去嘴角的血解恨地笑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夜深时疼上一回,脑子最清醒,想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这道符咒带给怜州渡有记忆以来最刻骨的疼,“感同身受,呵,有意思。”
他喜欢此咒的玄妙,对深入肌理和灵脉的疼带着点好奇,享受此种与钟青阳命运相联的感受,夜深人静时,他都是疼与兴奋并蓄,是愉悦的。
怜州渡的目光在钟青阳身上停留的时间比别人都多,似笑非笑凝视着他,连程玉炼都被他追随师弟的眼神弄的发毛,警戒地吆喝一句:“收起你的狗眼,青冥真君又不是一道景色,再看剜你狗眼。”
当年那句话本是程玉炼恶狠狠地警告,怜州渡却有种醍醐灌顶、拨云见日的清爽感,说不清道不明,只是朝那道景色看去,果然秀色多姿。
怜州渡脑子里迅速闪过往几件事,收回神思,问:“你的披帛呢?怎么不戴?”
钟青阳愣一下才反应过来,每日衣饰都是身边的小仙侍整理现成的,从不在穿戴上留意,这妖孽在意的东西还真别致,“来的匆忙,落在屋里。”
“嗯,是一时郁闷,想杀我想的太急切,故而遗落的吧?”
“今日来没想跟你打。你知不知道,天界已经下了……”钟青阳顿了一下,决定还是不说为妙,“如果你说出张枢陨落的位置,对斗部而言是一件好事,我们必将此事申报雷部给你减刑,既然执意不想透露,那就告辞。”
怜州渡走在他前面,引着他往百禽宫殿去,懒散地回头问:“为何要追问张枢的下落,你不是说天官陨落都会凝成灵骨珠,散发大量灵气,你凭此去找不就行了?”
“我让海里的小神寻过,没有,没有他任何踪迹。”
“那就是死绝了。”
钟青阳跟在后面与他保持一定距离,附和他慢吞吞的步伐,突然被噎这一句,又气又无可奈何,停下脚冷冷地喊他一声:“怜州渡——”
以前都妖孽妖孽的叫,乍听这郑重其事的称呼,心里一阵紧张,怜州渡连忙回头看他。
怜州渡的头略歪着,双眼透出少有的疑惑,没有方才傲物的神情,看起来单纯无辜像个没有任何坏心思的好人。
钟青阳深深叹口气,把要说的话压在舌下,走上前在他肩头拍了两下,奉劝一句:“好自为之。”说完头也不回地御风离开,回到他高远缥缈的天界。
怜州渡出神地望着澄澈的夜空,险些召出蛟龙追上去。
他兀自立在空旷的宫殿前仰望,望到星辰逐渐变淡,山林寂寥,一阵凉风拂面,终在一声自嘲里清醒,“为什么要追上去?你是不是疯了?”
* * *
钟青阳压在喉间不敢说出的话是道密令,是压在雷部几个月都没正式颁布下去对怜州渡的绞杀令。
凡间大量百姓对悬在东方的七星越发畏惧,他们以州郡县之名联合起来向上苍祝祷,要天界摧毁妖星、斩杀妖星所指的妖孽,声音团结一致,强烈愤怒,直达天听。
四道君常聚在中极殿向帝尊抱怨民间道观和寺庙被新收到的祝祷文书湮灭,连长满杂草无人问津多年没人烧炷香的道观都出现以血写下的请愿书,若不杀与七星有关的妖星他们决不罢休。
商议、决策绞杀令那天钟青阳就站在中极殿外。
四道君以帝尊为中心,盘腿坐在东西南北四个方位,五个凑在一起,强大的灵压充斥整个中极殿,守在正殿外没有资格进去听声的钟青阳都被几个人的气场压的喘不顺气。
不知怜州渡在五人的决策里有无生机,算了,该替他做的都做了,听调就行。
善童道君坐不住,在蒲团上扭来扭去找个舒服点的坐姿,也是他最先开口:“时间差不多了,抓他,不能再纵容,你们没见凡间的抱怨之声,先不说天灾,凡人就是打了败仗都去怪他,谋朝篡逆怪他,路边饿死的白骨也算在他头上,都说是妖星的缘故。还有不少除妖师摸去百禽山找那孩子麻烦,以我的意思,既然都长大成人就该早点为当年的万灵坑赎罪,早点结束他的麻烦,凡间清净,我们也清净,真不必再拖。”
宇风右手托着脑袋,轻柔太阳穴,闭上眼疲惫地抱怨:“头疼,我明明是灭火神器,道观却收了几千斤要我除掉怜州渡的文疏,封封泣血,那些凡人因他带出的灾祸恨之入骨。斩妖除魔何时成了我的职责,斗部灵官是越来越没用了。”
帝尊沉默片刻,问宇风:“善童的提议如何?你觉得时间到没到?”
帝尊以手抵唇小声轻咳一声,他坐在四人中央,如此近的距离都不肯露出真容,神神秘秘跟人没见过他长相似的。
刚听见咳嗽,以医术受人崇敬的天心立即直起腰,浸在骨子里的行医习惯立即就问:“帝尊身子如何,为何咳嗽,我给你配副药吃吃,怎么样?”
宇风冷笑一声,道:“你给帝尊配个药?这是我听过最大的笑话。”
天心:“你从来都小瞧我百草园的草药,凡人头疼脑热有凡间的草药,你们头疼脑热有我园中草药,药效都一样。”
宇风:“南影炼丹的本领强你数倍,他就是懒得动手,否则天界没你百草园的容身之地,南影,快说句话,别整日摆着全天下都得罪你的表情。”
南影不爱说话,阴沉个脸,几人今日聚集于此还是帝尊叫人请了他三次,实在推脱不过才撸下干活的衣袖姗姗迟来,来了又一言不发,见宇风问他,睁开快睡着的眼说:“啊,我无话可说,你们商议好就行,需要我出力责无旁贷。”
宇风:“谁跟你说出力的事。天心刚才不小心发现帝尊会咳嗽了,紧张的面色发黄要配药给帝尊服用,你说好不好笑,我提议让你炼点灵丹不比天心熬的药好?”
“额,我,我的丹炉结了蛛网,回头要收拾几年。”
帝尊万般无奈地听他们一个个东拉西扯,没一句说到今日要议的事情上,这四道君居住在天界的东南西北,一点都没有人间传言的和睦,见面不是互损就是吹胡子瞪眼。
“我没咳嗽,我只是,只是——”帝尊转动模糊的身子向几位解释:“只是清清嗓子,有点于心不忍。”
宇风猛地击个响亮的掌笑道:“既然帝尊不忍心,就让雷部撤了他的罪名,速度叫人去办,散会散会!”说着起身要走。
善童扯下辫子上的红绳急不可耐缠住宇风的脚:“别走,还没商议出结果呢。帝尊咳嗽怎么了,要我说杀了怜州渡万事迎刃而解。”
宇风重新坐下,一脸不屑道:“既然打定主意杀他就别手软,果断点,早点结束。”
帝尊又大声咳嗽一声,阻止四道君的磨牙,转头问南影:“东西准备的如何了?”
“随时能抬出来。”
帝尊正色道:“怜州渡天生不详,自出世起就作恶多端涂炭生灵,此人桀骜跋扈不服管教,给凡尘生灵带去无尽灾祸,今应民心所愿,要天道惩治此恶徒,我会正式向雷部降下谕旨,望四位道君齐心协力下界活捉怜州渡,还九州宁靖。”
这道谕旨很快正式颁布并传达至天界众神耳中。
天界霎时欢天喜地,人人喜笑颜开眉飞色舞,学凡间百姓贺新春的方式把中极殿前的惊鼓敲得震耳欲聋,鼓声冲破云霄响彻下界,等着怜州渡伏诛那一天。
众神的兴奋点一是凡间妖孽终于要被肃清,二是想看戏,这些资历浅陋的小神小仙只听说四道君厉害,却从没见过他们联手除妖的磅礴场面,对比抓妖,他们更想嗑瓜子看戏。
钟青阳走过张灯结彩的诸神行宫,一张张喜庆的脸下,一条条热闹的长街上,他嗅到冰冷残酷的气息,这么多人去打一个凡尘的山神是不是有点太过。
另一面,怜州渡对凡间的种种灾难很想视而不见,他才不信九州百姓遭受的凄风苦雨因他而起,连山都很少出的人,那些莫名其妙的山火和洪水管他屁事。
却又经不住天界一次次的“诬赖”,只得驾驭蛟龙穿梭于山南海北探究实情,所到之处或许不全是人间地狱,但零碎的惨状累积在一起就化作利刃插在心间,让他浑身不得舒服。
怜州渡不确定自己有没有作恶多端,五雷老鬼醉醺醺地告诉他:“你降世那夜啊,七星跟着就跳出来了,只比你晚不到一个时辰。”
凡间的熊熊大火和奔溃决堤的江河那是天灾,是天界神仙管辖的事,“管我什么事,天塌了都与我无关。”
凡尘的灾祸怜州渡能心安理得装作不在乎,但不知逮些山精放在百禽山干杂活算不算坏事,钟青阳会不会治他一个掳掠人口的罪名。
怜州渡慵懒地靠在奢华迷眼镶嵌几千颗宝石的宝座上,手指戳着额头,左一下右一下轻敲脑袋,正思索要拿跪在大殿中央的一群山精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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