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是第一次杀你。”
数道金柳又从绞灵架长出来,迅疾贴地向怜州渡缠去。
怜州渡一掌轰碎它们,一步一步踉跄着朝钟青阳走去,“就算打了百年,我也不认为你会真动刀?”
钟青阳凌然磊落迎上他阴冷的双眼,“为什么会有这种错觉?”
怜州渡反被他问主,欲催动他体内剧毒的双指颤了一下,答非所问:“你中了‘事与愿违’,根本杀不了我。”
“这就是我两年没来白禽山的原因。一百年时间,若还不够你反思造下的祸事,你便也没活着的必要。”
好一张大公无私的嘴,说出的话真没人情味,比当年一句“朽木”的打击还大,不止否认他整个人,连他活着都觉得是个多余,怜州渡怔怔地站定,任金柳趁此间隙缠住双足。
金柳像烧红的铁链扎进肉里,怜州渡低头看它们在脚下肆虐,冷笑了两声,小声问:“我到底做了什么坏事?那些事与我有什么关系?”
突然抬起头,性情骤变,恨与怒堙灭冷静的双眸,猛地将钟青阳体内看似压下去的“正气凛然”催动出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重,狠狠地叫嚣:“那你也该去死。”
两年,在天心道君那调理两年的毒,以为散尽了,哪知如此不堪一击,钟青阳一下睁大双眼,瞳孔骤缩,心口刻下强烈的疼,身体像一条被拉紧绷直的弦,突然从中间断开,弹向上下两端,颅顶空茫一片,双脚失去支撑力,彭然一声跪下。
猝不及防的疼让他瞬间失语,连求饶的力气都丧尽,只是茫然无知地跪着。
没有人看出钟青阳五脏六腑正承受的痛楚。
“慢慢忍受这刀剜火烤,是你该得的。”
钟青阳双手撑地,十指抠出数道泥痕,握住一把泥忍着剧痛嘲讽:“你就不怕夜深人静反噬回去的痛苦?”
“好啊,若我还能活到今夜,我倒愿意跟你‘感同身受’,”他望向天穹四神像,发疯似的大喊:“杀啊,来杀我,我万恶不赦,万灵坑的渔人皆是我拿来初试法力的蝼蚁,张枢的灵骨压在深渊下永不见天日,人间业火都是我所为,快来替天行道。”
善童道君神像依旧以孩童身架示人,控制绞灵架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从半空荡下一声尖气的大叫:“青冥真君,再补上一刀。”
要抓的人很强,死命与金柳对峙。金柳是四道君耗费深厚法力凝成的刀剑,被轰碎一次,他们的心神就要震动一次,善童抓人从没浪费过这么长时间,早就不耐烦。
怜州渡一脚踩上无力反击的钟青阳,就像踩上天界一座大山,对天穹的四神像狰狞地发笑,身姿因脚下的垫脚石越发挺拔,他笑的太凶狠,腹部的血就流个不停,蠕虫样滴在钟青阳脸上,“青冥真君,这百年来我把你当挚友,你说好不好笑?百禽山一直很清冷,你来闹事时我还挺开心。”
怜州渡猛摇帝钟,几条蟒大的地龙破土而出,助他撕咬越来越密集的金柳,也把钟青阳四肢固定住。
南影道君见钟青阳被折磨的神志不清,盘坐的神像突然站起来,洪亮的声音自青空重重灌下,“怜州渡,当年天界对你的判决就是待你成人后再提你回天界按律行刑,一百年的逍遥自在够久了,快束手就擒不要再造杀戮。”
四道君同时站起来,万丈青空填满他们威武严肃的虚像,下方的绞灵架在他们手中忽而变大,金柳化作森寒的利刃,四面八方朝怜州渡刺过去。
万道利刃快逼近怜州渡身边时,自他四周猛烈爆出盈蓝冰冷的清气,一条蓝幽幽绿盈盈的巨龙呼啸而出,欲往苍穹掠去。
天心激动不已:“逼出他真身了,快,只要把他拖至绞灵架,任他修为再深都无法挣脱。”
宇风继续结印,让金柳在怜州渡露出全部真身前把他拖拽住,防止他腾空离开。
怜州渡的真身很漂亮,冰蓝银润,英姿飒爽,清气里若隐若现的五爪锋利崭新,瞳孔幽如深潭,通身都是新的,都是稚气的,但此刻他被金柳缠的扭曲在一起,发出一阵低鸣。
钟青阳睁开半死不活的眼扫过去,看见他真身那一刻,体内的毒陡然被震惊压制,神思清明了半刻,天界要杀的是这样一条干净漂亮的龙?
他们要把他拖回绞灵架扒皮抽筋?
怜州渡的真身脱壳似的露出大半,还差一点就能把整个身躯显露出来,那样,他浑身的巨力轻而易举就能撕碎绞灵架。
四道君没给他变身的时间,他们控制下的金柳一道又一道插进龙身,穿透而过。
血雨纷纷,像轻柔微凉的雨落在脸上,钟青阳不能动弹,闻到浓浓的血腥气。
蜕变一半的龙身突然被金柳禁锢,一点一点将他拉向绞灵架。
扎在肉里的金柳如虫蚁撕咬他的每一寸骨肉,怜州渡忍至极限,终于喘出一声低沉凄惨的哀嚎。
他越来越疲惫,慢慢失去抵抗的想法,离绞灵架越近,一缕缕残酷的气息越往鼻里钻,他闻到留在这副架子上残存的气息,在他之前或许有更多妖邪悬挂在架上被开膛破肚。
这到底他妈的是什么受刑架!
绞灵架的横梁灼目炽热,尚隔着一段距离就能感受它灼热的炙烤,要是能活下来,怜州渡发誓第一件事一定先砍了这不知底细的绞灵架。
他发出绝望的龙吟之声,凄厉阴森。
四道君的念咒声雄浑而空旷,庄重地悬在上空。
要不是上来就被龙渊刺中腹部,怎能陷入现在的绝境?
怜州渡声嘶力竭质问半空的四神像,“我到底做了什么?”
他把最后的眼神投向被地龙钉在地上的钟青阳,仇视地瞪着他:“就算我死了,轮回百世,我也要恨你,钟青阳你给我记住,只要我还能活就一定杀了你。”
比他还疲惫的是四道君,神像都快流汗了。来之前四人百忙里抽个喝茶的时间帮一把斗部,把罪人顺利提到天上,接下来该罚罚,该杀杀,早点解决了此人省事。哪知都杵在天上一个时辰了,怜州渡在金柳里顽强抵抗的模样,就像棵压在石头下硬往外挤的杂草,毅力惊人。
善童对另外三人碎碎念:“青冥真君趁此时再捅上一刀就好了。”
天心一刻不敢松懈,结印的手势不能动,闻言抽空动了下嘴皮:“他自己都自身难保。这个时候要是能唤醒金煌就大事可成。”
此刻有不少挤在四神像背后围观战况的小神小仙,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惊叹那个天地生人果然非同凡响,在绞灵架下居然坚持这么久,以往绞灵架一出,什么妖魔鬼怪都不堪一击,片刻就被金柳逮到拖回来,再开膛破肚。
有个爱逞能的云升仙君渐渐从人群里挤出来,见怜州渡被困,主动跟善童请缨,要替斗部的人给妖孽补上一刀。
善童瞄一眼矗立青空没有钟青阳命令就都不肯动手的斗部灵官,便给了云升仙君一个机会,“哪里都能刺,别刺他心脏,利落点。”
云升仙君罡气护体,从云端飞快落下,手持长枪对准怜州渡的咽喉就插来。
钟青阳眼见锋芒的枪头快要刺入金柳,费力地昂起头大声阻止:“住手,不许草率处置他。”
这一声嘶吼骤然唤醒快要沉睡的怜州渡,轻转右掌,朝云升仙君轰出一道法力,那雪亮冰寒的长枪突然脱手并调转枪头,猛地插回仙君怀里。
云升仙君黑着脸拔出跟随自己多年的长枪,捂住伤口灰溜溜逃回天界。
善童一见己方又出了个丢人现眼的,立即对对面气定神闲的三尊大神皱眉道:“我看出你们没出力,怎么,都下不去手?”
宇风听他声音就脑门发胀,收了结印的手,抽出羽毛扇拍了善童后脑袋,喝道:“死小孩,哪只眼看见我没出力。”
宇风的骤然松手,下方金柳跟着收起一半神力,怜州渡险些冲破金柳的束缚。
善童对宇风大叫:“别松手啊。反正我感觉就我一人在抓他,你们都舍不得,为什么?有什么好舍不得的?”
天心犹疑道:“我觉得这孩子还是弱了点,需再养个百十年,我们是不是操之过急?”
下方又传来痛苦的龙吟,宇风彻底放弃给绞灵架注力,闲散地俯视还在金柳里挣扎的怜州渡,喟叹道:“确实有点早,他真的还不懂控制体内天生的法力。不过话说回来,假如再养他百年等他熟谙自身法力那天,会不会变成第二个白蜺,蛮让人期待的,又很可惜。”
白蜺的名字刚从宇风嘴里出来,南影心神不宁,四人中这具站得最挺拔的神像忽而跪下,焦灼地喘息着。
天心也从绞灵架上收手,平静地盯着喘息不定的南影:“喂,行不行啊你,要不今天就算了?回去再商量商量”
“我,我……”南影抬起分崩离析的头,断断续续道:“我可能支持不住了,要不回见?”
善童见大家都要罢工,急忙拦住:“别啊南影,不能一提到白蜺就这副模样,你们有没有想过,这次不抓他,他就真的恨起天界了,万一连凡间生灵一起恨,谁能扛住他的神威。”
宇风羽毛扇一指半死不活的钟青阳:“他啊,还让他们闹去。”
不等临时商讨好结果,南影的神像难以为继,本尊在月白风清府收了神通,虚像立即给一阵大风吹散。
就在四道君分神斗嘴之际,一道黑影利落地腾至半空,捻起剑诀,一道杀气十足的剑意横扫光芒刺眼的金柳,霎时地动山摇,悬在半空的绞灵架晃了晃,金柳被这一剑瞬间切断一半。
少去一半束缚,怜州渡的身体没之前痛苦,恢复人形后缓缓睁开眼,正看见五雷老鬼对准金柳斩下第二剑。
锵然一声,金柳又被切断几根。
金柳是绞灵架上延伸出的经脉,是仙家之物,是四道君合力凝成的刑架,五雷老鬼这凡人哪能轻易就将之斩断。
这两剑斩的一点都不容易。
第一剑下去,反弹的法力把五雷内脏震碎成一窝血水,老头子把血咽下,想起百多年前初见匣子里晶莹剔透骨头那一晚,干净、莹润像有生命的一截白骨,忍不住哄它,说了许多好听话,发一些乱七八糟的誓言,白骨在他哄骗里卸下戒备,他有责任保护好那截白骨化形出的孩子。
五雷老鬼不懂自己是被徒弟所惑,还是真心喜欢徒弟,他清清楚楚明白,他能为徒弟去死,不管这徒弟是天界认为的哪种人,他都会坚定不移地守护他。
他的徒弟天生强大,法力磅礴,那又如何,做师父的还能在死前帮他一把。
挥下的第二剑又原本原样弹回五雷胸口,瘦弱干枯的身子瞬间血肉模糊,老道咽下去的血从胸口的伤处流出来,索性不咽了,裂开猩红的嘴对徒弟笑一下,浑浊的眼珠难得晶亮,豁达豪迈地自夸:“渡儿,师父这两剑如何?还敢嘲笑我护不住你吗?”
“师父,你下来,过来我身边,”怜州渡撑起支离破碎的身子,抽去一根根残留在血肉里的金柳,立即合掌调息,残破的伤口肉眼可见的开始愈合。
剩下的三道君没给他自愈时间。
金柳再次从绞灵架漫天掩地围拢而来。
这些年怜州渡仗着一身横行天下的修为,从没想过找件趁手兵器,此刻见柔而韧的金柳锲而不舍追杀来时,方后悔过去的自己太狂妄自大。
“师父,过来,把你的剑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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