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九陵叩几下刀身凑近了小声问:“深海取刀时我朝你发怒,别往心里去,我确实是你旧时主人,不信来探我灵脉,跟我说说,我怎么做才能发挥此刀的威力?”
本是闲着无聊随口问,哪知龙渊的器灵真的出声回答,刀身抖动几下,传出少年的声音:“钟青阳封了我的修为,不知不觉都沉睡几十年。当年他说让九十九个寒酸修士摸过此刀,用他们残存在刀上的灵气合力开启封印,我就能得见天日。”
怜州渡突然出现在院外,闻言立即阔步走进来,拿起石桌上的龙渊质问:“此话当真?”
“自然,钟青阳自刎时亲口嘱托。”器灵清清楚楚记得五十多年前发生在初生潭边的血腥一幕,睹上怜州渡的脸怔了一下才惊问:“你为什么还活着?”
怜州渡有点魂不守舍,眼神漂浮没落到实处,念了几遍“自刎,自刎”,神色痛苦悲愤,右手抚过斑斑驳驳的刀身冷笑道:“他用同一把刀杀掉两人,到底为什么?我为什么还活着,这就要问问你的主人了,为什么把镇压我的符咒与他性命连在一起?”
又来了,这幽怨飘忽不定的声音,这一看就是被旧事折磨的表情,褚九陵预感此人要失去理智,又要被癫狂暴戾的情绪影响,忙夺下龙渊朝乾坤袋一丢,抬眸笑道:“小小器灵的话别当真。对了,多谢你让四师兄给我做饭。”
伤疤重新撕开、彻骨的恨一旦蔓延,岂是一个笑或两三句话就能宽慰。
褚九陵歪着头看向他不够清醒的眼睛,堆在脸上的笑很快被恐惧挤下去,一步一步向后退,平静、缓慢地安抚:“过去的事我一定给你交代,别急,别动怒,我人都来了宝山,只要能消气弥补你心头的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事情都过去五十多年了,当初那人早已不在人世,你何不试着放下仇恨重新再活一次?”
后背抵上梨树,退无可退,被仇恨困扰的妖孽越发沉陷在经年的恨意里。
褚九陵看他这副德行免不得怀疑此人是不是喜欢仇恨带来的快意,恨一个人又爱一个人的矛盾感让他不能自拔,自愿在其间迷失。
怜州渡拿到破刀的一瞬确实疯了,他到底在恨什么,与其说恨钟青阳把他肢解在初生潭边,大概更恨醒来后这世上已没了他想见的人,此生唯一牵绊的人竟跟他一样消失了。
褚九陵那句“早已不在人世”非但安慰不了他,还在他的伤口又洒一层盐。
这把刀,他们在万物卷里枕着同一把刀赏日落,看星河,一个说希望这一天能永恒,另一个说真想在万物卷里住到死。
但“想在万物卷里住到死”的人每次都理智到无情,抽出他枕在头下的龙渊,边整肃妆容边温柔地笑道:“我不会再来了,往后你行事低调些。”
他帮腰封的动作太惹人遐想,怎么看都像是刚在草地上尽情的发泄过,实际是若不用强硬手段,怜州渡连一个亲吻都索求不到。
钟青阳这人刻板顽固,在床上的表情都一板一眼,索然无味,怜州渡却心驰神往很久,几次下来,就算索然无味他也爱的要死。
怜州渡把褚九陵逼靠在梨树上,癫狂地质问:“他就用这把刀杀了我,也杀了他自己。我跟他什么事没干过,跟他推心置腹什么话都说,但他从来不敢跟我坦怀相待,我至今都不明白他为何要杀我又自杀。归根到底他不过是拿我当消遣的玩意,视我为妖魔。天界多清冷无情啊,待的无聊就拎刀来挑衅,那混蛋从来都不敢正视与我之间的关系,从心底蔑视我这个阴微鄙贱之人。”
褚九陵没有退路,仰头静听他的疯言疯语,这些外人听了心惊肉跳的话可能在他心里憋了多年,无人可诉,借着疯魔劲撒一把泼,借着神志不清一股脑都说出来。
褚九陵不怕怜州渡此时猩红双目,也不惧他欲催动剧毒的两指,反而对他心生怜悯。
松一松紧张的喉咙,干咽一下口水,等怜州渡稍微冷静下来就牵起他的左手,轻轻摩挲一个个清晰的骨节,“钟青阳为人正直,清心寡欲千年,如果他不喜欢你又怎肯愿意被你招惹?”
怜州渡冷笑道:“是吗,确实是我先招惹的他,你一定想象不到我制伏他时,那张脸有多精彩。”
褚九陵真怕他借疯劲再说出不堪入耳的话,忙捂住他的嘴急急恳求:“住口,我好心包容你的发疯,别什么话都说出来。今晚见刀就发疯,明天再看见时难道还要癫狂一次?你都听见了,此刀要九十九修士摸一遍才能唤醒,不如你允许我跟师兄下山,我带它躲你远远的行不行,等我找修士给它解开封印,有什么想知道的过往你再来问它。”
捂在嘴上这只手让怜州渡清醒大半,朝褚九陵剜来凌厉一眼。
刚才脱口而出的一番话既露骨又把内心的软弱暴露无遗,再对上褚九陵无邪平静的脸,怜州渡在他面前哪受过这种“羞辱”,仇恨烧得浑身沸腾,不能活,这个险些窥见他全部秘密的人怎么能让他活。
他本来就到了能杀的年纪,何不现在就杀?当年就是这个人把刀捅进胸膛的,杀吧!
怜州渡竖起两指,捻动口诀,霎时刮来一阵梨林的大风,掀翻发丝和衣裾,这张恨意十足的脸跟着凌乱。
褚九陵双眼一直,灭顶的疼从头灌到脚,后背猛撞向梨树,缓缓滑跪在怜州渡脚下。
“你说我在发疯?”
“疯子,就是疯子,刚才我还同情你,可怜你,”褚九陵把“可怜”二字咬的清晰而重,不屈地瞪着他,“只会耍些阴暗手段,白天的话我收回,等我唤醒龙渊第一件事就杀你。”
“你不会以为至今杀不了我,是因为你没有趁手兵器吧?天界都奈何不了我,就你这样的蠢物也能杀我?”
露珠是清晨采集,蛇小斧和青山被山精提前抓去梨林熟悉采露珠流程。
两人在几十双眼睛监督下狠狠地转悠八百多棵梨树,听山精们讲解采集时的注意事项:“这八百株名曰玉梨,每日花开的最早,花瓣最透最密,凝结在花心的露水最洁净,明早你们就从这八百棵树上开始收集,必须用玉盏盛接,煮茗之前把茶蕊过滤三次,若发现你们解释不清的东西在里面,哼哼……”
蛇小斧跳起来指着阴阳怪气的山精问:“你哼什么,真把我们当奴仆了?上回来的时候你们可不是这态度,听好了,你们的李监事与我相识五十多年,我朋友褚九陵更是你家宫主永远得不到的人,只要我在他们面前把你们待客礼数说一遍,后天在八百株玉梨前转悠的就得换人。”
青山不乐意了,当场揭穿他对山精的威胁:“九陵不在这里,你敢这么败坏他名声。不就接点露珠么,把这里熟悉一遍我去找他。”
二人很快熟记玉梨的位置,又优哉游哉去清波池泡个澡。
蛇小斧趴在一截浮木上托腮,问青山:“这几日伏辰不给我们见他,保不准又要虐待陵哥儿,你们跟着无畏老道学艺几百年,就没有一招一式能致对方死穴的?”
“你什么意思?伏辰七宿虐待九陵?我怎么没听他说过?”青山惊的从水里站起来,滑不溜丢地堵在蛇小斧眼前,“他只说在这里干苦役,被伏辰使唤来使唤去,他还挨揍?”
蛇小斧被他大大咧咧的行为弄懵了,抱着浮木游开,嫌弃地转开头:“说话就好好说话,突然一身精光对着我干嘛,我知道你是只乌龟都没现在难堪。”
青山不拘小节,坐水里猛搓两下身子,“他都如何折磨九陵?”
“还能什么,陵哥儿的身子板能禁得住他打?无非就用毒解解恨。”
青山飞快搓好澡,跳上石头穿衣裳,说:“我们要是有杀伏辰的本领,还在罪山待上百年?我可不能容忍师弟被欺负。你跟不跟我走?”
“我得想想,等陵哥儿一死,他的金丹就是我的,他死或是不死,于我都行。”
“你在说什么废话?”
青山一路拖着蛇小斧往拂风院来。
褚九陵以为怜州渡只会催动月月疼,没料到月月痒也发作了,他用疼到颤抖的手挠遍能挠的地方,边挠边文绉绉地骂上一遍:“畜生。”
跪在伏辰脚边缩成一团,从头上拔下孤傲,哆哆嗦嗦准备划出躲藏的空间。
“不就是想看我求饶的惨状吗,偏不,我绝不再跟你摇尾乞怜。”
褚九陵被折磨的泪水涟涟,强挤笑意,继续骂道:“你这个反复无常、性情多变的妖孽,钟青阳瞎了眼才看上你,你逼得他自刎东海,自己却装可怜,十年期限早就到了,杀了我啊。”
孤傲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师姐那晚的馊主意,向他献媚,讨他喜欢。
鬼才讨好他,就是疼死也不会讨好他,一死干净,不如就死了吧。
怜州渡冷眼俯视褚九陵在地上哭笑颤抖,听他嘴里含糊不明的痛骂,发现他抓在手里的孤傲渐渐逼近咽喉,才明白这小子是要自尽,心下倏地愣住,把念咒的两指攥进拳头里,蹲下身从他手里拿下孤傲。
褚九陵抖的厉害,簪子轻易被拿走。
“你想死?你觉得我会让你死?”
“省你动手岂不是很好?这十年不就是想看我死?把簪子还我,我成全你。”
说罢又伸手去够怜州渡手里的龙渊,一边悲苦地笑着,一边愤怒地瞪视。
怜州渡挑起他下巴冷漠地问:“死之前好歹把六种毒都体会一遍不是吗?”
一脸的犟样他看不惯,就要杀杀他的性子。
“既然喜欢笑,两个时辰够不够?”怜州渡重新举起两指,注视褚九陵神色变化。
“月月笑?”褚九陵瞳孔放大,六种毒里最怕的就是这让人丢掉尊严、失去形象还得鬼哭狼嚎的奇葩剧毒,翩翩公子能笑成颠三倒四的疯子,以往月月笑毒发时他必定躲进孤傲不给人看见他疯魔的狼狈样。
“可以,你尽管来,”褚九陵还不服输,咬牙切齿忍着,“把孤傲还我。”
“我要亲眼看你又哭又笑的模样。”
褚九陵也疯了,彻底失去理智。
他往嗓子眼默默吞下一口怨愤,突然起身向怜州渡扑去,左手先按住妖孽欲施法的右臂,右手从他的脖颈绕过固定住头,把人按倒在地,一双气到通红且泪眼朦胧的眼仇恨地盯着震惊讶异的怜州渡。
这两瓣丰润柔软的唇,为何常说出冰冷无情的话?
这双如朗星透彻的眼,为何常露出鄙夷阴冷的眼神?
呵,漂亮、完美、天地精雕细琢出来的脸,长得好看又如何,内心还不是丑陋不堪。
褚九陵真的太气太恨了,死又不给死,真心想去理解他时,他拒之千里,惧他躲他时,他又阴魂不散追在身后,用轻薄的一吻乱他心思,左臂的金印险些为他加深颜色,却换来他疯子似的折磨和取笑。
褚九陵快被逼疯了。
“你要讨好他,让他为你迷乱,你就能少受些罪。”
师姐的话就在耳边怂恿鼓动,他死死按住怜州渡的手臂,又掐住他的脖子,不就是亲嘴吗,我亲!!
这是怜州渡最后一次催动褚九陵体内的毒,一吻泯恩仇,后面的故事大概也许可能是甜的!
等褚九陵找回记忆,小龙等着挨削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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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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