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的清晨总是带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薄雾如纱,缠绕着青翠的林木。阿四目送着阿泠背着柴架的身影消失在通往山坳的小径上。少年青衫的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挺拔而可靠,经过一年多的相处,这份沉默的陪伴早已成为她灰暗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暖色。她弯下腰,开始收拾昨夜中秋留下的狼藉,嘴角不自觉地噙着一丝笑意,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月饼的甜香和月光微凉的触感。
然而,山中的阿泠,心境却截然不同。
他挥动柴刀的动作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专注,试图将昨夜树下那抹月光中、少女额间印记一闪而过的微光从脑海中驱散。那绝非错觉。
就在他心神激荡,手中柴刀劈砍的动作都带上了几分戾气时,一种极其细微、却如同跗骨之蛆般的低语,毫无征兆地钻入了他的灵识。那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响彻在他的灵魂深处,冰冷、粘腻,带着不容抗拒的召唤。
“纪无期……”
是“引魂咒”!面具男!
阿泠的身体猛地一僵,瞳孔骤然收缩。一股无法遏制的、混合着恐惧与滔天怒意的火焰瞬间点燃了他的血液!他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穿透层叠的枝叶,死死锁定在几十丈外一处被阴影笼罩的巨石之上。
那里,一个戴着惨白面具、身着玄黑劲装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然伫立。面具上没有任何孔洞,只有两道蜿蜒的血痕自眼角划下,在晨光中显得格外狰狞。正是当年奉命“处理”他,并在他假死时种下控制咒的面具男——魇!
“魇!”阿泠的声音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刻骨的恨意,“滚出来!”
“呵呵……”面具后传来一阵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般的笑声,充满了令人作呕的戏谑,“纪无期,别来无恙啊?看来在这穷乡僻壤,你过得倒是逍遥自在,乐不思蜀了?”
“闭嘴!”阿泠怒喝,手中柴刀脱手飞出,带着破空之声,狠狠钉在魇脚下的岩石上,碎石飞溅!“罔寒之又想如何?我早就和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了,血誓早就作不得数了!休要再来纠缠!”
“作不得数?”魇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声陡然拔高,尖锐刺耳,“纪无期,你未免太天真了!你真以为假死脱身这种小把戏可以骗过主上大人?主上罔寒之是何等人物?当年在尸山血海中捡到你时,见你根骨奇绝,天资卓绝,便知你是把好刀。让你下的那血誓,岂是儿戏?你真以为,凭你那点小伎俩,就能骗过主上的眼睛,逃出他的掌心?”
阿泠的心沉到了谷底,一股寒意自脚底窜上脊背。魇的话,印证了他最深的恐惧。
“主上神通广大,早已洞察出此地不简单。”魇的声音转为阴冷,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得意,“当年放你走?呵,不过是放长线钓大鱼!而你,纪无期,就是主上精心布置的饵!”
“卑鄙!无耻!”阿泠目眦欲裂,胸中翻腾的怒火彻底冲垮了理智的堤坝。对罔寒之的恨,对自身被当作棋子的屈辱,以及对阿四即将面临的巨大欺骗和危险的恐惧,瞬间化作狂暴的力量!他身影如电,不再废话,五指成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直扑魇的面门!他要撕碎这张面具,撕碎这背后操控一切的阴谋!
“不自量力!”魇冷哼一声,身形如鬼魅般飘忽后退,轻易避开了这含怒一击。他黑袍翻飞,双掌翻飞间,阴冷的灵力化作数道黑色的锁链,带着凄厉的鬼啸声,缠绕向阿泠。“纪无期,看来一年的安逸,让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忘了主上赐你的‘束缚’!”
话音未落,魇口中陡然念出一串极其晦涩、扭曲的音节!
“呃啊——!”
正欲再次扑上的阿泠,身形猛地僵在半空!仿佛有一把无形的、烧红的钢锥,狠狠凿进了他的天灵盖。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席卷了他所有的神经,那不是□□的疼痛,而是灵魂被强行撕裂、被无数冰冷的钢针穿刺搅动的酷刑。
是控制咒!当年假死时,魇在他识海深处种下的、如同跗骨之蛆的恶毒咒印!此刻被彻底引爆!
阿泠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惨嚎,双手死死抱住头颅,整个人从半空中重重摔落在地!他蜷缩着,身体因极致的痛苦而剧烈抽搐,额头上青筋暴起,如同扭曲的蚯蚓,汗水瞬间浸透了单薄的青衫。他感觉自己的头颅随时会像西瓜一样爆开,意识在剧痛的浪潮中浮沉,眼前阵阵发黑,耳边是魇那如同魔音灌耳的咒语声和冰冷无情的指令:
“纪无期,该去履行约定了,这不仅你的血誓,更是你的宿命!你要记住,你生是主上的狗,死是主上的鬼!”
“不!”
他死死咬住下唇,鲜血顺着嘴角蜿蜒流下。指甲深深抠进泥土里,甚至抠破了掌心,试图用□□的痛苦来对抗灵魂的撕裂。他蜷缩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像一头濒死的困兽,拼命抵抗着那深入骨髓的指令。
魇看纪无期这般模样,嘴角勾起,扬起不屑的笑。随后便消失了,他知道纪无期会做的。
“阿泠!阿泠你怎么了?!”
一个带着惊恐的熟悉声音,骤然在阿泠混沌的意识边缘响起。
阿四在家中等了许久不见阿泠回来,心中莫名地慌乱不安,终于按捺不住寻上山来。循着打斗的痕迹和那令人心悸的惨嚎声,她找到了这片林间空地。而阿泠此刻正蜷缩在地上,痛苦地哀嚎。
“阿泠!”阿四扑到阿泠身边,看着他因剧痛而扭曲的脸,还有嘴角刺目的鲜血,心像被狠狠揪住。她伸出颤抖的手,想要帮他按住那仿佛要裂开的头颅,想要分担他的痛苦。
就在她微凉的手指,带着少女的急切和担忧,轻轻触碰到阿泠滚烫、布满冷汗的额头的瞬间——
异变陡生!
嗡——!
一道柔和却无比纯粹、无比神圣的金色光芒,骤然从阿四的指尖爆发出来!那光芒如同初生的朝阳,温暖、浩瀚,带着涤荡一切污秽与邪祟的煌煌正气!金光瞬间顺着她的指尖流淌到阿泠的额头,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在内。
与此同时,阿四的眉心,那被她用劣质胭脂小心翼翼遮盖的芙蓉印记,此刻如同受到了最强烈的召唤,骤然爆发出璀璨夺目的光华。粉白的光晕如同实质的花瓣层层绽放,与指尖的金光交相辉映,瞬间驱散了林间的阴翳。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磅礴气息,以她为中心,无声地扩散开来。
“嗯……”
那足以撕裂灵魂的控制咒剧痛,在这温暖神圣的金光笼罩下,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退去!阿泠猛地睁开眼,大口喘息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还未散去,他的目光,却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定格在近在咫尺的少女脸上。不,是定格在她眉心处的印记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纪无期看见那印记的瞬间就知道了阿四的不同。
他没有震惊,反而是深不见底的冷静。他已经想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做。
趁着金光未散,纪无期抬起手,指尖凝聚起一团幽蓝色的、如同寒冰漩涡般的光芒,那是他强行催动所剩无几的灵力唤出的魔咒——忘忧咒。
“阿四,对不起……忘了我!” 他心中开始泛起波澜,无声地嘶吼,那团幽蓝的光芒,带着他所有的愧疚、痛苦和不舍,精准无比地印在了阿四的眉心。
“唔……”
阿四只觉得眉心一凉,仿佛一滴冰冷的露水滴落在灼热的烙铁上。紧接着,一股强大的、不容抗拒的力量蛮横地冲入了她的识海!无数画面、声音、气息——那个青衫沉默的身影、他递来的月饼、月光下并肩的影子、他痛苦蜷缩的模样……所有与“阿泠”这个名字、这个存在相关的记忆碎片,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不着痕迹地抹去,如同被投入烈火中的画卷,迅速模糊、化为灰烬。
她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双眼无神,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被纪无期轻轻扶住,平放在柔软的草地上。额间的印记光芒收敛,恢复了被胭脂遮盖后的平淡,仿佛刚才那惊天动地的光华只是一场幻觉。她呼吸平稳,如同陷入了最深的沉睡,只是眼角,一滴晶莹的泪珠无声滑落,没入鬓角。
纪无期深深看了一眼沉睡中少女安静却带着一丝脆弱无助的侧脸,心如刀绞。他知道,当阿四醒来,她将不再记得有一个叫“阿泠”的少年曾闯入她灰暗的生命,给予过她短暂的温暖和守护。这或许……是对她最后的、也是唯一的保护。
他缓缓站起身,眼中的痛苦和柔情瞬间被冰封,只剩下野兽般的决绝和冷酷。
纪无期身形如鬼魅般掠向山下无垢村。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的小瓷瓶,拔开塞子,一股无色无味的轻烟迅速在村子上空弥漫开来——醉梦散,这是忘川界一种强效的迷药,足以让整个村子的人陷入深沉的昏睡。
他没有丝毫犹豫,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沉睡的村民。最终,他锁定了村尾秦姨家那个与阿四年岁相仿、容貌也有几分清秀的女儿。纪无期动作迅捷,如同拎起一件货物,将那昏迷的女孩扛在肩上,头也不回地朝着魇之前消失的方向疾驰而去。
他在赌,赌罔寒之能被他真正骗一次。
林间空地上,魇的身影如同水波般缓缓浮现。他走到昏睡的阿四身边,低头凝视着她额间被掩盖的印记,又看了看纪无期消失的方向,面具下发出意义不明的低哼。
魇看出了纪无期的心思,阿四碰不得,但无垢村的人可是如同蝼蚁般一撵就死。
“哼,妇人之仁……假货如何能瞒过主上的法眼?留此破绽,后患无穷……”魇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一丝不屑和残忍,“也罢,既然你不忍心,那就由属下……代劳,为主上清理干净这最后的‘尾巴’吧。”
他缓缓抬起手,掌心凝聚起一团粘稠如墨、散发着浓郁死气和血腥味的黑雾。黑雾翻滚着,隐隐传出无数怨魂凄厉的哀嚎。魇的手掌对着下方宁静祥和的村庄,轻轻向下一按——
那团恐怖的黑雾如同活物般呼啸而下,瞬间笼罩了整个无垢村,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迅速蔓延。黑雾所过之处,房屋无声地腐朽坍塌,沉睡中的村民,无论是老人、妇孺还是青壮,身体瞬间被强大的威压碾碎,血肉四散,家禽牲畜瞬间毙命,草木凋零,溪水染黑……生机勃勃的山村,在几个呼吸间,化作了一片死气弥漫、白骨累累的万人坑。
做完这一切,魇的身影再次化作黑烟,消散在空气中,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那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死亡气息,在寂静的山风中无声地诉说着刚刚发生的惨剧。
不知过了多久,草地上的凌肆芸睫毛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她茫然地坐起身,环顾四周。脑里开始响起断断续续的机械音,嘈杂响着,她摇摇头又消失了。阳光透过枝叶洒下,鸟儿在鸣叫,仿佛一切如常。可……她为什么会躺在山上?头有点昏沉,心里空落落的,像是缺了一大块。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额头,胭脂还在。一种莫名的不安驱使着她,踉踉跄跄地向山下跑去。
村口的老槐树还在,但挂在树上的红灯笼……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作呕的、铁锈般的腥甜气味?
她冲进村子。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没有炊烟,没有犬吠,没有孩童的嬉闹,没有秦姨亲切的招呼……只有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废墟。房屋倒塌,墙壁上布满了诡异的黑色霉斑。而更让她崩溃的是地上遍布着散落的、扭曲的、裹着破烂衣物的森森白骨!那些熟悉的轮廓,翠娟常坐的竹椅旁、秦姨家门口、猎户李叔的院子里……那些白骨,是属于她认识的每一个人的!
“不——!!!”
一声凄厉的尖叫撕裂了死寂!阿四双腿一软,重重跪倒在村口泥泞的、浸透着暗红色污渍的地面上。极致的恐惧、悲痛和巨大的荒谬感瞬间将她淹没。她浑身颤抖,胃里翻江倒海,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这是梦吗?一定是梦!昨天明明还是中秋,还有灯笼,还有月饼,还有……还有谁?她拼命回想,脑海中却只有一片令人心慌的空白。是谁?那个陪她看灯的人呢?那个给她月饼的人呢?为什么想不起来了?为什么只剩下这片地狱般的景象?!
就在她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机械音,如同穿越了漫长的时空阻隔,清晰地在她混乱的识海中响起,她的眼眸顿时星光流转:
“滴——宿主凌肆芸,系统重新连接成功。检测到惩罚世界10531(神州大陆)发生重大变故……记忆模块强制修复中……”
嗡——!
海量的、被尘封的记忆碎片如同洪流般强行涌入她的脑海!那个为她而来却因此丧命的“总裁”、系统冰冷的宣判、穿越时的流星……属于“快穿者凌肆芸”的一切,如同走马灯般在她眼前飞速闪过!
她想起来了!她全都想起来了!她不是无垢村的阿四,她是被系统惩罚到这个世界的快穿者!她是来完成任务的!
然而,当记忆回溯到最近的片段时,却卡在了一个巨大的、无法逾越的空白地带。她记得中秋的灯火,记得月饼的甜香,记得月光下的老槐树……却唯独记不起那个站在她身边的人是谁!那个影子,那个陪伴,那个让她感到温暖和安心的人……如同被最锋利的刀硬生生剜去,只留下一个鲜血淋漓、痛彻心扉的空洞。
她跪在尸骸遍地的废墟中。泪水混合着泥土和血污,在她脸上肆意流淌。巨大的悲痛、滔天的恨意、以及那记忆被强行抹去带来的巨大空虚感,如同三股毁灭性的洪流,在她体内疯狂撕扯。
“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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