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幼书靠在床头，一边刷单词一边等顾苒出来。
半晌，顾苒穿着宽大的睡衣，带着满身沐浴露香味，呵气如草莓地过来，老神在在地游走到林幼书旁边，挨着床沿坐下。
“怎么了？”林幼书抬眸。
“草莓，是何物？”
“就是一种水果，你们那时候应该还没有。”
“很好吃吗？”
“挺好吃的。”
“想吃。”顾苒咂咂嘴：“方才那草莓牙膏的味道，十分好闻。”
切，她就知道。
林幼书意味深长看她一眼，早有预料似的：“不是不让人家把你当孩子吗？”
顾苒将笑意收了回去，眼珠子一转，定在林幼书笑吟吟的脸上：“今儿个先当孩子，明儿便是几百岁的大人。”
贫嘴。林幼书不想理她了，翻身起来去洗漱。
临走前，她把顾苒的微博打开，熟练地调成繁体字递给她：“刷刷你的微博，这里头有你之前设计的衣服和照片什么的。往下滑就行，不要乱点。”
她担心顾苒一个不注意瞎点赞，毕竟有336.8w粉丝呢，保不齐会不会引起轩然大波。
“好。”
林幼书很喜欢洗漱的时候把门关上，就好像能够短暂地从繁杂里抽离出来，在几平米的小空间乐得自在。
林幼书洗了把脸，望着镜子发呆。
明明才过了一天而已，无非是早晨上了课，中午带顾苒吃了午饭，下午去公司陪她盯面试，晚上又带她健身而已。
但是好累，就像过了一百年一样累。
她很不习惯将自己同别人捆绑在一起，她是个独来独往惯了的人，讨厌依附别人，也讨厌被人依附。
但她又发觉，这样的习惯放在顾苒身上不成立。她对她有种本能的保护欲，或者说责任感。
她们的第一次见面，是高高在上的顾苒，和自卑局促的林幼书。
第二次见面，是小心翼翼的顾苒，和一头雾水的林幼书。
顾苒毫无保留地信任她，依赖她。
这种依赖又是极有分寸的。
而她的分寸，她在二人之间留出的余地，却吸引着林幼书主动接近她，保护她，任她依靠。
她不会在林幼书上课时打扰，会乖乖在家里等她回来，会按照林幼书出门交代过的注意事项，按部就班地完成，会让林幼书忍不住问：“顾苒儿，你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听话极了，也叛逆极了。
林幼书将脸上的水渍擦干净，转头看到顾苒拧干忘记晾起来的内衣裤，顺手帮她晾好，长舒一口气出门去。
顾苒仍旧靠在枕头上，专心致志地完成林幼书临走时交代的任务：刷微博。
“看到哪里了？”
“超话。”顾苒将手机翻转过来给她看：“我不晓得这是什么，但见大家都在发我的小像，想必是旁人眼中的顾苒。”
林幼书凑近一看，超话头像是顾苒穿白西装的照片，可帅了。
“还有一事，我不懂。”顾苒望着屏幕若有所思。
“什么？”
“这符号是何意？”
cp，林幼书一看：“就是情侣的意思。”
顾苒脸色大变，睫毛轻轻颤：“情……情侣？和这个叫纪柠的？”
什么意思？
林幼书接过手机仔细看，原来是顾苒和纪柠的cp超话，里头有几万个磕糖的cp粉，写写文画画图什么的。
cp名叫“顾的猫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林幼书捂着肚子笑。
“你笑什么？”顾苒快哭了：“而且她们说，要磕死我们，什么意思？”
她才十九，被人磕头折寿的。
“这个就是粉丝说着玩儿的，比如两个人的互动很甜蜜，或者性格很合拍很互补什么的，大家都会给凑cp。闹着玩而已，不用当真。”
林幼书想手动给顾苒做个表情包，
别看是恶评JPG.
“不过听安助理说，你和纪老师是快十年的老朋友了，大家磕这么狠也有道理。”
毕竟在这个快节奏的社会，刚认识没一会儿的人放在网上，都可能被凑成cp。
顾苒摇头，不理解但尊重。
林幼书掀开被子爬上床坐她旁边，顾苒接着刷，刷到一个词条：“顾苒超绝古装，穿越时空的思念”。
她又要哭了。
九宫格照片，上面的顾苒穿着绫罗绸缎，戴着玉钗步摇；背景是一条木头长廊，像极了南景顾府。
镜头里的顾苒眼神破碎，透过屏幕在看另一个顾苒。
她鼻子一酸，眼泪顺着脸颊滴落。
在一边刷单词的林幼书突然觉着床有些颤，偏头一看，顾苒不知道什么时候哭成了泪人。
“你……你咋啦？哭什么？”林幼书手足无措，甚至来不及抽纸巾，笨拙地上手抹掉顾苒的眼泪。
一个人黯然神伤倒还好，被人一关心，顾苒吸了吸鼻子，梨花带雨。
林幼书一看手机屏幕，懂了，到底是十九岁的姑娘。
“想家了是不是？”
“嗯……”顾苒很委屈地点头。
又摇头。
“什么意思？”林幼书摸不着头脑，这是想了还是没想？
她正疑惑，却见顾苒鼻子泛起粉，低头搓捻着袖管：“哎呀想了就是想了嘛”，她拉过顾苒的手，用大拇指腹轻轻摩挲：“想家就哭出来，又没人笑话你，哭完就好了。”
她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因为在想家这方面，林幼书确实没什么经验。
就她那个破家，自己敬而远之还不够呢，除过她外婆，再没人值得她主动挂念。
顾苒眼角潮红，沉静地望着她，林幼书拍拍她的手背：“既来之则安之，想家的话就大大方方哭一场。哭完我们再好好生活，好不好？”
她以为小姑娘害羞，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想家。
顾苒噙着泪莞尔：“其实，我自私极了。”
“嗯？”林幼书没懂。
“我方才点头，是因为确实想念。又摇头，是因为我想念的，不是我家。”
“不想家？”林幼书疑惑：“我见电视剧里演的，你们古代人骨肉分离时都可痛苦了”
更何况顾苒年纪还小。
更更何况，是这种天人两别的分离。
顾苒藏了藏嘴角：“所以我说，我很自私。”
“从前同父母兄弟告别时，我也如其他姐妹一般，执手泪眼，依依不舍，”她说：“但都是假的。是我装的。”
林幼书将眼一眨，震惊难掩。
“表面上，我比任何人都挂念骨肉血亲，想念爹娘胞弟以及同族姊妹。”
“那暗地里呢？”林幼书思索。
“暗地里，我只想念叶婆婆，想念我房里丫头锦儿，想念路口卖糖堆儿的大娘，想念教我古琴的师父……”
她只想念这些在旁人眼里不相干的人。
“哇，”林幼书心里竖了个大拇指：“与众不同啊苒苒。”
顾苒吸了吸鼻子：“所以，倘若有朝一日我回去了，便会用余生来挂念你。”
林幼书心头一颤。
“这些小像，让我想起我在南景时的模样。”顾苒指尖轻轻点了点手机屏幕：“我怀念那时的日子，但又想，万一真的回去了，便再也见不到你了。
顾苒越说越委屈：“我哭，不是为旁的，是为你。”
林幼书心里被挠了一下似的，软了又软。
人家哭不是为别的，是为了你啊林幼书……
这个场景好像她之前看到的一个土味梗：“臣妾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啊皇上 。”
这么土的话，从顾苒嘴里说出来却好感动。
“不哭不哭。”林幼书抽纸擦掉顾苒的眼泪：“我们来复盘一下。”
林幼书直了直腰坐端正：“你说你是一脚踩空穿越来的，对吧？我们之前试过了，睡一觉，你没穿回去，说明什么呢？”
“什么？”
“说明！”林幼书拍着手背，用划重点的语气说：“穿越的机制不在于时长，而在于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对不对？”
“嗯……对。”顾苒似懂非懂。
“这就对了。”林幼书握拳敲了↓手掌心：“既然你是一脚踩空了来的，那你以后走路的时候小心一点，稳一点，不要踩空就行。”
“记住没？”
“记住了。”顾苒很认真地盯着林幼书，很认真地记下结论。
“行了，折腾这么久，该睡了。”
林幼书叫顾苒躺下，站起身把擦眼泪纸扔到垃圾桶，又回来替她掖了掖被角：“好好睡一觉。你刚说的，明天要做个大人，对不对？”
顾苒点头。
“对了”，林幼书突然想到：“按照那个食谱说的，明早不能吃太甜的东西，做个蔬菜沙拉吃好不好？”
顾苒又点头。
“好，闭眼睛吧。”
顾苒闭上眼，好乖。
林幼书起身去拉窗帘，回头正要关灯时，看到顾苒眼睛动了动，想着，她刚才一定在背后偷偷看林幼书拉窗帘的动作了，好可爱。
林幼书故意放轻脚步，缓慢走到卧室落地灯的开关旁边，顾苒的睫毛心虚地颤了又颤。
默声看了一会儿，林幼书关上灯，房间里连带着空气一起暗下来。
“啪”地一声，灯又开了。顾苒的眼神正正好被林幼书抓住，又本能地躲开。
愣了三秒，她才问：干什么？”
林幼书不怀好意地笑了：“没什么，忘了说晚安了。”
“哦、那，晚安？”
“嗯。”林幼书关上灯：“晚安。”
刚才的动作多此一举，但林幼书就是想逗逗她。
大小姐的举止始终优雅从容，再加上顾苒本就不容亵渎的长相，清冷，禁欲。
她好想看看她落荒而逃的表情。
很满意地，她看到了。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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