鳞九醒来时,睁眼所见的,是一片静谧的幽蓝。
四周,如同陷入了某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她缓缓坐起,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巨大的地下溶洞。无数奇异的植物,正散发着荧蓝色的微光。如丝如缕的藤蔓,从高高的洞顶垂落,仿佛一道道柔软的纱幔。那流动的荧光,时而汇聚,时而散开,宛如一场无声的、属于幽灵的舞蹈,透着一种虚幻而诡谲的美。
她挣扎着,从身下一团柔软得不可思议的荧光苔藓上坐起。一低头,便看见了那个将自己紧紧护在怀中的人。
是白寅。
此刻他已恢复了人形,双目紧闭,陷入了昏迷。他身上遍体鳞伤,四肢因先前在崖壁上的搏命-挣扎,已是血肉模糊,令人不忍直视。
所幸,他的呼吸尚还平稳,气息未断,暂无性命之忧。
鳞九努力回忆着之前发生的一切——记忆的最后一幕,是她站在石桥上,被那诡异的低语声和破碎的记忆洪流冲垮,瞬间失去了意识……
是白寅,扑过来救她,两人一同坠入了深渊。
她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竟是毫发无伤。
答案不言而喻。
是白寅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下了坠落途中所有的冲击与伤害。
一瞬间,鳞九只觉喉咙发紧,心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钝钝地攥住了,闷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本应早已强大,早已不再是那个初来乍到时、无力自保的弱者。可为何到头来,仍旧是要靠别人为她负伤,替她挡下这致命的一劫?
白寅……那个平日里和自己对话都超不过三句的、别扭又沉默的少年,却在最危急的时刻,毫不犹豫地为她跳入了深渊。
想到这里,一股强烈的不甘与自责,混杂着某种说不清的酸涩,猛地涌上心头。泪水,终于还是忍不住夺眶而出。
还没流几滴眼泪,她又狠狠地用手背抹去泪痕,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咬牙提醒自己:现在不是难过和自怨自艾的时候。白寅还重伤未醒,他们还身处险境。
她迅速从怀中,取出了重充此前交给她的那枚特制传音玉佩。玉佩灵力充盈,即便在这深渊之底,也许也能联系上他们。
鳞九握紧玉佩,调息凝神,将灵力注入其中。
“白砚……重充……能听到我说话吗?”
她的语调,因紧张而微微发颤,却带着强行压下的镇定。
寂静。
数秒之后,玉佩中,终于传来了一阵混杂着杂音的、惊喜至极的呼喊:
“……鳞九?!是你吗?你还活着?!吓死我了!刚刚状态栏都显示不了你俩的状态了!”
“是我。”听到白砚声音的那一刻,鳞九的鼻尖猛地一酸,险些又落下泪来,“我没事,白寅……他也还活着。我们暂时安全,你们放心。”
玉佩那头,传来白砚压抑不住的、带着哭腔的呜咽。
“太好了……你们还活着……真的太好了!”
紧接着,是重充那低沉而克制的声音。可即便是隔着玉佩,鳞九也能听出,他声音里那丝同样难以抑制的、如释重负的颤抖。
“……师妹,你们没事就好。”
他很快便恢复了镇定,沉声道:“我们探查过了,这座悬崖的底部,很可能存在另一处进入遗迹核心的密道。你们仔细查探一下四周,我们也会尽快找到下去的路,与你们汇合。”
“好。”鳞九回应道,“你们也一定小心。”
结束传音后,鳞九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当务之急,是让白寅尽快恢复。
她翻找出之前备下的天阶灵药——星髓琼浆。刚拔掉瓶塞,一阵沁人心脾的药香便在幽暗的洞窟中弥漫开来。
接着二话不说,她撬开白寅的嘴就对着就库库往里灌药。
可没想,他此时昏迷,牙关紧闭,这药也是倒多少流多少,半瓶下去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喝进去三两滴。
鳞九的眉头,越皱越紧。
按照这么发展下去,这之后不会该不会是我嘴对嘴喂药给他这样烂俗情节吧?十年前的言情小说都不会这么写了?
……可是,天阶星髓琼浆真的很贵,江湖人称液体黄金,比起药水,自己那个可笑的自尊值几个钱?
这么一盘算,鳞九不再犹豫。她猛地举起玉瓶,自己先灌了一大口,然后一手按住白寅的下巴,深吸一口气,俯下身——
拜托了!千万别醒!一定要等我喂完了再醒啊!
很明显,她的拜托,并没有被任何人听见。
就在她第三次俯身,将灵药渡入他口中,即将退开之时——那双紧闭的、长如鸦羽的睫毛,忽然轻轻颤动了一下。
一个低哑的、带着初醒时慵懒的嗓音,贴着她的唇,响了起来。
“……你亲我。”
“噗啊啊啊啊——!!!”
鳞九吓得嘴里还没来得及咽下的药水,当场“噗”地一声,全喷了出来。
白寅撑起半身,脸色依旧苍白,语气却一如既往地嫌弃。
“脏死了。”
鳞九恶狠狠想:呵呵,刚刚这张“脏死了”的嘴,喂进去的药你可都咽下去了!现在嫌弃,晚了!
她伸手胡乱抹了把脸,一边没好气地抱怨,一边把玉瓶塞回他手里:“既然醒了就自己喝!还有你这身衣服都烂成布条了,赶紧换上我这套新的!”
白寅低头看了眼自己一身的血污,又抬眼望向她,语气平淡:“痛,动不了。你帮我穿。”
她刚想瞪他,却又看到他眼角那隐隐的青色、以及伤口边泛起的红肿。心头一酸,那点火气瞬间就灭了。
琼浆已经生效,他身上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但他实在伤得太重,妖力也损耗大半……想到这里,她的心仿佛都揪在了一起。
罢了罢了,反正这里黑灯瞎火的,帮他换就换吧。
鳞九这么想着,便认命地扶起白寅,手脚麻利地帮他解开破烂的衣衫。她的眼睛一直半垂着,死死盯着地面,不敢乱瞟,生怕看到什么不敢看的。
“你怕什么?”白寅的声音,冷不丁地从头顶传来,“之前在客栈,不是还要跟我比大小么?”
难得吐出长句,杀伤力就如此惊人。
鳞九:“……”
真想穿越回去给自己来几个大嘴巴子!
见她不说话,白寅也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专注地盯着她。
“……你盯着我干嘛?!”她觉得自己快要被他那毫不避讳的目光,盯穿了。
“在想,你刚才为什么要偷亲我。”
“你——!天尊在上,我那是喂药,不含半点歪念!”
“咚——”
话音刚落,头顶恰好一块碎石脱落,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她头上。
“……!!!”
鳞九:几个意思?天尊不认可我的意思?
白寅先是咳了一声,随即,那双清冷的眼眸里,终于漾开了一丝忍不住的笑意。他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努力憋着,又实在是憋不住。
最后,还是没憋住。
“哈哈哈……咳咳……哈哈哈哈!”
鳞九一时有些出神。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白寅这样开怀大笑。
是啊……他本就是一个刚成年不久的少年。如果不是那场意外,他现在,应该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大学生,整日像现在这样,自由又肆意,甚至……有点傻呵呵地笑着才对。
他笑了许久才停下来,却依旧带着笑意,抬手,极其自然地、轻轻揉了揉她刚刚被砸到的地方。
他的声音很轻,却一字一句,都直直地落进了她的心口。
“可我希望你有。”
“哈?有什么?”
“没什么。”他神情平淡地转开了头。
“既然有力气了,诺,裤子自己换。”鳞九没好气地把裤子扔给他,“换好你躺着好好休息,我去周围探探情况。”
鳞九倏地站起来,转身迅速离开。
等转过石壁,确认他看不见了,鳞九才猛地靠在冰冷的墙上,双手捂住胸口。
那颗不争气的心脏,正吵闹得厉害,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她脸上烧得厉害,连呼吸都是烫的。
“……他明明说得那么轻,我怎么……听得那么清楚……”
白寅躺在绵软湿润的苔藓上。
星髓琼浆的药力仍在体内翻涌,血肉重新生长,骨骼在错位中缓缓重接,每一寸都带着刀锯般的撕裂剧痛。
可他却奇异地,并不在意。
他的意识游离于痛楚之外,飘得很远,落在了方才那个红着耳根、落荒而逃的身影上。
他记得她伏在他身上时,那滚烫的、砸在他脸上的眼泪。
她哭得一塌糊涂,还要凶巴巴地骂他傻,质问他为什么要救。她说他们不过是玩家,死了也能复活——
他当然知道。
可在那一瞬间,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就已经先一步冲了出去。
哪怕指甲嵌断,骨骼碎裂,掌心血肉翻开,他也从未想过要松开。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似乎总是在被保护。被姐姐保护,被重充保护,也被……她保护。
他总是站在最后面,被照顾,被指引。
可这一次,是他挡在了前面。
是他,救了她。
这个认知,带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满足感。
他又想起她哭的模样——眼尾泛着红,脸上都是泪痕,嘴角有点倔强地紧绷着。
那副样子,让人很想……伸手,去替她擦掉那滴眼泪。
他有些发怔。
说实话,在此之前,他对她的长相,印象一直很模糊。
……不,应该说,仿佛一直有一种说不清的力量,在阻止他去“看清”她。
就像隔着一层马赛克玻璃,他知道那里有个人,却始终看不真切。接近她、了解她的念头,甚至很难在脑海中成型。像一道无形的诅咒。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层玻璃,似乎裂开了一条缝。
尤其是在刚才,他看到她被石头砸到头,气鼓鼓地瞪着自己时;看到她俯身给自己喂药时那专注的、近在咫尺的侧脸时……
……还有她肉嘟嘟的柔软嘴唇。
那条裂缝,在一点点地扩大。
他开始能看清一些东西了。
比如,她骂人时,眼角会习惯性地微微挑起。
她心虚时,眼神会不自觉地往右上角瞟。
她身上有股淡淡的味道,像雨后山林,又像清晨的薄荷。
他有点迷糊了。
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开始在意这些。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喜欢?
……好像是。
可“喜欢”这两个字,又似乎太轻、太俗气了,不足以形容他此刻心中那份既陌生、又滚烫的心情。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白寅带着一身的伤与满腹的心事,一点一点,沉入了梦里。
梦里,也是她。
哪怕看不清脸,也能闻到那股让他安心的、清冽的薄荷味。
他在梦里,无意识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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