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七月，天气热得厉害，连夜晚都带着一股燥热的气息。
谢知泠把车随便停在路边，抱着航空箱，推开了“浮生”那扇沉重的木门。清吧里光线昏沉，空气里混着酒香、淡淡的香薰和一点消毒水味。音乐是慵懒的蓝调，音量恰到好处，不会吵得人头疼，又能盖过一些不愿为人知的沉默。
她今天心情烂得跟被云云挠过的毛线团一样，理不清，还浑身是刺。下午跟一个难缠的投资商扯皮两小时，对方那副把她当不懂事小姑娘打量的眼神，差点让她没忍住把咖啡泼对方脸上。虽然最后饼是画出去了，但那种黏腻的烦躁感像蛛网一样罩着她。
她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把自己塞进柔软的沙发里。等服务生轻车熟路地送来她常点的威士忌，外加一小碟清水。她打开了航空箱，云云探头探脑地出来，嗅了嗅环境，在附近的沙发上简单地巡视了一番。最后轻盈地跳上空着的沙发垫，揣起手手，一副睥睨众生的模样。
“就你清高。”谢知泠戳了戳猫脑袋，换来一声嫌弃的“喵呜”。
她灌了一口酒，琥珀色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灼热的安慰，但心里的那点憋闷还是挥之不去。她漫无目的地扫视着周围，视线掠过三两交谈的客人，掠过台上低吟的歌手，最后，在斜对面另一个靠墙的卡座定住了。
那里也坐着一个女孩。一头银灰色的渐变短发在昏黄灯光下泛着冷调的光泽，身形纤细，穿着宽大的浅灰色连帽卫衣，看起来懒洋洋的。
让她注意的是，那人脚边趴着一只……狐狸？茶白色的毛，在昏黄光线下像个糯米团子，一条蓬松的大尾巴悠闲地晃着。看起来有点眼熟，她想了下，是那只最近在社交媒体上偶尔能刷到的，歪叽宠咖的招牌——泠崽。
带着歪叽的招牌来酒吧，显然这是歪叽的老板了。
谢知泠挑了下眉，目光上移，落在那个女孩脸上。很清秀，带着点少年气，看起来年纪并不大，皮肤白得晃眼。灯光昏暗，看不太清具体五官，但那股子漫不经心的气质，莫名合她胃口。
要是平时心情好，她大概已经端着酒杯过去，用几句俏皮话开场，逗逗狐狸，再顺便要个联系方式了。
但她今天实在没那个撩闲的心情，只觉得累，自己都难受得很，哪有心情哄别人开心？
她收回视线，又喝了一口酒，下意识地叹了口气，声音轻得几乎被音乐吞没。她用手指无意识地绕着垂到胸前的一缕粉色发丝，眼神放空，盯着桌上摇曳的烛火。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旁边的云云趴够了，开始在沙发上进行“猫猫狗狗向前冲”的时候，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斜对面那个银灰色头发的女孩朝这边看了一眼。
谢知泠下意识地抬眼望去。
两人视线在空中短暂地碰了一下。
谢知泠习惯性地、几乎是肌肉记忆般地，嘴角牵起一个略带玩味的弧度，那双桃花眼微微弯起，递出一个模糊的、介于友好和暧昧之间的信号。她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那个银发女孩眯了下眼，像是饶有兴趣的模样，她微微偏了下头，张了口，声音不大，却恰好能穿过音乐，落到谢知泠耳朵里：
“累了就好好休息，别强打着精神到处乱撩。”
尾音有点上扬，如果忽略内容，听语气还真有点像在回应谢知泠的暧昧。
......…？
什么玩意儿？
她脑子里预设好的所有应答程序，从“你也一个人？”到“你的狐狸很可爱”，在这一刻齐齐蓝屏，只剩下一个光标在孤独地闪烁。
她几乎能听见自己脑子里“咔哒”一下的声音。不是恼怒，是一种被瞬间看穿后的愕然，以及随之涌起的、巨大的好奇心。
…这人眼睛这么毒？
她收起那点漫不经心，正了正神色，仔细打量对方。那女孩说完没再看她，而是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仿佛刚才那句戳人心窝子的话不是她说的一样。
“啧，”谢知泠来了点兴趣，身体微微前倾，手臂搭在桌上，朝着对方的方向，“妹妹，眼神不错。”
银发女孩冲她挑了下眉，嘴角扬起一点弧度，没接话，只是抬手摸了摸脚边小狐狸的脑袋，小家伙舒服地眯起那双湖绿色的眼睛。
.....挺能装啊。
她那股子莫名其妙的劲儿都有点上来了，烦躁感暂时被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非要把这堵墙凿开一条缝的冲动。她拿出手机，调出二维码界面，站起身，几步走到对方卡座前。
“你这眼神…怎么练的？”她笑着，把手机屏幕递过去，灯光下右耳后的灰色小猫纹身若隐若现，“我很需要这种经验。”
需要这样装逼不被打的经验。
哦不对，也不知道被没被打过。
银发女孩抬眼，目光在她脸上和她手机屏幕之间扫了个来回，用那双带点绿调的黑眼睛像某种名贵的猫眼石。她用食指在嘴唇上敷衍地压了一下：“独家秘方，概不外传。”
啧，还挺高贵。
谢知泠挑眉，还没遇到过这么不留情面的。她正想再说点什么，对方脚边的泠崽似乎被她惊动，抬起头，湿漉漉的鼻子嗅了嗅空气，发出一声轻微的嘤咛。
“不过它说它喜欢你。”银发女孩突然说，低头看了眼狐狸。
还能听懂狐狸语呢？
谢知泠低头，对上那只小狐狸清澈无辜的眼神，心里那点被拒绝的不爽奇异地消散了些。她蹲下身，试探性地伸出手指想碰碰狐狸的下巴，同时不忘抬头，对着女孩笑：“那看在你家小可爱的面子上？”
女孩看着她逗自家狐狸，顿了一会，只在谢知泠的手指快要碰到泠崽时，不紧不慢地补充了一句：“它更喜欢我，所以听我的，而我呢。”她特地把尾音拖长了点，“不喜欢加别人微信。”
“……”找揍呢？
谢知泠的手顿在半空，气笑了。
她收回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油盐不进的家伙。对方已经重新靠回沙发背，一副“请自便”的姿态。
“成。”谢知泠点点头，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那，有缘再见？”
银发女孩没说话，只是端起杯子，朝她举了一下。
真是....眼睛又毒嘴又欠，但是还挺有意思的，谢知泠想，多久没见过这么真实的人了？平时阿谀奉承和假客气听得多了，发现都是一个样，连吐槽都没有新鲜感。
谢知泠转身回了自己座位，抱起还在打呼噜的云云，结账走人。推开清吧门的瞬间，夜风扑面而来，她深吸一口凉气，心里的烦躁奇异地被磨下去不少。
谢知泠自嘲地笑了下，行吧，真是班上多了，连被人呛都感觉心情舒畅了。
那个欠揍的灰毛，叫什么的来着？哦，没问到。
她摇了摇头，没再往回看，径直走下了台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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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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