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零零踩着秋天的落叶赶到中介门店时，风衣下摆还沾着几片碎叶。
她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成几缕，背包带在肩胛骨上勒出深痕
——从接到曹芸带着哭腔的电话到打车冲过来，她几乎一刻没停顿过。
"零零！"曹芸的尖嗓门刺破空气。
这个此前一直把短发打理得精致有型的金牌讲师，此刻正揪着中介姑娘的工牌链子。
鬓角散落的碎发随着激动的动作不停颤动："你来得正好！她、她就是上次那个骗子中介！"
中介姑娘的脸涨得比身后的红色展板还要鲜艳，工牌在拉扯中"啪"地断裂掉在地上。
凌零零记得，这正是第一次她过来时带她看房的姑娘，对方介绍户型时笑起来会有两个酒窝。
"曹老师您先松手..."
她零刚碰到曹芸的手臂就被反手拽过去，成了人形盾牌。
"这位凌小姐也懂学区房的！"曹芸的指甲几乎要嵌进凌零零的胳膊。
"你当时说这套房学位肯定能用，现在学校突然提高入户年限，我孩子到年龄后怎么入学？"
中介姑娘弯腰捡起工牌时手在发抖："政策变动我们怎么可能提前......"
"骗人！你们中介......"
争吵声突然变成模糊的背景音。
凌零零注意到中介姑娘的额头上开始冒汗，嘴唇泛起不正常的青白色。
大学选修急救课的记忆突然闪回
——教授举着人体模型说过，过度换气会导致二氧化碳浓度骤降。
"曹姐等等！"她话音未落，中介姑娘就像被抽掉骨头的提线木偶，整个人软绵绵地滑落。
陶瓷摆件被碰倒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中介姑娘的后脑勺在即将撞到桌角前被凌零零用手掌垫住。
整个店里瞬间死寂。
曹芸举到半空的手僵住了，指甲在日光灯下闪着惨白的光。
"零、零零..."曹芸的声音突然小得像蚊子叫，"我还没碰到她..."
凌零零已经跪在地上，指尖贴着中介姑娘颈侧。
"可能是血管迷走性晕厥。"
她抬头时发现自己的影子正巧罩住中介姑娘苍白的脸，"快打120！"
曹芸哆哆嗦嗦摸出手机，手机壳在桌面磕出"咔哒"声响。
凌零零看着她连续三次输错解锁密码，直接从包里翻出自己的手机。
拨号时她注意到中介姑娘的工牌滑到了地上，照片旁边还贴着张便利贴：「本月目标：带看30组！」
救护车的鸣笛由远及近时，凌零零正用宣传册给中介姑娘扇风。
汗珠顺着她的马尾辫滴在对方制服上，洇出深色的斑点。
急救员冲进来时，她脱口而出："脉搏58，目前没有呕吐或者其他反应！"
"挺冷静啊小姑娘。"急救员掏出听诊器。
消毒水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散，凌零零看见中介姑娘的睫毛在急救员翻开她眼皮时颤动如垂死的蝴蝶。
曹芸突然抓住凌零零的手腕："她，她是不是......"
她的指甲在凌零零皮肤上留下半月形压痕。
"只是应激性晕厥。"急救员头也不抬，接过了话头。"不过建议去医院做个......"
"去！现在就去！"曹芸的声调陡然拔高，震得玻璃门嗡嗡作响，"所有检查都做！我付钱！"她在自己的包里摸索了好一会，失去耐心后把包倒过来一抖，里面的材料"哗啦啦"被倒了出来。
一只小小的钱包静静地躺着。
中介姑娘就在这时睁开了眼睛。
她茫然的目光先落在天花板的LED灯带上，接着转向凌零零，最后定格在曹芸手里的钱包上。
"不...不用..."她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我月底还有...带看考核..."
"现在还管什么考核！"曹芸突然哭出来，睫毛膏在脸上冲出两道黑线。
急救员憋笑憋得肩膀直抖。
看着中介姑娘被抬上担架，凌零零抓起背包："我也去。"
......
医院的消毒水味还萦绕在鼻尖。
凌零零看着面前这个被她和曹芸"绑架"了一下午的中介姑娘，忍不住有些愧疚。
小杨——工牌上写着杨玲——此刻正缩在医院附近咖啡馆的沙发里，像只受惊的兔子，衬衫上还沾着做心电图时留下的耦合剂痕迹。
"这位客人，您放过我吧。"
小杨双手合十，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这里已经取消了好四个带看了，再这样下去我这个月业绩要垫底了。"
曹芸冷哼一声，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敲得啪啪响。
"业绩？我女儿的未来都要被你毁了，你还跟我谈业绩？"
凌零零赶紧按住蠢蠢欲动的曹芸，她看了眼手机，距离晚上的法考课还有两小时。
作为法考基础班学生，她不能迟到，而曹芸——这堂课的讲师——更不可能缺席。
"曹老师，咱们抓紧时间说正事。"
凌零零从包里掏出笔记本，黑色封面上贴满了彩色便签。
"趁现在把学区房的事情理清楚。"
小杨如蒙大赦，连连点头："对对对，有什么问题我们好好沟通。"
曹芸翻了个白眼，却还是跟着她们走向咖啡馆角落的大桌。
午后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木质桌面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这家咖啡馆装修得很有情调，墙上挂着复古自行车和老照片，此刻却因为非高峰时段而显得格外冷清。
"我要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曹芸指着菜单，几乎把所有甜品都点了一遍。
"再来杯美式，不加糖。"
她转头看向凌零零，"你喝什么？"
"拿铁就好。"凌零零小声回答，瞥见小杨欲言又止的样子，补充道。
"给她来杯温水吧，刚做完胃镜不适合喝饮料。"
不一会儿，桌上就堆满了提拉米苏、红丝绒蛋糕、芒果慕斯和马卡龙塔，活像个迷你甜品展。
服务生看着需要两张桌子拼起来才能放下的甜点盘，表情微妙地离开了。
凌零零看着这夸张的阵仗，暗暗庆幸这个时间段没什么客人，否则他们这桌绝对会成为全场焦点。
曹芸用叉子狠狠戳向一块黑森林蛋糕，同时不自觉地啃咬着另一只手小拇指的指甲。
"所以，曹老师你签了购房意向协议后，"凌零零翻开笔记本，钢笔在纸上轻轻点着。
"小杨告诉你XX小学提高了入学户籍年限？"
这个问题她其实已经听曹芸在电话里抱怨过了。
凌零零上周调研了一星期，对学区房政策做过充分的功课。
今天她请教吴大志时又得到了更详细的解释。
所谓户籍年限，就是孩子户口必须在该学区落户满一定年限才能入学，这个政策让无数家长算着时间点抢购学区房。
"我算得清清楚楚！"曹芸的叉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危险的弧线。
"买下这套房，迁入户口后，我女儿就能进XX小学。结果现在突然说迁入户口到入学要满三年！"她的声音越来越高，"这不是明摆着坑人吗？"
小杨缩了缩脖子，捧着水杯的手指关节发白。
"曹姐，文件真的是您签约第二天才发布的，我事先真的不知道..."
"骗鬼呢！"曹芸"啪"地放下叉子，"你们中介消息最灵通，政策变动会没风声？我看你就是想快点成交拿佣金！"
凌零零注意到小杨眼眶发红，睫毛上挂着泪珠。
这个看起来比她还小的姑娘，制服外套里套着件洗得发白的T恤，手腕上戴着条褪色的红绳——不像是个会耍心机的人。
"曹老师，消消气。"凌零零递过纸巾，"我们先理一理。小杨，你说看到文件了，能具体说说吗？"
小杨感激地看了凌零零一眼，拿出手机。
"这是我收到的电子版文件，看这里，'XX小学入学户籍年限调整为三年'。
凌零零凑近查看，文件落款清晰地印着发布日期——正是曹芸签约后的第二天。
她悄悄松了口气，至少小杨在这一点上是诚实的。
"就算你不知道，"曹芸仍在坚持。
"你们中介公司总该有预警机制吧？这么重要的政策变动，难道一点风声都没有？"
小杨咬着下唇："其实...之前是有传言，但学校一直否认。我们店长还说可能是竞争对手放出的假消息..."
咖啡馆的背景音乐恰好切换到一首舒缓的钢琴曲。
凌零零借机缓解气氛："曹老师，既然事情已经发生，我们不如想想怎么解决。"
"能怎么解决？定金二十万，违约不退。按合同还要付全额中介费。"
曹芸苦笑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瓷盘边沿。
"要是不能入学，钱全部都要打水漂。"
凌零零看向小杨，"你们公司有没有类似情况的处理先例？或者想想办法，先延长付款周期，等曹老师找到其他解决方案？"
小杨绞着手指："我...我得问问店长。最近确实有几单类似的..."
服务生过来续温水，打断了她们的谈话。
凌零零趁机观察曹芸的表情——愤怒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思索的神色。
阳光偏移了几分，照在曹芸的婚戒上，折射出一道细小的光斑。
凌零零突然想起曹芸曾经说过，她丈夫是高中老师，现在在其他地区支教，买房、带孩子都是她一个人扛。
"这样吧，"凌零零合上笔记本，"我们都各自去找找思路。辛苦小杨了。"
小杨连连摆手："不不，是我没做好服务工作。您放心，我一定尽力想办法！"
桌上的甜点几乎没动，凌零零看着那些精致的糕点，突然觉得有些可惜。
她拿起一块芝士蛋糕递给小杨："吃点东西吧，折腾一下午了。"
小杨受宠若惊地接过，咬了一小口："谢谢。"
凌零零看了眼时间，距离上课还有四十五分钟。
她悄悄松了口气——足够她们回法考培训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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