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阳郡主走后不久,云蘅正对镜试妆,月荷为她簪上一支碧玉玲珑簪。
殿外传来内侍通传:“陛下驾到——”
云蘅有些意外,此时并非萧竑平日会来的时辰。
按往日的规矩,萧竑若来凤仪宫,多是在处理完政务后的傍晚,或是提前遣人传了口谕。
此刻刚过巳时,正是他在御书房批阅奏折的时辰,怎么会突然过来?
她起身迎至殿门,萧竑已大步走了进来。
“陛下怎么得空过来?”
云蘅屈膝行礼。
萧竑伸手扶住她。
“不必多礼。”
“今日休沐,想起前两日得了一幅好画,想来皇后精于鉴赏,特拿来与你同观。”
他身后跟着的内侍恭敬地捧上一个紫檀木长盒。
两人在暖阁的窗边榻上坐下。
内侍将木盒置于案上,小心打开,取出一卷画轴,缓缓展开。
是一幅《春山行旅图》,笔法苍劲,墨色淋漓,山峦叠嶂,云雾缭绕,行旅之人点缀其间,意境高远。
“这是前朝大家李思训的真迹,”
萧竑指尖轻点画上山石皴法。
“你看此处,斧劈皴力道千钧,非一般人所能及。”
“朕寻了许久,方才到手。”
云蘅于书画一道确有造诣,细细品味后。
“确是李公真迹无疑。”
“笔意纵横,气象雄浑,尤其这云雾的处理,虚虚实实,仿佛真有水汽扑面而来。”
“陛下好眼力。”
萧竑眼中笑意加深:“皇后果然是知音。”
“南燕文风鼎盛,皇室子弟多精于此道,看来传闻不虚。”
“陛下过奖,不过是闲暇时略作消遣,难登大雅之堂。”
云蘅谦逊道。
“此画构图险峻,却又于险中求稳,可见李公作画时心境虽激荡,却自有章法。”
“哦?何以见得?”
萧竑饶有兴趣地问。
云蘅便指着画中几处细节,细细分说,从构图到笔墨,再到意境气韵,见解独到,言辞清雅。
萧竑听得专注,不时点头,看向她的目光中,欣赏之意愈发明显。
两人就着一幅画,竟谈了将近一个时辰,气氛融洽,不似夫妻,倒像一对志趣相投的寻常知己。
直到内侍提醒该用午膳了,萧竑才命人将画收起。
“与皇后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日后若再得佳作,定要再来与皇后品评。”
“陛下若不嫌妾学识浅陋,妾随时恭候。”
云蘅微笑应道。
萧竑心情颇佳,顺势留在凤仪宫用了午膳。
膳后,宫人撤下碗碟,奉上清茶。
萧竑端着茶盏,提起:“过几日,便是春狩之期。皇后可愿同往?”
北梁以武立国,春狩、秋狝是祖制,既是演练兵马,亦是与宗室勋贵联络感情、展示帝王威仪的重要场合。
“陛下相邀,妾自然愿意。”
“只是妾于骑射一道,仅止于南燕宫中浅学,恐怕难有建树,届时莫要给陛下丢脸才好。”
萧竑笑了笑:“无妨。”
“春狩并非全为竞逐猎物,皇后届时可观礼,或是在营区散步赏景亦可。”
“皇家林苑春色正好,与宫中景致不同。”
“妾知晓。”
“好。”
——
春狩的地点定在京郊的皇家林苑,上林苑。
那一日天还未亮,凤仪宫便已忙碌起来。
月荷为云蘅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骑射服,是北梁女子常穿的款式。
玄色的衣料,袖口与衣摆处缝着暗红色的锦边,腰间系着一条宽幅的玉带。
云蘅对着镜子束好发,簪了一支简单的银簪,又在腰间挂了一把小巧的匕首。
宫门外的仪仗早已备好。
明黄色的御辇停在最前方,周围是手持旌旗的侍卫,玄色的龙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身后跟着宗室勋贵的车马,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头。
萧竑已在御辇旁等候,见她过来,便伸手扶她上辇。
御辇内部宽敞舒适,铺着厚厚的软垫,窗边挂着一层轻薄的纱窗。
云蘅坐下后,透过纱窗看向外面。
晨光渐渐染红了天际,街道两旁早已站满了百姓,见御辇经过,纷纷跪拜在地,口中高呼“陛下万岁”。
她看着那些百姓敬畏的眼神,忽然想起南燕的街头,百姓们见了皇室的车驾,虽也跪拜,但也不全相同。
“在想什么?”
萧竑的声音在身旁响起,他看着窗外。
“北梁的百姓,性子刚直,却也淳朴,只要能让他们安居乐业,他们便会真心拥戴。”
云蘅收回目光。
“妾在想,陛下心系百姓,是北梁之福。”
她这话并非虚言,萧竑登基两年来,减赋税、整吏治,确实做了不少实事。
只是太后与外戚势力盘根错节,掣肘甚多,他想施展抱负,还需时日。
萧竑笑了笑,没再多说,将暖炉递到她手边。
“路上风大,暖一暖手。”
御辇缓缓前行,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辚辚”的声响。
云蘅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心里盘算着春狩场上的人和事。
太后虽不会亲自去,也定会让宣陵王等人多做动作。
宗室里的几位亲王,态度不明,既不愿依附太后,也不敢完全倒向萧竑。
还有那些武将,大多是太后的心腹旧部,对萧竑未必真心臣服。
这一趟春狩,怕是不会太平静。
——
抵达上林苑时,已是午后。
云蘅跟着萧竑走下御辇。
抬眼望去,眼前是一片广袤的草原,远处是连绵的青山,近处早已扎好了成片的帐篷。
最中央的是帝后的金顶大帐,帐篷顶部镶着鎏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周围是宗室亲王与重臣勋贵的帐篷,颜色各异,气派非凡。
最外围则是禁军的营地,侍卫们手持长枪,站姿挺拔,守卫得严严实实。
空气中弥漫着青草与篝火的气息,远处传来马儿的嘶鸣声。
云蘅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这上林苑的风,比宫中的风更自由些。
“先去帐中歇息片刻,朕去巡视营地,见见将领们。”
“晚些时候,有篝火夜宴,到时候再陪你四处看看。”
“陛下放心去便是,妾在帐中待着就好。”
云蘅点头应下。
萧竑走后,云蘅便在月荷的搀扶下走进自己的帐篷。
帐内早已布置妥当,铺着厚厚的地毯,案上摆着茶具与点心,角落里还放着一个暖炉,驱散了草原上的寒意。
她坐在软垫上,刚端起茶盏,便见月荷凑上前来。
“娘娘,方才奴婢在帐外,听到禁军的人在议论,说张将军这次带了不少心腹过来,还特意请了太后的懿旨,要在春狩时好好表现。”
张猛?
云蘅想了想,记起了此人。
张猛是禁军统领,手握京畿兵权,又是太后的远房亲戚,一直是太后的爪牙。
他要好好表现,恐怕不只是在狩猎场上争个高低,而是想借机拉拢武将,给萧竑添堵。
“知道了。你多留意些帐外的动静,有什么消息,及时告诉本宫。”
“别让人看出破绽。”
月荷点头:“奴婢明白。”
——
傍晚,篝火熊熊燃烧,烤肉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鼓乐喧天。
萧竑与云蘅并肩坐在主位的高台上,身后是象征皇权的龙旗。
高台下,文武百官、宗室勋贵及其家眷按品级依次坐好,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气氛热烈。
宫人穿梭其间,为众人斟酒、奉上烤肉,忙得不亦乐乎。
萧竑端着酒碗,站起身。
“今日春狩开启,君臣同乐。”
“朕在此敬诸位一杯,愿我北梁国泰民安,军威赫赫。”
众人纷纷起身,举起酒碗,齐声高呼:“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愿北梁国泰民安!”
云蘅也端着酒碗,浅酌了一口。
北梁的酒度数颇高,辛辣醇厚,与南燕的清酒截然不同。
她放下酒碗,目光落在台下,看着众人举杯畅饮,谈笑风生。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烈,已有武将借着酒意,下场角抵为戏。
他们身材魁梧,赤手空拳,你来我往,动作迅猛,引得台下阵阵喝彩。
一名身材格外魁梧的武将大步走出人群。
他面色赤红,喝了不少酒,手中端着一个硕大的酒碗,走到高台前,单膝跪地,声如洪钟。
“陛下,今日春狩,君臣同乐,臣张猛,代表禁军将士,敬陛下一杯。”
“祝陛下龙体安康,万寿无疆。”
萧竑笑着举杯:“张将军有心了。起来吧,这杯酒,朕喝了。”
说罢,仰头饮尽。
那武将仰头饮尽碗中酒,抹了把嘴,转向云蘅。
“皇后娘娘从南燕来,想必没见过我们北梁儿郎狩猎的英姿吧?”
“明日围场,臣定要好好表现,让娘娘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勇士。”
张猛话语粗豪,暗藏炫耀。
在他看来,南燕文风鼎盛,女子多是娇弱无能之辈,自然不懂北梁的勇武之道。
帐内安静了些许,许多人都看向云蘅。
云蘅放下手中茶盏,抬眼看向那武将,唇边笑意清浅:“张将军豪气干云,本宫佩服。”
“北梁铁骑,横扫四方,天下闻名,将军更是勇武过人,明日围场,本宫拭目以待。”
“不过,勇武之道,并非只有弯弓射雕、策马逐鹿。”
“南燕虽文风偏盛,亦有忠勇之士,保家卫国,寸土不让。”
“就如同这上林苑中的树木,有白杨挺拔,亦有垂柳婀娜,各有其美,共成春色。”
“将军以为呢?”
张猛愣了一下,他没料到云蘅会如此回应,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萧竑朗声笑道:“张将军,皇后说得在理。”
“勇武在心,不在形式。你明日且好好表现,若能拔得头筹,朕重重有赏。”
那张将军也顺势下台,抱拳大声道:“末将领旨,定不负陛下和娘娘期望。”
张猛抱拳退下,回到自己的席位,与周围几名武将高声谈笑。
萧竑面上带着帝王的雍容笑意,执起酒盏,向台下众人示意。
“众卿尽兴。”
鼓乐再起,气氛重新变得热烈。
夜色渐深,篝火燃得更旺,映照着每个人脸上明暗交错的影子。
萧竑靠近云蘅,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张猛粗人一个,皇后不必介怀。”
云蘅微微侧身,垂眸看着手中茶盏里浮沉的叶片,轻声道:“陛下多虑了。张将军心直口快,妾并未放在心上。”
她抬眼看他,眸色在火光映照下清亮如水。
“只是,明日围场,想必会更加热闹。”
“热闹些好,北梁的儿郎,也该让国母看看他们的真本事。”
宴席直至亥时方散。
回到金顶大帐,宫人伺候梳洗完毕,各自安歇。
作者有话说:
先帝有三子二女。
萧竑是先帝元后所出,行三;宣陵王是继后即现在的太后所出,行二;上一章写到的临平王萧翊是先帝最宠爱的温贵妃所生,行五。
(插一嘴:温贵妃产子时,胎大难产,生完孩子就去世了,追封为“温僖皇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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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春狩(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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