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受惊,人立而起。
云蘅临危不乱,双腿紧紧夹住马腹,一手控缰,另一手抽出箭囊中的白羽箭。
黑熊咆哮着扑近,腥风扑面。
云蘅不及细想,拉满弓弦,几乎是抵着那硕大的熊头射出一箭。
“噗嗤!”
利箭没入黑熊大张的口中,直透咽喉。
剧烈的痛楚让黑熊发出一声沉闷凄厉的嚎叫,庞大的身躯轰然砸落在地,激起一片尘土,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与此同时,萧竑那边的箭也已离弦,正中第一头黑熊的眼眶,深入脑髓。
那黑熊哀嚎着翻滚倒地,被侍卫们乱箭补上,当场毙命。
从双熊突袭到毙命,不过几个呼吸。
场中一时寂静,只余马匹不安的响鼻。
萧竑策马靠近云蘅,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让她感到疼痛。
“受伤没有?”
云蘅压下狂跳的心口,摇了摇头,脸色虽有些发白,语气却还算平稳:“妾无事,陛下呢?”
萧竑确认她无恙,这才松开手。
“朕无碍。”他沉声道,目光转向侍卫首领,“查!上林苑外围早有清场,为何会出现两头成年黑熊?”
“是!末将即刻去查。”
侍卫首领额头沁出冷汗,连忙带人四下搜寻线索。
经此一吓,狩猎自然无法继续。
萧竑命人收拾熊尸,带着云蘅及侍卫返回主营区。
帝后遇袭,还是被两头黑熊袭击的消息,传遍整个营地,引起轩然大波。
众人看到被抬回来的硕大熊尸,尤其是听说其中一头竟是皇后于危急关头一箭射杀时,更是惊愕万分。
张猛看着那贯穿熊喉的一箭,脸色变幻不定。
王蕴芷与萧毓祯等人闻讯赶来,见到云蘅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
“皇嫂真是吉人天相。”萧毓祯心有余悸,“方才听闻时,可吓坏我了。”
王蕴芷也道:“娘娘受惊了。娘娘好箭法,临危不乱,令人敬佩。”
云蘅只是淡淡一笑:“情急之下,侥幸而已。”
萧竑下令彻查,营地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张猛跪在最前方。
“张将军。”
“臣在。”
张猛以头触地。
“你可知罪?”
“臣,臣巡查不力,致使猛兽惊驾,罪该万死。”
“巡查不力?”萧竑声音不高,字字千钧,“朕看,是有人玩忽职守,别有用心。”
“你也确实罪该万死。”
“陛下明鉴!臣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啊!”
张猛连连叩首。
“忠心?”
“你的忠心,朕今日算是见识了。”
他不再看张猛,“春狩期间,接连发生惊马、猛兽袭驾之事,朕心甚寒。”
“此事,朕必追究到底。”
“传朕旨意:禁军统领张猛,渎职懈怠,即刻革去统领之职,押回邺京,交由大理寺审查。”
“其副将及相关负责区域之将领,一律停职待参。”
“陛下!”
张猛猛地抬头,脸上血色尽失。
两名侍卫上前,不容分说地卸了他的佩刀,将他架起拖走。
——
御帐内,太医为帝后请过脉,确认均未受伤,只是受了些惊吓,开了安神汤药。
萧竑挥退太医与宫人,帐内只余他与云蘅二人。
“皇后今日,又让朕意外了一次。”
云蘅知他心中疑窦已生,垂眸道:“妾惶恐。”
“南燕皇室子弟,无论男女,皆需习六艺,骑射为必修之课。”
“妾不敢说精通,但确非全然不通。”
“昨日自谦,是不愿张扬,亦不知北梁规矩深浅,望陛下恕罪。”
“朕不是怪你。你有自保之能,朕心甚慰。”
“只是,昭昭,你告诉朕,你来北梁,究竟想要什么?”
这个问题,他或许早已想问,直到今夜,才真正问出口。
云蘅抬起眼眸,毫不避讳地迎上萧竑的视线,清澈的眼底映着跳动的烛火,也映着他深沉的面容。
“妾想要的,在合卺那夜便已说过。”
“愿与陛下互为臂助,共承此诺。”
“妾想要在这北梁宫中立足,想要陛下安然无恙,也想南燕百姓能因这场联姻,得享太平。”
没有虚伪的忠君爱国,也没有矫饰的无欲无求。
她明明白白地告诉她的夫君、她的君王,她有所求,求自身安稳,求盟友平安,亦求故国福祉。
“好一个‘互为臂助,共承此诺’。”
“云蘅,朕似乎,开始有些明白南燕为何会送你来了。”
他伸出手,拂开她颊边的一缕碎发。
“记住你今日的话。”
“朕,不喜欢背叛。”
“妾,亦不喜欢。”
“经此一事,春狩提前结束。明日一早,启程回宫。”
“是。”
——
回宫的队伍气氛明显比来时肃重许多。
帝后遇袭的消息早已传回邺京,引起朝野震动。
御辇内,萧竑闭目养神,云蘅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物,心中思绪翻涌。
黑熊袭击,与昨日李静姝惊马,时间衔接得太紧,手法更为狠辣致命。
这已不仅仅是试探或下马威,而是**裸的杀招。
目标是她?还是萧竑?或者,是想将两人一并除去?
若帝后同时殒命,北梁必乱,谁能得利?
太后?
宣陵王?
还是一直置身事外的临平王?
“在想黑熊的事?”
萧竑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看着她。
云蘅回过神,点了点头:“妾只是觉得,背后之人,所图甚大。”
“跳梁小丑,不足为惧。”萧竑冷笑一声,“朕倒要看看,他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回到皇宫,萧竑雷厉风行,下令彻查。
但线索查到那个失足溺毙的校尉便断了,明眼人都知道,这背后另有黑手。
朝堂之上,一时风声鹤唳。
以高谦为首的部分老臣上书,言辞恳切,谓“陛下身系社稷,当为万民保重龙体”,隐晦提及“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萧竑将奏折留中不发,态度不明。
云蘅回到凤仪宫,沐浴更衣。
是夜,萧竑并未翻任何人的牌子,独自歇在乾元殿。
凤仪宫内,云蘅屏退左右,只留了一盏灯,坐在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她从妆奁底层取出一个不起眼的小小锦囊,倒出几粒散发着清苦气味的黑色药丸。
这是南燕秘制的解毒丹,能防百毒。
入北梁以来,她每日饮食皆小心查验,随身佩戴避毒香囊,但这宫中手段防不胜防。
今日遇袭,更让她警醒。
将药丸服下,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
云蘅想起萧竑今日在帐中的问话,“你还有多少事,是朕不知道的?”
她确实有所隐瞒。
除了骑射,她通晓医术毒理,熟读兵法阵图,亦懂得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隐秘技能。
这些都是她皇兄,在她远嫁前,秘密请人教授的。
皇兄说:“昭昭,北梁虎狼之地,萧竑非庸主,亦非善辈。朕送你联姻,是为两国安宁,但朕更要你活着,好好地活着。这些技艺,或可助你在危急关头,保命护身。”
如今看来,皇兄确有先见之明。
风吹动窗棂,发出轻微的响动。
云蘅收起锦囊,吹熄了灯,融入一片黑暗之中。
——
隔日,云蘅前往永寿宫向太皇太后请安。
太皇太后年事已高,精神却矍铄,穿着家常的绛紫色宫装,靠在暖榻上,手里捻着一串沉香木佛珠。
见云蘅进来,她露出慈和的笑容,招手让她近前。
“好孩子,快过来让哀家瞧瞧。”
“春狩的事哀家听说了,真是吓人,没伤着哪里吧?”
太皇太后拉着云蘅的手,仔细端详她的气色。
“劳皇祖母挂心,孙媳无事。”
云蘅温顺地回答,姿态恭谨。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太皇太后拍着她的手背,叹息一声,“这宫里宫外,总是不太平。”
“皇帝年轻,朝政繁忙,有些事难免顾不过来。”
“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要多体谅他。”
“孙媳谨记皇祖母教诲。”
“嗯。”太皇太后满意地点点头,“前儿个,芷儿那丫头和翊儿都来给哀家请安。”
“说起春狩场上,皇后箭法如神,临危不乱,真是给咱们皇室长脸。”
云蘅谦道:“皇祖母谬赞,当时情势危急,孙媳不过是侥幸。”
“侥幸也是本事。”太皇太后笑了笑,“翊儿那孩子,回来也对皇后赞不绝口,说南燕公主,果然不凡。”
云蘅不解,萧翊为何会在太皇太后面前提及自己?
她与他仅在春狩夜宴上有过远远的照面,并无交谈。
“临平王殿下过誉了。”
“好孩子,是个懂事的孩子。”
“这宫里啊,有时候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未必就是真的。心思放正,脚步站稳,比什么都强。”
太皇太后又闲话了几句家常,便露出疲态。
云蘅适时告退,从永寿宫出来,漫步在宫道上,春日暖阳照在身上。
“娘娘,是回凤仪宫吗?”
月荷轻声询问。
云蘅抬眼,望向前方朱红宫墙隔出的深深庭院,摇了摇头:“去御花园走走吧。”
——
御花园内,春意正浓。
碧桃、海棠竞相开放,蜂蝶飞舞。
行至一处假山旁,忽闻一阵悠扬的笛声传来,清越婉转,如泣如诉。
笛音来自假山上的凉亭。
云蘅驻足聆听,那笛声技巧娴熟,情感充沛,吹的是一曲《折杨柳》,带着淡淡的离愁别绪。
月荷:“娘娘,亭子里好像是临平王殿下。”
云蘅抬眸望去,果见凉亭中,萧翊一袭月白常服,临风而立,正专注地吹奏玉笛。
春日暖阳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清俊侧影,确有几分谪仙般的风姿。
萧翊察觉到视线,笛声戛然而止,转身望来。
见到云蘅,萧翊明显一怔,随即放下玉笛,快步走下凉亭,躬身行礼。
“臣弟不知皇嫂在此,惊扰凤驾,还请皇嫂恕罪。”
“王爷不必多礼。”云蘅虚扶一下,“是本宫循笛声而来,打扰了王爷雅兴。”
“王爷笛音精妙,令人神往。”
萧翊直起身,唇角含着一抹温雅笑意。
“皇嫂过奖。不过是闲来无事,胡乱吹奏,难登大雅之堂,让皇嫂见笑了。”
“王爷过谦了。”云蘅道,“此曲《折杨柳》,王爷吹来,愁思宛转,可是思念远方故人?”
“只是偶感春日易逝,韶华难留,随意抒怀罢了,并无特定所指。”
两人站在花丛旁,一个是当朝皇后,一个是闲散亲王,身份敏感,话题也需格外谨慎。
“春狩场上,多谢皇嫂出手,救了李尚书家的小姐。”萧翊忽然说道,“静姝表妹与臣弟自幼相识,若她出事,臣弟心中难安。”
原来李静姝与他还有这层关系。
云蘅心中了然,面上不显:“王爷客气了,本宫当时亦是恰逢其会。”
“皇嫂自入北梁,屡遇风波,臣弟虽人微言轻,亦觉愤慨。望皇嫂务必保重凤体。”
“多谢王爷关怀。陛下英明,自有圣断。些许魑魅魍魉,动摇不了根本。”
“本宫既为国母,自当与陛下同心,共御外侮内患。”
“皇嫂说的是。是臣弟失言了。”萧翊再次躬身,“春日风大,皇嫂还需保重。臣弟告退。”
望着萧翊离去的身影,云蘅眸色微敛。
“娘娘,临平王殿下他……”
月荷有些担忧。
“无妨。”云蘅收回目光,“回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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