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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如愿

次日入宫前,我已部署周全,只等带阿妤出逃。

这是一场豪赌。成,则比翼双飞;败,则尸骨无存。

私奔乃大逆,我不敢拿阿妤的性命作赌,故备好退路——若被擒,我便挟持阿妤,佯装秽乱宫闱的叛贼。如此,或可保她一命。

横竖不过一死,只要她安然,我便无惧生死。

我原以为万事俱全,可意外还是发生了。

我与阿妤约在子时会面。届时,阿妤将提前在伶人台下守候,我再引她抄北殿附近的小路出宫。

抚琴十载,我对渚宫的一砖一瓦皆了如指掌,行动起来亦有八成的把握。

亥时初,月明星稀,万籁俱寂。

狭窄的宫道上响起沉钝的“咕隆”声。我藏在轿厢内,随运肉牛车入宫。

须臾,牛车停了。

趁车夫卸货,我匆匆跳下车,躲进一丈开外的空水缸内,静待子时。

然而——我将将封住盖顶,便听得马蹄震响,兵戈交击!紧接着便是几声宫人的惨叫!

我忽而心慌,不知发生了何事,亦不敢探头去瞧。凝思之时,几滴温热的液体溅落面颊。

下雨了么?

我随手拂下,借着幽暗的月光瞧了瞧,心下大震——

是血!

楚宫游走多年,此色早不陌生。可此刻,指尖的这几滴殷红却让我格外心惊,不详的预感汹涌而至。

难道……阿妤!!

呼吸猛窒,我手脚并用地爬出水缸,绕到渚宫后殿,拔腿就往西南角奔去。

晚秋的风呼啸而过,如刀般割过面颊,刺骨寒凉。

宫阶前,尸横遍地。断肢残臂散落一地,血污狼藉,明明暗暗,触目惊心。

惊惧与疑惑交织在脑海。转过两重宫门,瞥见几名身着秦甲的士兵,我瞬间明白了一切——

楚国沦陷了。

这个认知令我既忧且喜——我既心忧阿妤的安危,亦喜于这天赐的良机——

楚灭后,我与阿妤便不再有后顾之忧。毕竟秦国的令尹与我俩素不相识,必不会为两个出逃的伶人下追杀令。

若能渡过此劫,便能真正逃出生天。

我咬了咬牙,疾步前行着。越过最后一条甬道,便能隐隐窥见那座三丈高台的轮廓。

纵使这一路兵荒马乱,刀光剑影,我却并未受阻。满地尸骸皆是楚人,他们或是将士,或为宫奴,而我则穿着夜行衣,与秦甲近似。若非细看,很难瞧出端倪。

寒风愈吹愈烈,一股高涨的情绪在我胸中燃烧。

终于……我们不必再受制于君王!终于……

愈往前,伶人台的轮廓愈发清晰。

快了......快了......

仅剩一丈,我便能见到阿妤,带她走!

就在我沉浸在兴奋中时,耳畔忽然响起一声——

“你是......钟桐?”

同样的话,阿妤昨夜也问过我。只这次问我的,是一道男声。

掌心泛起细密的汗珠。我循声回过头,目之所及,是一个将领模样的人。他穿着深褐色的铠甲,眸光精锐,面色平静,似对我并无敌意,嘴角还挂着一丝友善的笑意。

我并未理睬他,只兀自向前跑着。

——要尽快见到阿妤。

一步,再一步,还有半尺……更近了......

就在这时,那将领竟径直逼到我面前,拦住了我的去路。

“齐云公想见你。”

齐云公乃齐国令尹,素来喜琴。我心下了然,抬眸问他:“你是齐国的兵?”

将领否认了我的猜测,“我属燕国。”

齐国?燕国?

只一瞬,我便洞悉了其中的因果。

昔年晋楚争霸,生灵涂炭。晋因内斗亡国,被韩赵魏分之,楚国延续。晋亡后,七雄鼎立。秦国的疆域不断扩张,先后灭韩赵魏,再攻楚。楚国沦陷后,秦势更盛,矛头必指燕齐。

燕国自危,想是为了自保,欲结盟于齐。而眼前这位燕国的将领……大约是想拿我作献礼去讨好齐国的令尹。

献礼……

何其可笑。

成名前,我曾随师辗转权贵府邸,如“贵礼”般被转送。这般情形我早该习惯,可念及阿妤......我便不愿再麻木下去了。

乱世之中,个体的挣扎或许注定失败,但反抗本身仍具有尊严。

三步外,燕国的将领直视着我。虽面带恭敬,可我仍能从他含笑的眸底窥见一丝蔑意。

他带着兵,我知自己反抗不过。饶是如此,我也不愿再等下去了!伶人台近在眼前,阿妤还等着我。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我要闯,要逃!哪怕头破血流,哪怕粉身碎骨!!

心意已决,我不再犹豫。趁身后卫兵尚未近身,暗自拨开瓷瓶,将随身的药粉猛撒向那燕将的眼睛,随即拉开距离。

我发疯似地狂奔着,心脏似要跳出胸腔。未几,耳畔响起尖利的呼啸声,短促而有力。

——燕兵放箭了!

他们极为聪明。为保我手腕无碍,不影响抚奏,放箭时刻意避开了我的上肢,专挑腿脚下手。

漆黑的甬道内,我飞速闪避着。细密的箭矢乘着疾风呼啸而来,擦破衣衫,钉入泥地。堪堪躲过一支,又有更多的短箭铺天盖地笼向我。

须臾,左腿外侧被箭矢穿透,鲜血汩汩涌出。剧痛席来,我瞬间大汗淋漓,不由放缓了脚步。

眼下追兵在后,如此下去必死无疑。

我闭上眼,将心一横,咬牙拔出腿上的箭。

随着“扑哧”一声闷响,更多的鲜血自腿肚涌出,浸透裤管。

剧痛不减,我便难以提速。遂只能拖着那条伤腿,一步一挪,缓缓朝那高台走去。好在,伶人台已近在咫尺……

等等!

数尺之外,似有物从高台坠落。

定睛一看,我的呼吸瞬间凝固。

是阿妤!!

下肢的疼痛趋近麻木。冷汗不知何时竟已浸透衣衫,紧贴着脊背。罡风掠过,激起一阵颤栗。

一切发生的太快!

我尚未来得及反应,便眼睁睁地看着那高台上的女子坠落而下。

阿妤身着玄金纻麻裙。那么美,那么轻,如一只翩跹的蝶。

这只蝶,如今就停落在我三尺外的墙根,浑身染血。

难道……

我急望向高台,却见楼宇空旷,四下无人。此番必是她自己跳下。可为何……

“阿妤,你为何寻死……我们分明约好了……”

我顾不得腿伤,跌跌撞撞地扑至她跟前,伏地恸哭。

“分明约好了……分明约好了……”

脑中一片空白,我不明白阿妤为何如此。只紧搂着她消瘦的肩膀,哑声重复着这句话。

“我们约好今日离开,就要奔向新生了,分明就……”

“钟桐……我……”

怀中的女子半睁着眼,气若游丝。秀美的五官挤作一团,看上去极为痛苦。

皓腕轻搭我腰间。她望着我的伤腿,似想说些什么,却未能出口,很快停止了呼吸。

“阿妤!!!”

我紧扣着她的双肩,泣不成声。仿佛这样,就能将她永远融入骨血。

怀中的女子穿着一身玄金色的纻麻裙,端庄华美如初。可细看之下,便能瞧见她皎白的面容上刻满痛苦,颈上鞭痕交错,发髻散乱,骨梳碎裂……与渭河畔的女子判若两人。

秋风肆虐,散尽女子身上最后一丝余温。

我紧抱着她,心脏不可抑制地抽搐着。

昨日欢好时,这具躯体还是那般滚烫鲜活。可到了今夜,却已冰冷彻骨。

“阿妤,你......不信我吗?”我垂首对着女子的遗体发问。回应我的,却只有凛冽的风声。

我的香君走了,未曾道别。

她的死,成了我永生难解的谜题。

不知过了多久,风声渐歇,兵戈与惨叫也逐渐远去。我的世界忽然变得很静。

恍惚中,似有大批兵士涌了过来,将我围得水泄不通。人群掠过,扬起大片尘土。

风沙中,那位燕国的将领提剑走近,嘴唇翕动了几下,似对我说了句什么,我却听不见。

耳内似有轰鸣声涌过,视线也越来越模糊。我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阿妤死后,楚国覆灭。我被那位燕将献给了齐云公。

齐云公亦好乐,却不如楚王痴迷。但我因琴技卓绝,在齐仍受尊崇。

在齐的日子,似与从前无异。除了我日渐消瘦的身体。

郎中说我病势日沉。双耳失聪,视力模糊,头疾顽固,以致彻夜难眠。长此以往,恐将不治。

患病后,钟桓常携名贵药材探望。仆从告诉我,他亦被齐云公封为宫廷琴师,此举名为示好,实有取代之意。

楚宫诡谲,齐宫亦然。我知仆从好意,听言却只是笑笑,“那样也不错。”

话虽如此,我心里却清楚,钟桓不在乎虚名——他是真正的琴痴。于他而言,功名利禄皆为浮云,唯琴之一道,才是心之所向。若非如此,他昔日也不会为了学琴,与钟鸣鼎食的母家决裂。

这些话我并未与那仆从解释——

我太倦了,多言只会徒耗心力。

无论刮风下雨,钟桓的探望从未停止。他抬着那把绝世焦尾,常在我的廊下奏曲。从他指尖的律动来看,奏的应是《猗兰操》——他年少时我教习过的曲目。

一曲奏罢,他抬眸望向我,满含希冀,如往常一般等我点评。可我双耳已聋,音色好坏无从分别,只能勉强挤出一丝歉意的笑。

不知为何,这笑竟刺痛了他。

钟桓震怒,一把掀翻面前的木凳,双目倏尔变得赤红。

“先生!你为何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到底为何?!!”他竭力嘶吼着,困惑和愤怒。可我却什么都听不见。

倒落的木凳撞到了壁上悬挂之物。

“轰——”一声巨响,那物应声倒地。

“我的琴!”我虽听不见,却瞧得清楚。那坠落之物,是伴我多年的桐木琴!是我存世的唯一凭证!

此琴伴我成长,陪我跋涉,度过无数艰难。它凝结着母亲的期冀,承载着年少的思慕。我曾用它奏响过无数遍《香君赋》。钟桓怎敢......

一股热流冲向头顶,麻木已久的感官终被触动。急怒之下,我抬袖扇向徒弟!

“啪——”

掌力不重,却凝满失望。

红痕迅速爬上钟桓白皙的面颊。他的反应却令我意外——受掴时,他的眸中写满了落寞,除此之外,竟还有某种失而复得的兴奋。

“先生,我们还像从前一样,日日研习琴艺,谱新曲,可好?”

不知何时起,昔日的少年又窜了四寸高。观其相貌,如今已称得上青年。

他顾不得其他,只急切道:“您病了,我来照顾您,百年之后为您养老送终!至于您的失聪之症,我们……也定能找到解法!”

说话时,他嗓音嘶哑,模样瞧着也确实可怜。可我却无暇理会,只蹲下身,兀自检查着琴身的断口,视他如无物。

见此,他眸中炽热逐渐冷却,变得有些失望。我无力与他耗,方欲逐客,他却自行离去。

“我明日再来。”丢下这句话,他便转了身。

我默然叹了口气,垂眸道:“别来了。”

他背影微顿,却未多说什么,径自离开了。

此后,我拖着病体苟活着,愈感艰难。忽一日,齐云公召见了我,并告诉我一个惊人的消息——

燕国,亡了。

对此,齐云公意欲废弛武备,自降于秦。

自……降?

我虽感诧异,却也理解。

中原七雄中,韩赵魏楚俱灭,今燕又亡。唯剩齐国。若除之,秦便可一统天下,号令四海。两年前秦攻楚时曾遇激烈抵抗,生灵涂炭的景象历历在目。齐云公不欲劳民伤财,只想以此守护自己的子民。

“公召某来,是要某陪葬吗?”

齐若降于秦,齐云公的结局不言而喻——或囚或死……陪葬于伶人而言是荣耀,却也是噩耗。人活一世,哪怕生为奴仆,也比一死了之好。

可我却不一样。言讫,内心竟毫无波澜。

阿妤去后,我早已心如死灰。而今五感尽失,病魔缠身。横竖是残躯一副,齐云公若令我陪葬,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

“钟子琴音,清徵彻云,可涤寡人胸中郁结。今天命将革,宗庙倾危。愿子怀此焦桐,蹈历九州,使《猗兰》之芳不绝于野,《流水》之志常鸣于世——若得苍生闻角徵而振甲,岂非天道未丧乎?”

丹墀上的男子含笑望着我,神色平静,“我让守卫送你出宫。”

我心头一震。回想在齐的岁月,胸中感慨万千。

在此,我非“安公”,只是“钟子”,所受礼遇却不逊于楚。敬琴当先敬人,齐云公是真正的爱琴者。这些年他待我不薄,恩宠有加,这令我有些惭愧。然胸中尚有未了心愿,只得伏地叩拜,承其恩情。

离开齐国后,我在守卫的护送下回了楚地。

经年未见,往昔的楚宫已成秦国的九江郡。伶人台几经翻新,与玉溪合并,被冠以“白鹤楼”的雅称,供文人骚客吟咏流觞。

故地重游,胸中百感交集。欲登台望远,却在墙角瞥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蓬头垢面,灰布棉衫的女子。

她是旧日楚宫的舞姬——郑姬,曾立于阿妤左侧。

伶人台初遇阿妤那日,钟桓为我介绍楚王的姬妾。形容此女“面如皎月,细腰不盈一握”。如今再看,此女纤瘦依旧,面庞却饱经风霜。年不及三十,却形似五旬老妇。定是流落许久所致。

我有些感慨,自知残躯无力。方欲离开,那女子却瞧见了我,浑浊的双眸顿时变得十分惊恐。

“我不是故意的……安公!我真不是故意的!!”

“安公”……真是久远的称谓。

我愣一愣,脚步微顿,“你认得我?”

声音不轻,可她却似没听见一般,兀自惊恐道:“卫姬身上的鞭伤,是她让我打的!!我若不从,她就要向大王告发我!!”

闻得“卫姬”二字,我的心似乎被什么刺了一下,泛起久违的痛。然而细思女子的这番话,那痛又很快变作了恍然!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阿妤……你竟这般恨我!!

霎时间,我似乎明白了什么,不由放声大笑。笑得泪流满面,衣衫尽湿。

那郑姬似被我突如其来的癫狂吓住了,呢喃着“我不是故意的……”,连滚带爬地逃远了。

凄风中,我抱着旧琴登上了高台。坐在阿妤曾经起舞的位置,奏响了那首熟悉的《香君赋》。

我虽听不见,却知自己弹的极好。此曲我已奏过千万遍,每个音符皆烙印于心,刻入骨髓。

一曲罢,我抬首望向天边的明月,往事纷至沓来——母亲的期盼,先生的教诲,苦练的岁月,宾客的戏弄,以及……那道从此处跃下的倩影。

不知从何时起,风停了,夜色由黑转白。最后一抹月光消散前,我忽而笑了笑,对着天上的圆月轻声道:“阿妤,我当如你所愿。”

旋即纵身一跃,依约赴会。

*

次日,白鹤楼召开“词赋会”。一时群贤毕至,冠盖云集。

九江郡的郡守前来赴宴,却在路过玉溪时发现了一具尸体,尸体旁还散落着一把碎琴。惊怒之下,召来与会文士询问,却无一人识得此人身份。直至一勋贵见之,竟掩面大哭,凄声道:“此乃旧楚安公钟子!”

一石激起千层浪。须臾,“旧楚安公”的死讯传遍九州。曾闻其仙乐的王公皆悲痛不已,自发设牌位祭奠。

安公之徒钟桓,以为自己毁了恩师的旧琴而致其自戕,愧怍万分,不禁扶棺痛哭,随后于灵堂内摔断了自己的绝世名琴,疯跑而去。

世人虽不知安公跳台缘由,却恐其阴魂作祟,遂将之敬为“琴仙”。“白鹤楼”亦更名为“琴仙庙”,此后香火鼎盛,绵延不绝。

不知道是不是短篇的缘故,感觉结束的有点突兀。最后一章是女主视角,整个故事的脉络会更清楚一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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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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