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来过吗？”
龙城市公安局，看守所。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南桐誓心里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谢无终早猜透他的意图，不答反问道：“哪个律师？如果你指的是华龙兴泰的特聘律师唐嘉木——”
南桐誓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光彩，重重点了下头。
“他辞职了。”谢无终道。
南桐誓愣住，惊愕、愤恨、不甘，种种情绪依次登场，一张脸瞬息精彩纷呈。
平复下情绪，南桐誓冷笑：“他们不仁，休怪我不义！”他咬牙切齿，告诉网警们：“Alice工位上的电脑，根本就不是她的！Alice的电脑已经被替换了！”
“想不到吧？哈哈！都得死！”南桐誓心里这个解气。他要发疯，那些人都得给他垫背！
南桐誓得意地笑，等着对面警察们的反应。
对面警察没反应。
姓谢的天生笑颜，只看表情南桐誓根本分不出他喜怒。姓温的人不如名，整天冷着一张脸，此刻却带了笑意，当然是冷笑。
这俩人城府忒深，南桐誓怕被算计，转而从双生子身上寻求答案。
双生子歪着头看他，角度都是一样的，脸上的表情也如出一辙，仿佛在说：“就这？”
室内一片沉默，南桐誓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
“你们知道了？”他没能控制住音量，几乎是吼出来。
网警们回他以沉默。警察可没有义务回答他的问题。
眼看着温柏舟眉头蹙起，耐心即将告罄，南桐誓一咬牙，把同监室的卖了：“我举报，有俩人在里头搞对象！”还补充了一句：“俩男的！搞对象！”以此强调问题严重性。
双生子愕然，温柏舟眼中神色更冷了些。
南桐誓心中窃喜，想着自己提供这么大个消息，还不得直接立功了？幸亏自己平时爱八卦，不是，是注意收集信息，旋即感慨信息的重要性。
谁知谢无终轻笑一声，往椅背上一靠：“你叫我们过来，就为了说这个？”
南桐誓喉结动了动。他本来没想说这个，他想举报谭美瑶欺骗警方，提供虚假证据，但是警察已经知道了啊！
他肠子都要悔青了，为什么要听信那女人的话，咬紧了牙啥也不说？
他还傻兮兮等着律师出现，合着这一对儿根本是西门官人配金莲啊！
南桐誓梗着脖子，努力为自己争取：“我人生二十多年，一直都是守法公民，只不过在网上聊个天儿，就让人告进来，我也认了，我不怪林穗小气，算是我多嘴。”
双生子目瞪口呆，这也忒不要脸了吧？
南桐誓话锋一转，腰背挺得更直溜了，一派义正辞严：“我是个正直的人，看不惯这些个腌臜勾当，虽然身陷囹圄，面对不良风气，我还是要抵制、要抗争的！”
南桐誓一番慷慨陈词，越说越激动，眼睛都亮了起来。
双生子满脑袋黑线，这根本就不挨着啊……
温柏舟面色越来越冷，几乎是覆了层寒霜，垂眸一言不发。
“说完了？”谢无终幽幽道。
“说，完了……”南桐誓发觉事情跟想象得不太一样。
谢无终点头，旋即招呼队友：“走吧。”
“等一下！”南桐誓忙阻止：“我反应的情况不重要吗？”
“有什么重要的？”谢无终一脸不明所以。
像是担心谢无终没理解，南桐誓又强调了一遍：“有人在监狱里搞同.性恋！同.性恋啊！警察都不管吗？”
“昂。”谢无终点头道：“只是恋爱而已，又没违反规定。”
“不可能！”南桐誓瞳孔地震：“我明明记得电视上说过，中国法律禁止监狱里搞同.性恋！”
谢无终长长吐出一口气，无奈道：“就你这点东西，真不值得我单独讲一堂课。”
“什么意思？”南桐誓不明白。
“好吧。”谢无终道：“那我就做个现场答疑。首先，1990年版《罪犯改造行为规范》的确规定了禁止同.性恋爱的内容，但是那已经废止了，现在适用的《监狱服刑人员行为规范》已经删除了这条。”
南桐誓震惊，几乎没过脑子便脱口而出：“同.性恋这么伤风败俗你们不管，管我在网上骂一个娘们儿？！”
楼文瑭气得直咬牙，握着拳头要起身，却被拉住。
手指修长，掌心温暖，干燥而稳定，没施加多少力气，却让人心安，想要依靠。
谢无终安抚地拍了拍楼文瑭的胳膊，楼文瑭坐回去，瘪着小嘴儿生闷气。
就这么放过南桐誓？抛开别的不谈，这人对林穗连一点愧疚之心都没有！
谢无终却不疾不徐，对双生子道：“文珂文瑭，你们记住，处罚的意义不止在于惩戒，还有教育，教育嫌疑人，也教育大众。”
双生子齐齐点头，南桐誓一头雾水。
只听谢无终继续道：“既然没有悔改的心，当事人更不可能谅解，以后成为典型案例，也能警示社会。恶语中伤，按键伤人，都是要受到惩罚的。”
双生子恍然大悟，南桐誓呆住，这警察是要撺掇林穗不谅解？
这什么玩意儿？！这是以权谋私！心理如此阴暗还能当警察？
南桐誓心里叫嚣超大声，实际却成了个锯嘴葫芦，一个音调都没出。他不是不想骂，他只是不敢，因为他看到了旁边温柏舟那张挂了冰碴似的冷脸。
进来这几天，南桐誓早已得了“情报”，说这冷脸的根本就是活阎王，有次抓捕嫌疑人骂了谢无终几句，温柏舟光天化日，差点当街把人活活打死。
一看见温柏舟衬衫下的紧实肌肉，南桐誓就感觉皮都紧了，忍不住瑟缩起来，又在心中感慨一番信息的重要性，又开始沾沾自喜。
得亏他消息灵通，又懂审视夺度。
不过对于“黑白双煞”的说法，南桐誓始终不能认同，他觉得虽然温柏舟常年黑着个脸，谢无终白净又爱笑，但其实这俩人的心一个比一个黑。
“一事不二罚。”南桐誓不敢造次，也要给自己找场子。谢无终说法律，他就要用法律打败法律。
谢无终点头，两手一摊：“行政处罚完事儿了，民事官司不是还打着？”
南桐誓：“……”如果说方才还有心思谈判，那么现在，南桐誓只感觉筹码散尽，心气儿全无。
对面，谢无终眸光依旧晶亮：“看来，你给不出我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减刑什么的就……”
“等一下！”南桐誓秒变尔康表情包，几乎是吼出来：“我给龙福干过私活！”
生怕谢无终不理他，南桐誓抓紧往外倒豆子：“龙福A1的智能防锁死系统是我做的，挂了龙福的名字。我有当时谈合同的现场录音，还有他们给我的转账记录！”
谢无终勾起唇角，这才是网警们此行的目的。
监控器前，副局长俞建平露出微笑：“就说了，没有小谢拿不下来的口供。”
***
时间倒回两小时前，龙城市公安局，网络安全支队办公室。
网警们梳理了涉及龙福A1的所有案情，发现现有证据无法证明朱群收到的指令来自龙福，更不足以支撑龙福外包网安工程导致整体豆腐渣。
谢无终分析，安怡然是最近一年才开始参与龙福的项目，七年研发打个折也不只这么短，况且，龙福宣称独立组建网安团队，并推出“一键响应”概念，是在五年前。
龙福敢开空头支票，多少也得有点儿真东西，至少得应对当时的税务检查，后续的研发费用加计扣除才能有保障。
于是谢无终推断，在找到安怡然之前，或者说在项目交给谭美瑶之前，还有其他人参与过龙福A1的项目。
根据对龙福掌门龙翔天的了解，网警们发现此人在供应商选择上往往以距离为优先。
例如同种类电池产品，海城企业的报价要低于龙城，且龙海两城交界，运输费用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龙翔天依旧会选择龙城本地供货商。
龙翔天曾经在访谈中表示，自己生在龙城长在龙城，对家乡有着无法割舍的情怀，所以愿意在自身发展的同时提携本地企业，共同进步。
这话说得太假了。龙福前几年涉足食品加工，恶意竞争、压低收购价，导致本地水果滞销，果农苦不堪言，最终引发群体性.事件。
之所以选择本地企业作为供货商，究其原因，还是因为龙翔天的保守思维。
就跟当初龙福试图与岁岁安宁合作一样，除了考虑这家新兴企业实力不俗，更多是因为岁岁安宁是龙城本地企业。
互联网这玄玄乎乎的东西，网络安全看不见摸不着，选身边的企业合作最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龙翔天，一个企业的首脑人物，也是一个矛盾的集合体。
想抢占先机的是他，思维跟不上时代的也是他。
想推陈出新的是他，拿不出一点儿新东西的也是他。
起高楼的是他，把楼建塌了的也是他。
网警们分2析，与岁岁安宁谈崩之后，最有可能接手龙福A1项目的就是华龙兴泰。
官方合作吗？并不是，龙福已经有了新想法，他们不再需要许岁安那样的合作者，他们要的是枪手，是实现低成本高收益同时还为他们带来税费优惠的枪手。
谭美瑶出事之后，华龙兴泰高层振动，老板被约谈，谢无终去了现场，看到对方的表现，判断他确实不知情。
也就是说，龙福汽车没有与华龙兴泰公司合作，而是直接联系了个人。
谢无终道：“找林穗问问吧。”
温柏舟脸一黑，明知道人家是为了工作，可最近这女孩子出现频率太高，谢无终还总是夸赞她“为人正直，业务能力强”。
温公子本就擅长给自己找不自在，多重因素叠加，醋缸“咕嘟咕嘟”冒烟。
冒烟归冒烟，工作还得上。温柏舟主动请缨，由他来联系林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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