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柏舟向前一步，直视着崔垚眼睛，压迫感十足。
“崔垚，你觉得自己未成年，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我们既然能找到你，就掌握了足够的证据。现代科技远远超出你的想象，我们不仅能通过对网吧设备的痕迹检测，获取你的DNA信息，还能从你上网的痕迹分析出你全部的行动轨迹，确定你就是施暴者本人。现在坦白交代，还能争取从轻处理，否则，一旦罪名坐实，就算你是未成年人，也逃脱不了法律的制裁。”
温柏舟这一段，完全符合大众影视剧对警察的刻板印象。这是谢无终跟他说好的讯问策略，目的就是加强崔垚的意识，让他清楚自己身为嫌犯的立场。
温柏舟说话的同时，谢无终就在观察崔垚的表情。
高中生已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崔垚只是咬着牙不肯放松，拿定了主意以不变应万变，甚至故意避免与警察对视。
警察说了一大段，崔垚都没说话，他以为自己顶住了警方的压力，没想到下一个问题再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你爸妈一个月给你多少钱？”谢无终问得漫不经心，目光扫过房间，随处可见的除了垃圾，就是假名牌。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崔垚反驳，却不知道回答这个行为本身就已然代表了落败。
崔垚到底年少，根本没有精力应对警方。他虽然不肯回答，却已在为那拿不出手的答案忐忑不已。
父母给他那点生活费，根本不值得一提，可身边所有人都在埋怨他，说他如何不知道感恩。
要不是因为他们没有用，他早就追到女神了，还至于弄出这些糟心事儿？
不过他们给不了的，他自己可以去挣。
自打有了这个路子，他只要坐在家里，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收入出现在账户里。
而且这买卖无本万利，学校里有矛盾的同学那么多，他只需要拍下过程上传网络，就可以轻松拿钱。
网站里还有些人发女人做家务的、小孩儿撒尿的、女人逛街的，虽然崔垚自己也不理解这些有什么好看的，但这些视频就是有点击率，有的还挺受欢迎。
反正有钱拿，他也就跟着一起做。他觉得跟自己比起来，那些费劲做小视频的、想破脑袋起号的，简直都是傻子。
崔垚洋洋得意。
何况书上说了，这叫暗网，账户也是虚拟的，查也不到他头上。
“就算警察知道也没事。”“那个人”是这么告诉他的：“没有证据，警察也没有办法，只要你记住，不说话，就永远有钱拿。”
崔垚记着这些话。他相信“那个人”，原因很简单——“那个人”带他赚了钱。说什么都是假的，这世界只有真金白银才是真的。
崔垚把心一横，去他的警察，他根本不怕！
“我有多少钱，我的钱怎么花，都是我的事，跟你们没关系。你们没有证据，就别想冤枉我！”
崔垚吼得多用力，心里就有多慌张，只能不断告诉自己一定要稳住。
谢无终无视了他的无能狂怒，评估了一下龙城高中生的生活水准，综合崔家宠爱儿子的情况，给出了他的猜想。
在听到那个数目的时候，崔垚愣住了，下意识脱口而出：“你们找我爸妈唠过了？”
说完才恍然意识到——明明决定了不回答，这不还是证实了答案吗？这是怎么回事？
算了，反正已经说出去了的，想这么多也没有意义。他拿自己爹妈的钱，天经地义，警察还能管得了？
崔垚劝自己稳住，可他哪里做得到？
对面的警察正看着他，那双眼中分明带着笑，声音也是温柔的，并没有咄咄逼人，却让他莫名紧张，嗓子发干，不停地冒虚汗。
谢无终总是笑得温和，做笔录的时候也是一样，保持微笑却又紧追不放，用最温和的语气抛出最尖锐的问题，逼得嫌疑人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他主导开发的警用测谎仪，直观显示出嫌疑人所有情绪波动，哪怕只有细微的一点变化，也会被精确捕捉。至今为止，所有接受讯问的人都没能逃脱，包括十恶不赦的“双头蛇专案”头目李某家。
当嫌疑人战战兢兢，试图为自己狡辩，谢无终就坐在审讯桌后面，不紧不慢描述着微表情变化，解释这背后代表的真实意图，轻而易举点破对方的真心话。
他就像个正在解题的优等生，姿态始终那么从容，游刃有余的模样，对面则是被他看透答案的考卷。甚至有人怀疑，谢无终到底是靠分析得出结论，还是根本早就查到了那些信息，再编造一些细节去佐证这个结论。
此刻，作为本场“试题”本身的崔垚，正面临前所未有的压力。眼前人总是笑着，眸光不见丝毫阴鸷，始终澄澈如泉，可这目光越纯净，在崔垚看来就越残忍。他记得自己小时候，也是个纯真孩童，却能笑着扯断蜻蜓的身体，毫不手软。
温和的目光落到崔垚身上，立即变成寒光凛冽的手术刀，将他一点点剥皮拆骨，抽出一根根神经，一丝一毫都被看清看透。
崔垚终于忍不住压力，想要争取电视剧里的“坦白从宽”。然而就在他刚要开口的时候，班主任忽然提高了嗓门儿，嚷了一句：“到底怎么回事儿！赶紧跟警察说！你不要前途了是吧？！”
崔垚被喊得一愣，刚刚张开的嘴巴抖了又抖，没发出任何声音。他二叔到底是亲人，听到老师这么吼自家孩子，面上有些挂不住。
“老师，警察找咱孩子问话，还没说清楚呢，万一这里头有误会呢。”
班主任白了崔二一眼。“误会？你家孩子什么样，你自己心里没数？”
崔二皱起眉，忍不住站自家孩子，还要跟班主任辩驳。班主任翻着白眼儿，一脸嫌弃看着崔二。
“你闭上嘴行吗？”崔垚说的是他二叔。
“唉嘿这小崽子。”崔二气不打一处来，无奈只能叹气，毕竟他深知自己侄子的德行——分不出好赖。
崔垚并不是嫌他叔吵，他只是讨厌班主任投过来的目光，那种鄙视的眼神他很熟悉，是从前别人看他的样子。
谢无终眉头微蹙，目光落在班主任身上，温柏舟也察觉到了异常。
此时宋所长开了口：“李老师，我们有情况想跟您了解下，不如他们在这屋问，咱们去小厅吧。分开问快一点儿。”
班主任闻言，露出担忧神色，看了崔垚一眼。崔二立即站出来：“老师您快去吧，这儿有我呢。”
李老师瞄了崔二一眼，似乎很瞧不上这个没文化的学生家长。
但终究也没说什么，跟着宋所长和片儿警去了小厅。
***
卧室里，只剩下网警小组四人、崔二和崔垚。
崔二拍了拍床垫儿，把上头的烟灰掸下去，赔着笑对谢无终道：“领导，您请坐下问。”
崔二已经看出来，今儿这几位里头，说话最好使的就是这个谢队长，那他叫一声“领导”肯定没错。
崔二想着多说点好听的，希望公安能高抬贵手。可这一句“请坐”却不知哪里有错，惹到了那个姓温的队长。
进屋到现在一直冷着的脸，此刻俨然已挂上了寒霜。崔二“咕咚”咽了口口水，完了，把这位得罪了。
刚刚介绍的时候，好像说这俩人都是队长来着，到底哪个是“大队长”？
崔二犯了难。
从某种层面来说，崔二的想法是对的，温柏舟确实介意他这一句“领导”，也不想让谢无终坐在这脏兮兮的床上。
不过，崔二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温柏舟不会跟他计较这些，谢无终更不介意。网警们在乎的是案件本身。
“为什么殴打童瑶？”这次，谢无终的问话开门见山。
“我没打她。”崔垚下意识否认。
谢无终没说话，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的手腕。
电话手表的屏幕里映出房间里脏乱的景象。
崔垚起先没反应过来，半晌儿才猛然察觉，这帮警察找到拍摄设备了！
“不是我。”崔垚嘴硬：“我们全校戴电话手表的人多了，你凭什么说就是我拍的？”
看来崔垚根本没想到屏幕反光，对拍照设备了解一些但也不多。
没必要解释太复杂，谢无终提出最浅显的道理：“你怎么知道，打人的戴了电话手表？学校里也不是每个人都会戴吧？”
崔垚：“……”
崔二闻言，原本抱着希望的心沉了下去。
“垚垚，你真在学校里欺负人了？”
崔垚不回答，但答案早已不言而喻。
“哎呀垚垚啊，咱家人都多老实啊，祖祖辈辈都遵纪守法，你还念了书，怎么变成这样了啊？”
“遵纪守法有毛用？”崔垚不屑，抬手一挥：“看看这屋，这日子过成什么样？遵纪守法，呵！”
“你——”崔二气得不行，可这毕竟不是他儿子，轻了重了也不好说。他憋了半天，最后只能叹息。
得再给大哥大嫂打个电话，把事情说清楚，该赔的钱就抓紧准备上吧。
想到刚刚电话里，大哥大嫂还叮嘱他，别让警察冤枉了他们家孩子。这还说啥冤枉？恐怕现在只有他们崔家人还把崔垚当好孩子。
“警察同志，那个挨打的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崔二手心都是汗，生怕对方说出“已经住院”，他哥他嫂子这几年可能都白干了。
谢无终看出他的担忧，解释道：“那孩子是美术生，这周在市里比赛。我们已经联系了她的家长，具体的情况，稍后你可以问问宋所。”
“诶，好，好。”崔二的心这才落回肚子里，又保证道：“我们家垚垚一定积极认错，积极改正！往后都团结同学，好好学习，做个好人，啊，好人！”
看到二叔这副点头哈腰的模样，崔垚没有任何愧疚，反而感到丢脸。
“赔钱可以，道歉不可能。”崔垚梗着脖子，一整个儿油盐不进。
“小孩儿不懂事，您各位别跟他一般见识。”崔二努力忙向网警们道歉，又劝侄子：“垚垚你态度好点儿。”
结果，崔垚反而炸了——
“垚垚垚垚，我说了八百遍了，别叫我垚垚！你是嫌我还不够土吗？”
从初中开始，他就自称崔耀，谁叫他本名他跟谁急，连试卷上都不肯写“垚”。
留级之后，他比班上大多数年龄都大，加上到处欺负人，就有了“耀哥”这个诨号，他乐在其中。
但是——他家这几个死心眼儿，非要天天“垚垚垚垚”地叫，根本就是要给他找不自在！
崔二哑口无言，崔垚看他这个样子更眼气，干脆盘腿儿往床上一坐，抓过手机就开始发信息。
楼文瑭正要制止，他哥给他使了个眼色，轻轻摇了摇头。
虽说正常情况下的讯问，不会让嫌疑人使用手机，但毕竟崔垚他——“还是个孩子”。既然谢无终和温柏舟没有收他手机，双生子也不可妄动。
楼文珂的想法是对的，崔垚表现出极大的抵触情绪，此时强调收手机，只能激化矛盾。何况，如果此刻崔垚真的联系了涉案人员，反而是帮了网警们。
崔二一看这不着调的侄子，制止道：“你这孩子，大人说话呢，你又玩儿手机，你有没有礼貌？”
崔二说着，就要去抢崔垚的手机。
崔垚忙往后撤，瞪着眼睛警告道：“别碰啊，两万！”
“啥？！”崔二登时僵住了。啥玩意儿就两万啊？
他的手机两千八百块，还是他卯大劲攒了一年才买的。他侄子竟然拿了个两万的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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