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垚是高中生,课业负担很重,即便他整天逃课不学习,也不能就此让他退学了事。
“他还是只是个孩子。”崔父的说法客观上很有道理。对于他“再给孩子一个机会”的请求,除了被他欺负过的孩子和家长们,大抵也都会认同。
校方息事宁人的态度没有变,崔垚接到了停课通知,但也只是建议他在家休息,等过几天状况好些了依然可以复学。当然,这期间他要配合公安调查,且不可以乱走。
崔父当然一百个同意,校方又问公安意见,公安能有什么意见?俞建平苦笑,叮嘱崔垚父母务必看管好孩子,两人忙不迭答应。
“这几天我和孩子他妈也跟他好好说说,让他认识到错误。”崔父向警方保证:“下次再见面,一定让他把知道的全说出来!”
谢无终闻言忽然感到异样,这flag立的,让人有些在意啊。但这话他不能说,否则对方揪住不放,又是一番风波。
谢无终看着崔垚被家长带走,即便低着头依然带着不甘心的表情。比起欺负同学被抓,更让崔垚感到丢脸的其实是他的父母。
一路上崔母都在唠叨,说崔垚不该那么袒护“那女的”。她指的是辛栀。崔垚曾经当着警方和崔二的面说,是辛栀跟童瑶有矛盾,他只是在给辛栀出头。
然而事实上,崔垚在暗网上传的视频,侵害了不止一人的权益。况且从中牟利才是他的目的,这一点无法狡辩。崔垚心知肚明,可崔母并不认为如此。
“那女的家里不是有人吗?你非得替她扛着?”崔母满心恨铁不成钢:“跟你爹一样,就是太老实。”崔父在旁边点头附和:“对对对。”
崔垚翻了个白眼儿。“你们当警察是傻子?我说什么就是什么?除了童瑶,挨打的、被拍的,各种各样的多了,都是辛栀让我做的?”
“你就说是,能怎么着?”崔妈笑道:“她不承认那是她的问题,你就全扣她身上。反正警察调查完,也得把她放出来,到时候咱们就说她家有背景,警察不敢动她,专门欺负咱小老百姓,不就得了?”
崔垚盯着母亲看了半晌儿,倏地笑了。
崔母也得意起来,准备教儿子些“人生哲理”,崔垚先开了口:“妈,你办法这么多,怎么就赚不到钱呢?”崔母愣住,崔垚继续道:“你们要是真有本事,我还用去巴结大小姐吗?”崔母哑口无言。
***
崔垚在家里呆了几天,每天都有不同老师上门跟他谈心谈话,而他每天都在想怎么逃出去。
他觉得自己爸妈都傻,手机也不给他用,网吧也不让他去,还说什么“网上都是骗子”,一副“为你好”的样子,可笑又讨厌。
他已经说过很多次,如果不尽快联系“老板”,他账户里的钱都会被清空。他爸妈怎么说?说那些钱不干净,干脆不要了,还让他好好学习。
“好好学习?开什么玩笑?我学习再好,什么时候能赚到这么多钱?你们光知道下井辛苦,知道学习多辛苦吗?我这种人天生就输在起跑线上,想超过去有多难你们根本就不知道!”
“我胡说?哈哈!行,远的不说,就说童瑶!她爸再不好,至少有钱让她上艺术班,以后她自然有好出路。我呢?你们能给我什么?”
“天赋?我也有天赋,你们忘了?小时候老师就看好我,让我学舞蹈,你俩舍不得钱,还说什么男孩子学跳舞女里女气,你们没钱就说没钱!”
“什么叫支持我学习?你们拿什么支持?交个择校费都费劲!还指望我出人头地,你们真是想屁吃!爸你能不能别哭了?你哭得真的很恶心!”
“妈你也别劝了,我也不怪你,你这么要强的人,嫁了这么个窝囊废,还有什么好指望的?我现在努力,就是不想以后也过你们俩这样的日子?”
“什么叫歪路?赚钱的路就是金光大路!你俩穷了半辈子,这点儿事儿还不明白吗?真是白活了!唉我替你们悲哀,真的,悲哀!”
“说再多也没用,你们认知就不在这个水平上。总之尽快把手机还我,要么就放我去网吧,再不联络老板,他说不定会以为我背叛他,到时候不光是钱的事儿,咱们仨这小命都难保。”
然而他爸妈就是油盐不进,还把他二叔也叫来了,仨人对着他一通说教,各个得意洋洋。自己的人生都那么失败,教育谁啊?
“到底怎么样才行啊?!”崔垚薅着头发大叫。
“你要反省啊,保证以后都不再上那个网。”崔垚妈坚持道。
“我保证不打人行吧?不上网不可能。”崔垚不耐烦道。
崔垚爸愁得脸都皱起来:“你看看书行不行啊?非得上那个网啊?那会害了你啊!”
崔垚怒道:“实话告诉你,我就是看书了,才知道那个网的,这回你高兴了吧?”
崔垚爸:“??在哪儿看的?”
崔垚:“在学校。”
崔垚妈笑着哄道:“哎呀行了行了,你是个懂事儿的孩子,知道挣钱。我们也不管你在哪儿知道那个网的,你没让别人欺负了就行,别的孩子死活我们才不在乎。外头这几天闹得厉害,警察让你在家待着,也省心不是?你就当放假,在家里待一阵子,等到风头过了,爸妈还能关着你?”
崔垚翻了个白眼儿,眼看爸妈关上他卧室的门,还让他二叔给找了个锁头锁上。
“认知是真不行!”崔垚嘟嘟囔囔,把自己扔在床上,打开空调,对着窗外的乌云发愣。
这天儿真是闷,没完没了地下雨,真烦。
等一下,窗户?
崔垚眼睛转了转。不如,从窗户逃出去吧。
***
“崔垚挣钱的那个网站我知道!是他从书上看的。”
龙城市公安局,学院路派出所,询问室。李岬磊声音激动,面颊泛红。
“书是他学校图书室的,我没看过,他拿到手就没给别人,我上网找了也没找到那本。他把书偷出来藏起来了,对,我确定,就是我跟他,不是,就是我看到他偷了。对,我当时制止他了,他非要偷走,我没拦住。”
这架势,恨不得自损八百,也要杀崔垚一千,完全不再把对方当兄弟了。
李岬磊再次找到警方,积极提供线索,原因何在?
“因为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李岬磊说:“童瑶因为崔垚,吃尽了苦,现在在班里都抬不起头,崔垚呢?在家里躺着,继续拿他欺负同学的视频赚钱,凭什么?我就不明白,还有没有天理了?”
李岬磊越说越激动,唾沫都喷出来。如果他没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着警察们的反应,那么他装得还能稍微像那么回事儿。
是的,李岬磊的动机谢无终一眼看穿,那眉目间浸透的恨意逃不过那双清澈如泉又敏锐如鹰般的眼睛。
谢无终甚至直接分析出真正的原因:“李岬磊被崔垚骂惨了。”
此前崔垚让李岬磊他弟去劫童瑶,结果那小孩儿只顾着要钱,拿了钱就跑了。之后童瑶自杀未成被警察找到,崔垚吃了苦头无处发泄,全赖在了李岬磊头上,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你不是说你弟是扛把子?怎么他妈是小学生?!”隔着听筒,崔垚的声音险些刺破李岬磊的耳膜。
李岬磊被骂得想哭:“咱们才上高中,我弟能有多大?再说我弟在他们小学,那就是横着走啊。”
“还放屁!”崔垚怒吼:“你弟拍你舅妈的视频别想钱了,全部扣下,滚蛋!”
崔垚身边这几个人,韩艺梅打人下死手,吴炳强更是什么都敢干,只有李岬磊又想耍帅又是个怂包。本来想表现一下自己,却挨了骂,此刻的李岬磊心里万分窝囊。
崔垚从前骂骂咧咧是常态,李岬磊也没少挨骂,一直忍着。他跟着崔垚不会被欺负,而且崔垚花钱很大方,也会讨女孩子喜欢,在崔垚身边,李岬磊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这份莫名其妙的优越感让他上瘾。
但是,李岬磊的心态在那一天悄然改变了。
那天他因为弟弟的事被叫去做笔录,出来就见到一对中年夫妇,破衣烂衫,身上还有股子发霉的气息,对着警察又踢又打又哭又闹。而这俩人竟然是崔垚的爸妈。
崔垚口中那两个在米国做大买卖的爸妈。
此刻李岬磊才得知,崔垚根本不是富二代,他爸妈根本不是大老板,而是普通矿工。
然而崔垚回家之后,竟然还打电话来骂他没用。“说你呢听到没?!竟然是他妈.的小学生,你丫傻逼是吗?都让你给搅黄了!”崔垚骂了十来分钟,还说等他复学要李家兄弟好看。
李岬磊唯唯诺诺,直到电话挂断他才反应过来——不对啊,崔垚不是富二代啊,家庭条件还不如他,凭什么骂他?想到自己方才下意识点头哈腰,加上自己平日那些狗腿行为,李岬磊气不打一处来,终于恼羞成怒,所有的尴尬都化作了对崔垚的愤恨。
于是李岬磊头戴“为民除恶”的标语,努力回忆崔垚平时的恶行,一一列出来。就是在这时候,李岬磊忽然想起,崔垚还有把柄在他手里呢。
警察不是在查那个网站吗,李岬磊不怎么了解内情,但他想起崔垚提到过,他有本“秘籍”,上面写了不少“好东西”,崔垚就是通过那本书才知道了那个网站,在那上面赚钱。
李岬磊很好奇,但没敢问。吴炳强也好奇,问崔垚书上都写了啥,自己也想看看,果然被崔垚给骂了。
于是李岬磊就留了个心眼儿,琢磨崔垚把书放哪儿了。他发现崔垚在公共更衣室里私自挂了个锁,于是琢磨着书说不定就在里头,但他也不能确定。
从派出所出来,李岬磊决定还是要带着“证据”交给警方,让崔垚没办法再狡辩。反正崔垚在家反省,不会出现在学校里,李岬磊战胜习惯性的恐惧,找到崔垚占用的公共更衣柜,趁人不备撬了锁。
门开了,里头赫然是一个人,正是崔垚!
“啊耀哥!耀哥,耀哥你怎么在这儿啊耀哥,我……”即便心里骂了千百遍,再见到那个人的时候,李岬磊的第一反应仍旧是恐惧和屈服。
“我我我,我来看看你,不是,我来看看你的东西,这几天学校搞了安全检查,我怕你东西丢了,我来看看我——”
李岬磊语无伦次,半晌儿才察觉异常——崔垚一直没有动。
不对啊,崔垚那么大的个子,怎么把自己塞进更衣柜的?李岬磊微微抬头,发现崔垚曲腿半蹲着,身子靠在更衣柜的内壁。这不难受吗?
“耀哥?”李岬磊慢慢抬起头,崔垚依旧没反应。难道又喝多了,睡在里头了?干脆趁机揍他一顿吧,反正这人酒量不好,晕乎过后就会忘记。
“耀哥?”李岬磊上前一步,站在了崔垚面前。“耀哥,睡着了啊?”他声音温和,拳头却攥紧了。
确定里头的人没反应,李岬磊铆足了劲,朝着对方的脸一拳揍了过去。
他力道太大,整个柜子都抖了抖,随着李岬磊的力道,崔垚的脸也慢慢转了过来。
皮肤接触的瞬间,李岬磊感受到了异常,那种冰冷的感觉,不像是脸皮该有的温度,反而像是一层干瘪的油纸。
此刻李岬磊才终于看清,衣柜里的,是一张灰败的,死人的脸。
“啊啊啊啊啊啊————!”哀嚎声响彻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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