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次到秋华司是钻到菜桶子里混进去的，自以为绝佳妙计，却不想还没进院就被师姐抓包，被人家带到栀半见楼里。
“禀报小姐，在司门口发现一莫名其妙之人想混进我们司内。”师姐向栀半见行礼。
栀半见一身橙黄衣衫倚在木案前端弄茶盏，见眼熟，瞧是肖凌羽，宁声道：“这位小弟子不是玄湘司里的嘛，怎么到我秋华司来了？”
肖凌羽记得师傅说过，这位司主曾厌恶男子，也不敢抬头看她，俯身认罪，心想着：完了完了，也不知会不会给师傅带来祸端。
“弟子知错，无意闯入秋华司，还望司主莫要怪罪。”肖凌羽跪下认错。
“你是说——你无意钻进新鲜的菜桶里，然后又无意被送进秋华司？”栀半见扣下茶盏，潋起嘴角笑问道“我猜你是不是还无意在菜桶里打起瞌睡，不知不觉被送往我这来了？”
在栀半见的话语间，肖凌羽双手互相摩搓着，仿佛被她看的透透的，心虚地不敢吱声……
肖凌羽觉着这位司主和其他司主不大一样，看着温柔和善的，说起话来连笑意都能杀了人似的。
栀半见也不过分玩弄他，质问道：“说吧，来秋华司什么目的？”
肖凌羽跪在地上不得不坦白：“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就是想着学俩菜，我不太能吃惯这里的食物，就自己种了点小菜……”
“哦～早说嘛，你想学，我这食谱多的是，何必要遮遮掩掩？”栀半见问。
她停顿了一下，看了肖凌羽一眼：“看来你来这里，你师傅不知道啊？我是讨厌男人，但也分人，你又没做什么错事，我何必厌你？只是……我想问，你只是学做菜，为何满着你师傅？”
“我……我想给师傅一个惊喜。”肖凌羽绞尽脑汁想了个如此荒唐的理由。
栀半见看出他的心意，拎起手帕置于嘴边，含笑道：“既是为灵意准备的，那我便允你跟习了。”
肖凌羽行了大礼，激动道：“多谢，多谢司主。”
秋华司的空气很清爽，像是刚下了秋雨后清新，果树也多，吃的随处可见，金黄落叶铺地，整个人像被重新洗礼一遍，肖凌羽在被抓包的那位师姐带领下，来到桂香园，园内厨灶上烹饪着各种糕点，冒着烟火气，底下干柴也塞的满满的，干柴里面一片火红，一侧的桌面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吃食，这是他从没见过的菜品。
自那日后，他便每每在结课后，日日偷溜来到秋华司来学艺。
他觉得学做的膳食味道不错了，准备明日一早便给师傅做顿大餐，用他亲自种的蔬菜瓜果，顺便把他精心为她打造的青蝶簪一同送与她。
他轻轻抚摸着簪子，光想想明日送与师傅礼物的情景，已经开心的合不拢嘴了。
在摘掉这些果蔬去，他想邀请师傅亲自来看一眼，这股**在他体内异常强烈。
晚间，池灵意原本打算歇下，却被肖凌羽的轻喊声打扰，小潭拦不住他胡闹，非要说要见见师傅，只好前去禀报。
池灵意也不知是何事，只刚打开门，还没做好准备，就被肖凌羽一把拉了出去，小潭见状准备跟过去，却被小倩拦住，摇摇头温意道：“无事，不必追随。”
池灵意被肖凌羽牵着手带到田地里，低头歉意道：“师傅，还望原谅阿羽今晚莽撞，自作主张将你带出来，我……”
他抬头看着池灵意依旧那么温润如玉，清冷似春风，眼含笑意望着他，接着道：“那个……我是急着让你瞧瞧我种的瓜果都熟了，想邀师傅品鉴品鉴……”
池灵意笑笑道：“我还当什么事呢～这瓜果明日品鉴也不迟，你看现在天色已晚，不如我们先回去休息，我明日保证早早来你田地里做客？”
肖凌羽不肯罢休，：“来都来了～再说……现在果子都熟透了，明日坏掉了怎么办？”
他扯着池灵意衣袖，继续恳求道：“师傅你就尝一口吧？”
池灵意可耐不住他如此撒娇，也随了他意：“好罢，那我便尝尝我们阿羽亲自种的果子。”
池灵意这一句就让肖凌羽心里乐开了花，满意的嘴角根本按捺不住。
二人坐在田地一侧的亭廊上，边赏月边品着刚摘的新鲜瓜果，萤火虫在他们二人周围萦绕，比满天星光还要亮。
没一会儿，天上竟下起了小雨，可空气依旧温暖，肖凌羽痴痴问池灵意：“师傅，我们还有多久要过除夕呀？”
池灵意奇怪：“不知，我们慕居城从来不过节的。”
肖凌羽疑惑：“啊？那师傅岂不是没见过烟花？”
池灵意笑眯眯道：“见过佩玖司的火花。”
“不一样～”肖凌羽想了个主意，田地里坑坑洼洼并不少，他带池灵意来到水坑前，里面的水很干净，萤火虫的影子也映在水中，他指着水坑：“师傅，快看。”
小雨还没停，雨滴滴落在水里，水中绽放着荧黄色烟花，池灵意感叹道：“原来这就是烟花呀。”
肖凌羽心底产生莫名的温馨，问道：“嗯，好看吗师傅？”
池灵意笑答：“好看。”
次日——
肖凌羽一早便收拾行囊，不出他所预料，局里果然派人来到慕居城。
这一次，他毫无挣扎之意，心甘情愿地跟他回去，他知道他此别就绝我生还的可能，可他不能拿慕居城做赌注，不能拿师傅，拿小潭她们做赌注。
临走前，他遇见祖母，他想她拜别，祖母也没说什么。
池灵意比往常睡的熟些，在小潭服侍洗漱完，准备用膳。
她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今日秋华司竟变了口味，做起时蔬来了？”
小潭奇怪挠挠头：“小姐，我没记的秋华司送来的呀？”
池灵意坐下尝了一口，细想了一下，缓缓道：“难不成是阿羽做的？”
惊喜言：“味道不错嘛。小潭，唤阿羽来，我要好好夸夸他。”
没等小潭回音，小倩匆匆忙忙跑过来，“不好了，小姐，阿羽不见了。”
池灵意表情凝重起来，“是不是又偷偷跑出去玩了？”
小倩摇摇头道：“我问过慕居城四位司主，皆道未见过。”
池灵意开始慌乱，心开始隐隐作痛：“怎么可能？他方才……我们分头再好好找找。”
池灵意跑到千尘阁习字的地方，跑到田地里，跑到佩玖司……跑到他一切可能到过的地方。
“阿羽今日可曾到过这里？”
“不曾。”
“阿羽今日可曾到过这里？”
“不曾。”
……
……
回忆起那晚海里涌出的血水，她恍然意识到什么，她身体乏力，捂住心脏痛的难受，哽咽道：“他一个人回去会没命的……”眼眶逐渐泛红，热泪不断涌出，小倩从没见过小姐如此失态过。
不久，小潭跑过来，揣着气道：“小姐，阿羽给你留了一封信，你还是去他房间看看吧。”
池灵意哭着跑到肖凌羽房间，她看到他的柜子上摆满了东西，有玉琢，瓷茶盏，有书画……
最显眼的地方摆着一封书信，信上有一支青金蝶簪。
池灵意缓缓打开信件：
「灵意，如唔，吾今以此书与唔，永别矣吾作此书时，尚是世中一人，汝看此书时，吾已离开此城，吾作此书，泪珠和笔墨齐下，不能竟书，而欲搁笔，又恐汝不察吾情，谓吾忍舍汝而死，故遂忍悲为汝言之。吾至爱汝，既此爱汝一念，使吾勇于就死也，吾自遇汝来，常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吾知乃师徒有此僭越，然心向之，不可控也，灵意，吾首唤尔，亦为末唤，经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灵意要盼着阿羽好命，若有望，师傅要等阿羽。
不瞒师傅，其实阿羽曾去秋华司学技，未请命师傅，望师傅莫要怪罪，今日一早的饭菜可还可口？我还亲自为师傅做了蝶簪，师傅可还喜欢？阿羽还在田地里播了新种，师傅和小潭师姐、小倩师姐要替阿羽好好照料哦。自见师傅第一眼起，我便认定我这辈子跟定你了，得遇师傅之恩，乃人生幸事，没能做师傅一辈子的徒弟，乃人生之憾也，柜上摆满的是弟子近日来精研之作，还有手中这封信，师傅可评鉴一二，也不知阿羽能否成为师傅的得意弟子呢？至此离别，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师傅，师傅要好好保重，莫要伤心，替我一起好好活下去。」
池灵意的泪滴早已打湿信件，她紧紧攥着这封信，裹进怀里，看着满柜的艺品，竟还不及这封信重，池灵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捧着信件浑身颤抖，佩玖司魅金胭得知肖凌羽走后来安慰池灵意，可她进门注意到柜子那些艺品，拿起那支蝶簪道：
“这是他拿着自己画的图纸去我那里精心讨教的，他一个人忍受着煎熬热苦进了我佩玖司最烫的火银洞，在里面待了整整三日。”
她将簪子给池灵意带上，含泪抱住她：“很适合你，很漂亮。”
池灵意从没想过会为一个人如此心痛过，满眼盈泪哽咽着，微微发出声：“师姐，我跟他说过……来日方长，他怎么自己把日子弄丢了呢？”
祖母走入云玉堂，默声道：“灵羽本为一体，灵蝶凌羽得飞，失羽即落，因羽之乐，因羽之泪，因羽之痛矣。就是可怜意儿了。”
数日后——
肖凌羽跟平破局的人原路返回，被局煞得知他竟拿了份白纸，要灭了他，肖凌羽反手将得知慕居城的人杀掉，那人瞬逝而终，他开始狂笑起来：
“一命换一命，就是你杀了我，我也不亏。”
局煞狡诈笑道：“我怎么会杀了你呢？”他靠近肖凌羽，狠狠咬着牙：“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他一人奋力一击，所有杀手一扑而上，一小杀手感叹道：“这是我见过他最卖力的一次。”
数时之后，肖凌羽终成败将，奈何武力再强，也抵挡不过如此众多杀将。
肖凌羽不知局煞要将他带到哪里，只是和一个同样犯了错的老汉装入一笼中，带入偏远地界。
肖凌羽赴死的决心很坚定，最起码他保全了慕居城，世上没有人泄露慕居城的地址，老汉在一旁乱七八糟不知说了什么：“若真有人让你着了迷，那一定是上辈子还没纠缠清。”
肖凌羽听也听不懂，只觉得这老汉在神神叨叨。
几日后——
肖凌羽被人饿了好几天，在体力不支之际，平坡局的人出现了，他们带了火炉来，他拍了拍老汉，发觉老汉早已被饿死了。
平破局的人打开笼子，将他紧贴在炉边，原本体力不支的肖凌羽已被烫的不成样子，他虚弱喊着，他无力痛喊着……浑身不停颤抖，产生焦烟，可惜没有人来救他，没有人……
后又将其脖颈处和四肢，套上索绳，以五马分尸来结束这场生命——
临死前，肖凌羽呻吟着：“灵意，灵意……”
负责施刑的人听见他的声音在讨论：
“凌羽？他在喊自己名字吗？”
“也许是吧。”
远在慕居城的池灵意似乎感受到肖凌羽的声音，心脏绞痛，身体浑身发汗，晕躺在地上忍着疼痛不住打滚，泪流不止，有些喘不过气，小潭扶起来她，竟没半刻直接晕厥过去……
经年后……
千尘阁——
小潭疑惑问：“小姐，您为什么总是在千尘阁呢？”
池灵意头戴青蝶簪，脸上没了笑意，缓缓答道：“千尘阁高些，阿羽回来时就能早些看到我，也不知他何时回来呢？”
她总是试图在慕居城找到他的身影，初遇时云玉堂握住她的手，在草丛里亲自为她编制的花草帽，千尘阁习字时打个盹，鹤竹园他在歪歪扭扭作画，田地里的果蔬和那场烟花，灵词阁门前罚跪……在玄湘司不停的闯祸，每日欢快地叫着“师傅”。
有时，半夜惊梦，她又口渴了，有人给她倒杯水，她的阿羽就这样安然的倚靠在床边熟睡……
“师傅。”
——全文完——
书信部分取自林觉民的《与妻书》
本书部分灵感源与陶渊明的《桃花源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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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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