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最后一场雨刚刚停歇，窗外的梧桐叶上还挂着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周予安站在医院走廊的窗前，看着楼下花园里几个病人正在护士的陪同下散步。他手里攥着新学期的课程表，纸张边缘已经被他无意识揉出了褶皱。
开学。这个词汇在他舌尖上滚了滚，带着某种陌生的重量。自从六月底出院以来，他已经习惯了每天往返于公寓和医院之间的生活——上午学习，下午陪温言，晚上回家继续复习。但三天后，这种规律将被打破，他将不得不把大部分白天时间交给教室和课本。
328病房的门虚掩着，周予安轻轻推开，看到温言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背对着门，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在摆弄。阳光透过半开的百叶窗，在他身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
"猜猜我今天带了什么？"周予安故意加重脚步声。
温言转过头，嘴角立刻扬起一个微笑。他放下手中的东西——是那本蓝色封面的素描本，上面画了一半的蝴蝶。然后他张开嘴："早......安......"声音比上周又清晰了一些，虽然还是有些气音，但语调已经接近正常。
"早安，"周予安走到他身边，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小纸盒，"杏仁豆腐，街角那家新开的甜品店买的。"
温言的眼睛亮了起来，接过盒子时手指不经意地擦过周予安的手腕，像一片羽毛拂过。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杏仁的清香立刻飘散开来。
"怎么样？"周予安期待地问，"据说用的是真杏仁磨的。"
温言用勺子挖了一小块送入口中，眼睛幸福地眯起。他竖起大拇指，又挖了一勺递向周予安。
"我吃过了，"周予安摇头，但还是凑过去吃掉了那勺甜品，"嗯，确实不错。"
温言满足地继续享用他的杏仁豆腐，阳光在他的睫毛上跳跃，投下细小的阴影。周予安注意到他的脸颊比上个月丰润了些，手腕也不再那么骨感嶙峋。持续好转的心脏功能让他的身体逐渐恢复了应有的活力。
"对了，"周予安从口袋里掏出课程表，"我下周就要开学了。"
温言的动作顿了一下，勺子悬在半空。他放下甜品盒，接过课程表仔细查看，眉头微微皱起。
"我会尽量每天放学后来看你，"周予安急忙补充，"只是时间可能没现在这么......"
温言摇摇头，打断了他的解释。他在本子上快速写道：【你应该专注学业。不用每天来。】
字迹有些潦草，透露着书写者的情绪。周予安太熟悉这种表现了——温言总是优先考虑别人的感受，哪怕委屈自己。
"我想来，"周予安轻声但坚定地说，"而且我已经跟学校申请了午休时间可以外出，这样中午也能来看你一会儿。"
温言抬起头，眼睛里的担忧渐渐被某种柔软的情绪取代。他慢慢做了个手势——右手食指轻轻点在自己胸口，然后向前延伸，最后点在周予安的心口："我的心，走向你"。
周予安回以同样的手势，然后从背包里又拿出一样东西——一串玻璃风铃，由七只不同颜色的小鸟组成。"挂在你窗边，"他解释道，"这样就算我不在的时候，风来了你也能听到声音。"
温言接过风铃，手指轻轻抚过每一只玻璃小鸟，表情近乎虔诚。阳光透过彩色的玻璃，在他掌心投下斑斓的光斑。他指了指窗户，做了个疑问的手势——"可以现在挂吗？"
周予安点点头，帮他把椅子搬到窗边。温言站在椅子上（周予安紧张地扶着他的腰），小心翼翼地将风铃挂在窗帘杆上。一阵微风吹来，玻璃小鸟互相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喜欢吗？"周予安问，虽然从温言闪亮的眼睛已经知道了答案。
温言点点头，突然张开嘴："谢......谢......"声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像是经过了反复练习。
周予安胸口一热，差点没忍住拥抱的冲动。他转而帮温言从椅子上下来，手指在那纤细的腰间多停留了一秒，感受到布料下温热的体温。
"陈医生说你再过一个月可能就能出院了，"周予安说，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正好赶上十月份的期中考试，我们可以一起复习。"
温言微笑着点头，在本子上写：【我会努力赶上进度。】然后他犹豫了一下，又补充：【能借你的课本看看吗？想提前预习。】
"当然，"周予安从背包里拿出几本教材，"这些是基础课的内容，不难。数学可能有点挑战，但我会帮你。"
温言接过书本，像对待珍宝一样轻轻抚过封面。他翻开数学课本，眉头立刻皱了起来——那些公式和几何图形对他来说显然很陌生。住院一年多，他错过了太多正常青少年的生活。
"别担心，"周予安安慰道，"我们从最简单的开始。"
他们肩并肩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周予安耐心讲解着基础代数。温言听得很专注，时不时在本子上记笔记或提出问题。阳光透过风铃，在地板上投下彩色的光斑，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讲解到一半时，护士推门进来送药。温言乖乖吞下药片，没有像以前那样皱眉——新配方的药物对胃的刺激小了很多。护士检查了他的心率，满意地点点头："陈医生说可以增加散步时间了，每天两次，每次二十分钟。"
温言眼睛一亮，立刻看向周予安，像是在计划什么。等护士离开后，他在本子上写道：【下午陪我去个地方？】
"去哪儿？"周予安好奇地问。
温言神秘地笑笑，写下：【惊喜。】
午后的阳光不再那么强烈，温言带着周予安穿过几条很少使用的走廊，来到医院顶楼的一个小平台。这里平时锁着，但温言不知从哪里弄来了钥匙（"护士长借我的，"他在本子上解释，"因为我表现好。"）。
平台不大，但视野极佳，可以俯瞰整个医院花园和远处的城市轮廓。角落里摆着几把旧椅子和一张小桌子，桌上甚至还有一盘未下完的象棋。
"你经常来这里？"周予安惊讶地问。
温言点点头，写道：【发现于三个月前。当我想独处的时候就来。】他指了指角落里的一盆小植物——是多肉的幼苗，看起来被精心照料过。
周予安走到栏杆边，深吸一口新鲜空气。从这里可以看到他每天来医院走的那条路，还有更远处他的公寓楼。风比地面强劲些，吹乱了他们的头发，温言的风衣下摆猎猎作响。
"真美，"周予安由衷地说，"像是另一个世界。"
温言站到他身边，手臂轻轻贴着周予安的。他们沉默地欣赏着风景，远处城市的喧嚣变得模糊不清，只有风在耳边低语。温言突然指向某个方向，周予安顺着看去——是一所学校，红砖建筑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那是......我的新学校？"周予安眯起眼睛辨认。
温言点头，在本子上写：【从这里可以看到你上学。】然后他犹豫了一下，又补充：【我会想你的时候就看这里。】
这句话像一把小刀，轻轻扎进周予安的心口。他转头看向温言，发现对方也正注视着他，目光中有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风掀起温言的额发，露出那道淡淡的疤痕，阳光下几乎透明。
"我也会想你，"周予安轻声说，"每节课间都想。"
温言笑了，眼睛弯成月牙。他做了个夸张的"肉麻"手势，但耳尖却悄悄红了。周予安忍不住伸手，帮他把被风吹乱的头发拨回耳后，手指在那道疤痕上停留了一瞬，感受到皮肤下温热的血流。
温言没有躲开，反而轻轻蹭了蹭周予安的掌心，像只寻求安慰的小猫。这个无意识的动作让周予安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们回到病房时，窗边的风铃正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在欢迎他们归来。周予安帮温言记录下午的血压和心率（完全正常），然后继续他们的"数学课"。温言学得很快，已经能解一些基础方程了。
"你其实很聪明，"周予安惊讶地说，"如果没住院，成绩一定很好。"
温言摇摇头，写道：【只是有好老师。】他看向周予安的眼神里盛满了真诚的感激，让后者不知如何回应。
晚餐是医院的标准餐——鸡胸肉、西兰花和米饭。周予安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瓶子："试试这个，我妈上周寄来的辣椒酱。说是四川特产，但我觉得一点都不辣。"
温言好奇地蘸了一点，结果辣得直灌水，眼泪都出来了。周予安连忙道歉，递上牛奶解辣，但温言却边咳嗽边笑，在本子上写：【你妈的"不辣"标准很特别。】
"对不起，"周予安也忍不住笑了，"我忘了你饮食一直很清淡。"
温言摇摇头，又勇敢地蘸了一点辣椒酱，这次只沾了一丁点。他慢慢适应着这种新鲜刺激的味道，像在探索一个未知的世界。周予安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胸口泛起一阵柔软的情绪。
饭后，他们一起听温言偷偷带来的CD——一张古典吉他专辑，据说是他父亲年轻时最喜欢的。音乐如水般流淌在病房里，与窗外的风铃声交织在一起。
"你父亲......"周予安犹豫着开口，"他现在......"
温言的表情变得复杂。他写道：【还在服刑。我每月会收到他一封信，但从不回。】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音乐是他留给我的少数好东西之一。】
周予安轻轻握住温言的手，那只手比想象中要温暖。他们就这样静静地听着音乐，谁都没有再说话，但沉默并不令人不适。
天色渐暗，周予安该回去了。温言送他到病房门口，像往常一样做了个"明天见"的手势。
"明天见，"周予安回应，然后指了指窗边的风铃，"如果风大的话，我在学校也能听到它的声音。"
温言微笑着点头，月光透过风铃，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周予安最后看了他一眼，将这个画面刻进记忆，才转身离开。
走廊上，护士长叫住了他："周予安，陈医生想跟你谈谈温言的出院计划。"
办公室里，陈医生展示了温言最新的检查报告："恢复得比预期好。如果继续保持，十月中旬就能出院了。"
周予安仔细阅读着报告，那些医学术语和数据对他来说已经不再陌生。过去几个月，他自学了不少心脏病相关的知识，就为了更好地理解温言的情况。
"他需要定期复查，"陈医生补充，"但基本上可以回归正常生活了。当然，不能剧烈运动，要避免感染，按时服药......"
周予安点点头，已经在心里盘算着如何调整公寓布置，给温言创造一个舒适的休养环境。也许该换张更软的床垫，再买台空气净化器......
走出医院大门时，夜风拂过周予安的脸颊，带着初秋的凉意。他抬头看向328病房的窗口，隐约能看到窗边的风铃在月光下闪烁。虽然三天后开学将改变他们的日常，但有些东西永远不会变——比如他每天都会来见温言的承诺，比如那串风铃在风中唱响的声音，比如他们之间那种无需言语的默契。
这个认知让周予安胸口涌起一股暖流，足以抵御初秋的微寒。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向家的方向，心中已经开始期待明天的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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