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霭缥缈，家户起身。
天光微乍，路上几乎没有人，苏老爹挑着扁担，心中紧张极了。
他向来不善言语，不会那些油嘴滑舌的腔调，也不懂如何卖东西。若不是担忧女儿的安慰，是羞于出来露面的。
苏摇枝自然明白父亲的想法，于是还反来安慰起苏老爹：“到时候您就在边上瞧着，这看多了，自然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没责怪苏老爹要脸皮的举动，毕竟他性格本就木讷，实在强求也难成事。
父女俩第一家，是先来了明家。
刘妈妈是熟人，容易开口些，苏摇枝想着若是人家不喜欢吃，那她便直接送一个给玉哥儿，毕竟人家帮了自己不少。
苏摇枝轻轻扣了扣门：“刘妈妈，刘妈妈在吗？”
是孙瑶开的门，她正梳洗了干净，刚要去做饭，朦胧间瞧清楚了来人是苏摇枝，立马便笑道：“是小苏娘子啊，快些进来，我婆母已然起来了，正在穿衣呢。”
孙瑶对着苏摇枝很是热情，将父女俩迎进了院里，刚一进来，便见刘妈妈一家出门来了。
刘妈妈见着苏摇枝自是喜笑颜开，她身后的两个男人则不这么客气了，尤其是明大勇，正系着腰带呢，狠狠在门口啐了一口，小声嘀咕道：“一大早上就来敲门，打秋风呢……”
刘妈妈迎上去：“是摇枝啊，怎的一早来了？”
苏摇枝浅浅一笑，轻轻揭开箩筐上盖着的棉布：“刘妈妈，今日是我试着卖吃食的第一日，心中实在没个底，刚巧玉哥儿还没有来用朝食，便想着送来给你们家尝尝，还劳烦妈妈吃完给些个评价，怕是手艺不精，卖不出去就坏了。”
刘妈妈大喜，立刻点头：“你的手艺我是知道的，做出来的东西都好吃！这样，玉哥儿他娘，你去取钱来，咱家买两个，给摇枝添添福气。”
苏摇枝赶忙摆手：“刘妈妈，您用不着花钱的，这饼当是我送您的。”
刘妈妈睨她一眼：“这可怎么行！我知道你们一家做这门生意不容易，再说你往日费尽花样给玉哥儿做吃食，多亏了你，他如今身子才能好些，这饼我必须花钱买才成。”
苏摇枝知晓她是客气，可自己也不愿意让人家白白出了钱，她的本意也不是如此，现在这般倒像是她上赶着来了。
明大勇那眼神几乎要将她盯穿。
苏摇枝赶忙按下刘妈妈，温声道：“刘妈妈，您先瞧了我卖的吃食再决定也不迟，咱们虽亲近，可我也不能总赖着你。”
听她这么说，刘妈妈这才消停。
苏摇枝揭开整块棉布，里头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十几个冒着热气的夹馅烤饼，有些饼皮外头还被红油渗透，在日光照耀下显得更加好看鲜亮。
若不是成本有限，苏摇枝还要去买些新鲜荷叶来的，用来给食客打包，拿着吃也更加干净些。
如今条件不好，便只能这么单拿出来了。
好在刘妈妈也不在意，他们都是下地干活的流犯，不在乎这些个精贵服务。
苏摇枝拿出一个递给刘妈妈，还未靠近，刘妈妈便已经闻见了浓浓的辣油香味，她口水一咽，细细数来，家中已经不知多久没有吃过这样爽口过瘾的辣味了。
苏摇枝期待道：“刘妈妈，你尝尝，合不合胃口？”
刘妈妈赶紧怼着那口馅料便下嘴了，待一口下嘴，顿时喜不自胜的连连点头。饼子扎实柔软，加上苏摇枝肯放料，里头的豆干和腐竹很有嚼劲，小葱和辣椒油浸满了整块饼皮，还放了菜叶，口感很是丰富。
一旁的孙瑶看着婆婆吃的如此香，自个也早就馋了，小心翼翼问道：“娘……能不能让我也尝尝？”
刘妈妈这才觉得自己这般如狼似虎的模样有些夸张了，不好意思的笑笑，便将麻辣干子烤饼递给儿媳。
孙瑶也是被里头的馅料所吸引的，她裹了一大口，也登时爽快的眯起眼睛来。
咸香四溢，还从未尝过如此香味的烤饼。
婆媳俩吃的满嘴带油，那模样，说实话，把在身后观望的两个男人也看馋了。
明家儿子明志，默默踮起脚，咽了咽口水：“爹，那苏家人做的烤饼貌似还真挺好吃的，你瞧娘和瑶儿的模样，不像是装的，要不咱们也去尝尝？”
明大勇剐他一眼，恨铁不成钢，深觉儿子没志气：“苏家人能做出什么好东西？定是用些不干不净的食材做成的，你便等着你娘和媳妇吃坏肚子吧。”
明志撇了撇嘴，看着婆媳俩吃的欢快，只能舔舔自个儿的嘴皮子。
一个四方长的烤饼，没一会便被婆媳俩瓜分干净。
待刘妈妈意识到饼子吃没了，这才回过神来，赶忙拍了拍大腿：“不成，妹子，你这烤饼太好吃了，多少文一个，我还要再买一个。”
孙瑶激动道：“娘，咱们还能吃一个吗？”
刘妈妈没好气的瞪她一眼：“你吃什么吃，我这是买来给玉哥儿吃的。”
孙瑶听了顿时垂下头，两眼馋馋望着箩筐里剩下的烤饼。
苏摇枝笑道：“我这麻辣豆干烤饼，定价是八文钱一个，刘妈妈便只要给一个的价钱就成。”
刘妈妈一听，还是仍旧让孙瑶拿了两个烤饼的钱来。
她知晓苏摇枝不容易，更何况这饼子做的实惠，八文一个，他们家中吃得起。
强推拉扯了几次没用，见状，苏摇枝也只能收下了，甜笑道：“多谢刘妈妈了。”
刘妈妈颔首，目光又看向扁担另一头的鼓形桶，好奇道：“这里面装的又是什么？”
苏摇枝揭开盖子，好让刘妈妈看的清楚：“这里面装的是新鲜的豆浆，我是想配着这饼子一起卖的，两文钱一勺，刘妈妈这回可千万别跟我客气了，您拿了碗来，我给您打上几勺。”
见她语气诚恳，刘妈妈也没再扭捏，从厨房拿了普通大小的陶碗来。
苏摇枝买的勺子本就大，一勺舀下去，几乎就能装满一整个碗了。
的确是量大便宜。
刘妈妈闻了闻，醇香浓厚，一口下去刚好能解方才麻辣烤饼的腻味，好消食。
她砸吧砸吧嘴，回味道：“你明日还卖吗？卖的话先来咱们家，我还要买。”
苏摇枝点点头，若还能想办法下山采买，她定是要继续卖的。
只是……
她的目光幽幽瞧像后方的明大勇，察觉到男人明显高高在上，审视的态度，苏摇枝心中便不是很想求他了。
她也是个又脾性的，若是实在想不到办法，她再来求明大勇。
离了明家，苏摇枝将刚得的铜钱装进空瘪的钱袋中。
这钱袋还是秦氏抽空用了瞿四娘剩下的线头给她逢的，是元宝图案，象征财富福气。
苏摇枝摇了摇钱袋，里头发出铜钱碰撞的清脆响声，苏老爹和她相视一笑，脚下的步伐也更稳健了些。
看着女儿方才当真成功赚到了第一笔钱，苏老爹只觉脸上好似也没有那么发烫了，腰杆硬了不少。
父女俩接着找下家卖。
他们找的目标群体，定位都是在平日看着吃穿用度较好的人家，这些人大多在流放前，家中是有积蓄的，有些家乡亲人托人照看，还会寄来钱财。
眼前这家瞧着便知日子过的松快些，房屋是自个建的，上头还用了瓦片盖防水屋檐，同屋子对面那户窝棚房形成了鲜明对比。
苏摇枝扣响了门。
很快，一对中年夫妇便开了门，苏摇枝认出来，这二人是服役地里有名的人家，郎君从前是当官的，官至三品，还是堂堂正正科举考上去的，就是不知为何被贬派流放了，几个监工遇上他们一家，也是要礼让三分的。
那户人家的娘子见是对父女，轻柔问道：“不知二位有何事？”
她声音亲和，举手投足间便知从前家教良好，苏摇枝不由得心生好感，细细解释道：“扰娘子安了，我和父亲做了些朝食，想卖来贴补家用，一样是麻辣豆干烤饼，一样是豆浆，不知娘子可有兴瞧瞧？”
闻言，那姓叶的郎君眼中一亮：“是辣的？”
苏摇枝点点头，揭开保暖的棉布，让夫妇俩看清烤饼的模样。
苏摇枝道：“这饼子擀的厚，里面馅料也放的多，胃口不大的吃上一个便饱了，只要八文钱一个。”
那叶郎君即刻便掏了钱囊：“给我来三个。”
苏摇枝有些惊喜，没成想他们如此大手笔，竟直接买了三个去。
见苏摇枝怔愣，那郎君笑着解释道：“刚巧我娘子有孕在身，怕是怀的是个丫头，整日馋辣的。”
买了烤饼还不够，又拿了两个大碗，打了四勺豆浆。
二人瞧着恩爱非常，给钱也给的爽快，苏摇枝钱袋里一下便又多了几十文。
待关上门，叶家娘子才好奇道：“你我一人一个买两个便够吃了，怎的还要买一个？”
叶郎君道：“李监头他家娘子也怀上了，昨日我与他家中教书，听闻夫人有些害喜，也是馋辣的，便想着送去聊表心意，若不然人家怎会一直将这教导子女的差事给我做？”
那李有德听闻他从前靠着科举做过官，便私下给了自己这教书的差事，虽是看重他的才能，可往日的人情讨好也是免不了的。
尤其是如今娘子身子有孕，他得更讨好些李有德，好让娘子有时间能休憩几日。
这些事苏摇枝一概不知，也不知李监头的娘子什么也不吃，偏生吃了她的烤饼这回事。
她做的烤饼量大实惠，配着一大勺两文钱的豆浆卖，才不到半个时辰，饼子便都叫卖空了，剩了半桶的豆浆，也叫周围十几户人家给舀空了去。
原先空瘪的钱袋，慢慢丰盈了起来。
父女俩一到家，抛下空空如也的箩筐和水桶，赶忙招呼家人数起钱来。
一家四口，分批蹲在地上开始数起钱来。
半晌后，苏摇枝才犹从梦中回神般，意识到自己一个早晨，究竟赚了多少。
统共进账二百四十钱，去掉黄豆和小麦的成本钱，竟然净赚了一百九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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