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衡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是半个时辰?还是一个时辰?
时间在眩晕中失去了刻度,方向也在昏沉的意识里迷失。
眼前的世界模糊而摇晃,惨白的雪地、铅灰的天空、嶙峋的岩石……全都搅在一起,旋转着,拉扯着他所剩无几的清明。
直到一种持续的轰鸣声,硬生生楔入他混沌的脑海,他这才惊觉周遭的声音变了。
不再是单调的风雪呜咽,一种低沉而宏大的轰鸣,正从前方滚滚传来,也震得他脚下的雪地隐隐发颤。
云衡猛地一激灵,涣散的目光艰难聚焦,穿透漫天飞舞的雪沫向前望去。
视野前方,坚实的雪地戛然而止——
一道断崖赫然横亘于前,仿佛雪地被一柄无形的巨斧从中劈开。
断崖对面,是另一道同样陡峭的崖壁,两崖之间,是一条数十丈宽的河流,湍急的河水中裹挟着大量从上游冲下的浮冰。
巨大的冰块在水流中互相撞击、翻滚,发出沉闷如雷的轰响,溅起浑浊的浪花和水沫。
望着这绝路天堑,云衡心头一沉——走错了方向!
他转身,试图沿来路折返,另寻生路。
然而,刚走出几步,一阵密集的踏雪声便如同索命的鼓点,从前方那片稀疏的冷杉林间骤然响起!声音急促而冷酷,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机!
云衡的身体瞬间绷紧。
十数道漆黑身影自林间扑出,似索命的恶鬼!他们迅疾地现身、合拢,动作矫捷而有素。
转瞬之间,一个半圆的包围圈已然形成,杀意仿佛凝成实质的网,将云衡罩定在崖边这方寸之地,封死了他所有可能的退路。
他们清一色身着紧束的夜行劲装,黑巾蒙面,手中握着制式统一的雁翅刀,刃口在灰暗天光下淬着幽冷的青芒。
云衡失血苍白的面容毫无波澜,眼中不见丝毫慌乱,唯余一片死寂般的平静。
黑衣杀手们见云衡裘衣染血、身形不稳,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便知眼前猎物已是强弩之末——对付这样一个油尽灯枯的目标,根本不需要这么多人一齐动手。
为首一人身形格外精壮,他踏前一步排众而出,上下打量着摇摇欲坠的云衡:“云世子,命够硬啊!坠崖不死,还能拖着残躯跑这么远!可这路,算是走到头了!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谁叫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呢!”
云衡强压下喉间的腥甜,嘶哑的声音几乎被风雪吞没:“谁…派你们来的?”
那精壮头领闻言,语气中带着嘲弄:“将死之人,知道了也无用。”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眼中最后一丝耐心也消失了,只剩下纯粹的杀意。显然,他已认定云衡是网中困兽,多说一字都是浪费。
他不再废话,大步踏出,手腕一翻,沉重的雁翅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朝着云衡的脖颈猛劈而下!刀势凶狠,意图一刀便将云衡斩于当场!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云衡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就在刀光及体的刹那,他几乎是凭借着刻入骨髓的本能反应,身体猛地向左侧竭力一拧!
“嗤啦!”
锋刃贴着他的肩头削过,划裂了本就破损的裘衣,在肩胛骨上划开一道血口!云衡险险避开了这致命一击。
精壮头领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怒意勃发。“下一刀,送你上路!”他暴喝一声,刀身再次高高扬起,刀势变得更加狠厉,这一次,直指云衡的头颅!
云衡呼吸急促,试图移动,然而身体因方才的闪避彻底脱力,此时像被无形锁链捆缚般沉重,无法挪动分毫。
刀尖寒芒一点,在云衡的瞳孔中急剧放大!避无可避!
躲不开了……这个念头冰冷地滑过他的脑海。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这般清晰。
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立判的瞬间——
“咻——!”
一道尖锐的破空厉啸,毫无征兆地穿透风雪声,扎入了云衡的耳膜。
“噗!噗!”
两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利刃穿透筋骨的闷响,几乎同时炸开。
声音响起的刹那,那柄即将斩落云衡头颅的雁翅刀,诡异地凝滞在了半空。
云衡只见一支通体乌黑、缠绕着螺旋暗纹的箭矢,赫然洞穿了精壮头领持刀的手臂!视线稍移,另一支完全相同的黑羽箭,竟精准无比地射穿了他的头颅!箭头带着一蓬刺目的红白之物,从另一侧贯透而出。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一瞬。
精壮头领的手臂无力垂落,刀“哐当”一声脱手坠地。他壮硕的身躯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随即便轰然砸倒在冰冷的地面上。鲜血迅速从他头部和手臂的创口汩汩涌出,染红了身下洁白的积雪。
变故发生得太快,兔起鹘落!
前一秒还杀气腾腾、步步紧逼的黑衣人们,仿佛被无形的冰锥钉在了原地,集体陷入了石化般的僵硬。
他们的目光齐刷刷锁定在那倒毙的头领身上,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骇。
云衡也僵住了,劫后余生的心悸和突如其来的剧变,让他本就混乱的脑海一片空白。
震惊的凝固仅仅持续了一个呼吸。
“咻!咻!咻!”
又是三道同样尖锐的厉啸破空而至!
“噗!噗!噗!”
三名站位靠外侧的黑衣人,胸膛在同一时间迸开血花。强劲的箭矢透体而出,三人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似被割倒的麦秆,重重扑倒在雪地上,瞬间毙命。
“敌袭!右后方!”终于,一个反应最快的黑衣人嘶声裂肺地吼了出来。
剩下的黑衣人们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狼群,瞬间炸开!猛地转头看向箭矢射来的方位,眼中充满了惊怒交加的凶光。
云衡也循着那惊心动魄的箭啸望去。
雪幕深处,距离他们约莫百步之遥,一人一马的身影,宛若从铅灰天幕与苍茫雪野之间,骤然撕裂而出的一道浓墨。
一匹通体玄黑、神骏异常的高头大马,在灰白天光下泛着乌沉沉的光泽,稳稳伫立在风雪之中。
马背上,坐着一个玄衣青年。身形挺拔孤峭,似雪域荒原中拔地而起的一柄利刃。飞雪模糊了他的面容细节,却无法遮掩那扑面而来的凛冽气势。
他手中握着一张硬弓,弓身黝黑,隐泛沉凝乌光;弓弦紧绷如满月;弓臂之上,赫然已搭上了三支箭矢;箭镞寒芒闪烁,直指崖边这杀戮之地!
他拉弓的姿势蓄满了力量,整个人骑在神骏的黑马之上,玄衣墨马,仿佛一尊踏破风刀霜剑而来的杀神,带着孤绝而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咻——!”
弓弦震响!箭矢离弦!
“噗!噗!噗!”
“呃啊——!”
三声短促凄厉的惨叫响起,又是三名黑衣人的胸膛应声迸开血洞,箭矢透胸而过,将他们狠狠掼倒在地。
箭无虚发!连珠夺命!神乎其技!
“先宰了那个放冷箭的!” 先前那个反应最快的黑衣人再次嘶声怒吼。
剩余的几名黑衣人瞬间达成共识,他们纷纷调转刀锋,朝着那个玄衣身影狂冲而去。雪沫在他们脚下飞溅。
面对黑衣人的合围,马背上的玄衣青年毫无惧色。他收起弓,猛地一夹马腹。
“唏律律——!” 骏马发出一声嘹亮的长嘶,四蹄翻腾,踏碎积雪,迎着扑来的黑衣人悍然对冲。速度之快,只在雪地上拖出一道模糊的残影。
距离急速拉近,就在双方即将碰撞的刹那——
云衡涣散的目光,瞬间被一道撕裂风雪的玄影攫住。
那玄衣墨鞍的身影,宛如一杆饱蘸浓墨的霜毫玉笔,骤然点入他眼前这片混沌的素白。
只见青年猛地一按马鞍,身形凌空拔起!玄色衣袂当空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恰似浓墨挥毫,于漫天飞雪铺就的“宣纸”上,沁染出惊鸿一笔。
深沉的黑与冰冷的白在云衡眼中交融。那腾空而起的身影,带着超脱凡尘的孤逸,直向阴沉的天穹掠去,似要拂去那沉重的铅灰。
——墨云沁雪,越马拂霄。
这夺魂摄魄的一幕,挟着无与伦比的冲击力,狠狠撞入云衡濒临熄灭的感官中,再深深烙进他混沌的意识里。
越骁凌空轻巧地掠过下方劈砍而来的刀锋,踏雪无痕,稳稳落在几名黑衣人身后,落地无声。
动作一气呵成,潇洒利落至极。
落地瞬间,他身体如同蓄满力量的弓弦骤然爆发。以左腿为轴,右腿狠狠扫向为首一名黑衣人的腰肋。
“咔嚓!” 清晰的骨裂声响起。
那黑衣人如遭重锤,惨嚎着喷血飞出,重重砸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抽搐了几下便瘫软不动了。
随即,越骁反手之间,一柄长刀已然出鞘。刀身狭长,弧度流畅,通体呈现一种暗沉的墨青色,锋刃处流淌着一线摄人心魄的幽蓝寒芒。
刀光乍现!
越骁身形一转,刀随身走,长刀划出一道凄艳绝冷的弧线,带着斩断风雪的锐啸。
“铛!铛!铛!”三声刺耳欲裂的金铁交鸣声炸响!
三名扑上来的黑衣人,手中兵刃与那道幽蓝刀光甫一接触,竟如朽木枯枝般应声而断!
兵刃断裂的脆响还在空中回荡,幽蓝刀光却没有丝毫凝滞,随即轻盈地抹过三名黑衣人的脖颈!
三道血线,几乎在同一水平线上喷射而出!三人纷纷在血雨喷溅中颓然倒地。
从越骁策马冲阵,到凌空落地,再到拔刀杀敌,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然而,那群冲向他的黑衣人,却已倒下大半!
鲜血在洁白的雪地上肆意涂抹,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压过了风雪的寒气。
仅剩的三名黑衣人眼神交汇,无需言语瞬间达成默契。
其中两人同时发出一声嘶吼,不顾一切地挥舞着兵刃,朝着越骁猛蹿而上!刀光剑影交织成网!
就在他们蹿出的同时,那眼神阴鸷的第三人猛地一扭身,竟朝崖边的云衡疾掠而去!显然是想趁同伴缠住越骁之际,先了结掉此次的任务目标。
越骁瞬间洞悉了对方的意图,眼神骤然一寒:“找死!”他身形一动便要拦截。
然而,那两名黑衣人已蹿至身前!刀剑裹挟着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一左一右,彻底封死了他追击的路线!一人斩颈,一人刺腹!角度刁钻,配合默契,全然是搏命的打法,只为阻他片刻!
越骁不得不止步!狭长刀锋在身前划出一道凌厉的圆弧!
“铛!铛!”火星迸射!他精准地格开了斩向脖颈的刀锋与刺向腰腹的利刃。
格挡的瞬间,刀光顺势反撩,幽蓝寒芒闪电般抹过两人咽喉,血线立时喷射。
另一边。
那阴鸷黑衣人目标明确,动作迅捷,已然扑到了云衡面前,举刀便向他拦腰横扫斩去。
云衡瞳孔骤缩,他强提气力,身体拼尽全力向旁边狼狈躲闪。
“嗤啦!”
利刃擦着他的腰侧掠过,再次划裂了本就破烂的裘衣。虽未斩实,但那冰冷的死亡触感已令他遍体生寒。
剧烈的动作牵动了内腑的剧毒,“呃!”云衡闷哼一声,眼前猛地一黑,强烈的眩晕和呕逆感袭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
阴鸷黑衣人一击落空,凶性更炽,再次扬刀,正欲挥向云衡踉跄中暴露出的胸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玄影如惊雷般掠至!
刀光如匹练横空!
“噗嗤!”
那阴鸷黑衣人举刀的手臂,齐肩而断!断臂连同武器一起飞了出去。
黑衣人身体猛地剧震,双眼中满是极致的痛苦,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痛处。
然而视线未及肩头,一道冰冷、快至毫巅的刀光,便在眼前一闪而逝。
他只觉颈间一凉,眼中的惊骇骤然凝固,双手徒劳地捂向喷血的颈脖。身体晃了晃,双膝一软,整个人便向前栽倒在地。
越骁看也不看倒毙的杀手,目光瞬间转向云衡。
然而,变故再生!
云衡方才被那杀手的刀势逼得连连后退,本就已立于悬崖边缘。
此刻看到那阴鸷黑衣人倒下,紧绷到极致的心弦骤然一松。这一松,本就强弩之末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
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视野迅速被浓重的黑暗吞噬。耳畔的风声、水声瞬间远去,只剩下嗡嗡的耳鸣。
他感觉脚下踩着的崖石似乎在移动、在倾斜,身体一轻,脚下陡然踏空。
整个人似断线的风筝,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倒。
白色的裘衣在狂风中翻飞,仿佛一片凋零的雪花。
眼见云衡身体向后倒去,越骁的心骤然漏跳半拍,失声喊道:“初安!”
没有任何思考,完全是身体快于意识的本能反应。
越骁脚下猛地发力,用尽全力一蹬,地面积雪冻土瞬间被踏出一个深坑。
他整个人如一道破空流矢,朝着云衡坠下的方向,义无反顾地凌空飞扑而去!
越骁从朔州出发,十日抵达“战场”,灰头土脸一出场,便一不小心惊艳了老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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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上帅马,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眶来:“啥?刚见面,就玩殉情?!”
帅马鬃毛炸起,马蹄刨着崖边碎石:“难不成我也得跟着来一出‘忠马殉主’?!”
念头一闪而过,帅马猛地甩头,鬃毛在风中划出一道帅气的弧线。它果断后撤三步,毫不犹豫地——掉头、开溜。哒哒哒~撒蹄子立刻跑路。
马蹄声急促远去,风中隐约传来它嘚瑟的嘶鸣:“耶~天赐良机,终于甩掉那个不靠谱的主人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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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玄衣策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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