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婴儿通过产道一样，在经过沉闷而逼仄的旅程之后，出现在眼前的是令人惊叹的奇景。
如同精心准备的惊喜，在脚步落在通道尽头前的瞬间，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突然出现了点点光明。那些光亮和伊芙宁身上的光芒一样微弱，但是汇聚在一起，越聚越多，最终照亮了整个空间。
巨大的穹顶结构的洞窟中，密布着大小形状不一的卵，从龙眼核到冬瓜，不一而足。
透过发着微光的半透明的卵壳，可以看到蜷缩其中的生命。
“这些……”路麦愕然。
“是在人类占领N21之前就存活在这里的卵。”古德奈说，“这颗星球在过去是虫族的地盘。”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虫卵的生存也需要消耗氧气，路麦觉得周遭的空气有些稀薄，导致她呼吸开始变得困难。
要把肺撑得足够大，才能攒到需要的氧气。
但渐渐的，好像连那一点点的氧气都变得难以捕捉了。
胸腔起伏得厉害，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样。
这不对劲。
路麦想提醒同伴，结果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身体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振动，仿佛刚刚脱壳的蝉第一次振翅，虚弱，快速，渐渐变强，渐渐变快，最后，全身的血液都像要在这振动之中沸腾一般。
啊——
她想大声呼喊，最终却只做出了一个口型。
她觉得自己似乎成了一张壳，而“那东西”要从这层壳中逃逸。
噗。
噗。
啪。
清脆的声音从十万光年外传来，无数条看不见的触手穿透皮肤，向四面八方探去。
她看到古德奈惊慌的表情，看到他动着嘴唇说着什么，可耳朵听不到那些声音，只能听到无数个或参差或重叠的细小的爆破。
洞窟中的光芒一瞬变亮。
让人幻觉一颗超新星的诞生。
啪啦啪啦。
哗啦哗啦。
无数的羽翼在碎裂的光斑中展开，无数的螯肢在沉静的阴影中伸展，无数的口器或啃咬或嘶吼。
在这颗星球上蛰伏了数十上百年的卵，在这一刻不约而同地孵化了。
伊芙宁就站在不远处，细长的前肢匍匐在地，做着臣服的动作。
而那些新生的或大或小的虫类，也全部在它无言的号召下做出了同样的姿态。
躲藏在洞穴深处的早已成年的个体，也纷纷从各个通道的出口现身，聚集到这有限的空间之中。其中就有她亲眼见证其破壳瞬间的那只——它明明已经变了很多，可她还是立刻就认了出来。
在大脑即将因为缺氧而无法思考的时候，痛苦消失了，肺部疯狂地攫取空气，血管舒张，神经活跃。
此时她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不计其数的异星生物正顶礼膜拜的对象是谁。
*
N21，地表。
血肉之躯和仿生材质还有机械零件正处于一团混战之中。
浑身超过七成被进行过机械化处理的人类和用着99%生物材料制作的电子兽，很难以其中之一的胜利证明哪种“生命形态”更为优越。
已经通过狱长的权限布置了可以动用的武装防卫力量，但数量如此众多的敌人着实令人头疼。
卫琅揉了揉额角，同时敏捷地避过从斜上方袭来的鸟爪。
被大型猛禽挠上一下可不是在开玩笑。
一支原始的空天军……
N21的劳改系统有很多奇怪的设定，宠物饲养就是其中之一。
饲主确实比非饲主更能够对抗精神联结造成的创伤，但不是每一个服刑者都需要参加兵役，倒不如说，有这种需求和机会的人根本就是少之又少。
既然如此，何必特意为了这些人而创造出如此庞杂的体系呢？甚至于N21一年中最盛大的两个假日都是围绕这个体系展开的。
原来都是为了这一刻吗？
将自己的非生物士兵包装成无害的电子兽，经由经销商的包装，几乎垄断了N21的宠物市场——改造兽和原始兽确实存在，但和电子兽相比，它们的数量简直不值一提。
最早是谁提出设立饲主体系的？是谁敲定了电子兽的经销商？是谁负责对进口宠物的检查？
难道说这每一个环节里都有唐氏的爪牙吗？
她早就觉得这些电子兽有问题了，但是在调查上却始终没有太大进展，对于暂停博览会和嘉年华的想法也从来都是有心无力。本来想把其中盘根错节的关系梳理清楚，等到时机成熟后再将其连根拔起，没想到根本等不到那时候，就被对方先发制人了。
早就说过她不适合干这行，联盟总会非要赶鸭子上架……
唐古拉斯不就是觉得她是个没有背景的、好拿捏的年轻姑娘，所以才敢肆无忌惮地在她的地盘上大开杀戒吗？
如果调一位从军方退休的老司令来，看他还敢不敢这么放肆。
把她当软柿子捏，而她偏偏就被捏住了。
卫琅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回避着目之所及的电子兽们的攻击路线，找到了一处目前还算安全的避难所——肆拾壹曾经待过的地下办公大楼——开始大爆手速，依次给特别通讯录上的联系人发送指令。
被丢进这个通讯录的，都是她经过多番考察后认为可以信任的人，其中又分为绝对信任、大体信任和有待观察三个子栏目，绝对信任一栏的人数显示为零。
没有一个能够彻底放心的亲信的感觉真是糟糕透顶。
几分钟后，终端陆续收到回信，大多数人只回复了一句“收到”或是“收到，长官”，只有一〇二一本正经地回：“不辱使命！”
你最好做到！
卫琅在心里念了一句。随后开始调阅终端中的另一个板块，整个N21只有狱长权限可以调动的板块。N21的自设军备板块。里面不仅包括她刚才已经通过指令唤醒的自走兵器，还有储备在N21格纳库中为数不多的几台战斗机甲。
只要搭载上那东西，就能在不走空间门的情况下离开N21。格纳库的位置是秘密。借助那里面的东西，能够最大程度地避开唐氏的耳目。
现在正在发生的暴动，她打算交给一〇二和肆拾壹等姑且能够信任的部下去收拾——包括暴动镇压后的秩序重建工作。
至于她本人，她的计划是亲自去军方寻求帮助，最好能将唐氏绳之以法。
这件事她必须亲自出马。
因为要确保万无一失，而且要给足军方面子。
为什么选择军方？
表面上看，和唐氏最不对付的其实是生协的那群人，如果提议要联手干掉唐氏，生协一定上着赶着报名，这几乎是他们一以贯之的行动纲领。遗憾的是除了“和唐氏作对”这一点之外，这个组织的行为逻辑就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难以预料的合作对手，很容易为后续的合作埋雷。
而军方作为一个自诩官方的武装机构，在直观的武力上就比生协强上不止一星半点，在行动层面，由于要考虑给民众留下的印象，其高层往往不会做出有违常理的决定。更重要的是，保护N21不落入唐氏手中这件事，是符合其自身利益的。
希望那些无趣的老头子们不会像唐古拉斯一样，因为前来求助的是一个女人，就看轻了她所提出的建议。
卫琅将手伸到脑后，扯开马尾辫的发尾，使摇摇欲脱的皮筋重新恢复紧绷。
在地图上设定目标，然后向着目标进发。
这是她向来的行动顺序。
离开地下办公大楼的时候，附近的街道似乎刚刚结束一场血战。向她发起过攻击的那只猛禽已经被不知从哪里出现的暴力狂一把撕成两半，此时正虚弱地躺在血流成河的地面。
虽然是电子兽，但构成它的依然是一副十分接近血肉之躯的身体。
这时候，脚下的地面发生一阵震动。
卫琅当即判断，附近有一头巨兽经过，但随即想起，根据N21的宠物饲养规则，宠物的体型都是经过限定的，理论上这里不会出现能造成这番震动的大型宠物，除非有一百头经过体型限制的野猪、犀牛、大象等同时狂奔……
接着，她才意识到，这震动并非来自地面，而是来自地底。
莫非是一场货真价实的地震？
她向四周张望，准备寻找一个开阔的场地静观其变。
地震中突然掺杂了另一种震动。
这次很明显，是规模的重物在地面奔跑时造成的动静。
远处浓烟四起，大群的狂暴野兽从四面八方突然出现，仿佛将要进行一场事先约定好的围剿。
卫琅顿感大事不妙。
难道说唐古拉斯把她也设定为了消灭或俘虏的对象？没道理，那些电子宠物不可能认得出她。
她看向跌落在猛禽附近的一堆机械零件，想到了一种不好的可能性。
这些“暴徒”集体向她发起围攻，很可能是因为她是它们视野之中能够搜索到的唯一活物。
地震和踩踏造成的震动混杂在一起，让她几乎无法站稳。
她已经被包围了，除非立马长出一对翅膀来，否则她想不到自己还能怎么逃。
说过一万次了，她不是想才来当这个吃力不讨好的狱长的。
可怜她风华正茂却烂命一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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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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