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局的尘埃,在从高窗斜射进来的光柱里缓缓浮沉,像无数微小的、挣扎的魂灵。越往深处走,空气越发凝滞,混合着陈年纸页腐朽和霉菌的味道,呛得胡小小几乎想打喷嚏。
她捏着鼻子,踮着脚,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散落的、不知名的兽皮卷宗。洛阳沉默地走在她前面,他的背影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挺拔,也格外疏离。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一排排书脊,那些蒙尘的、用古怪文字或模糊图案标注的厚重大部头,似乎都在他的审视下一览无余。
“喂,我们到底在找什么?”胡小小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那个神秘人的头发丝?还是他掉落的纽扣?”
洛阳没回头,声音清冷:“能量残留,印记,或者……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还有,”他回头撇了撇嘴,“严肃点,什么头发,什么纽扣。”
转过身去,他的脚步在一排几乎被阴影完全吞没的书架前停下。这排书架用的木料似乎格外老旧,颜色深得近乎漆黑,上面摆放的书籍也格外杂乱破败,许多连书脊上的字都磨蚀殆尽了。
胡小小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忽然,角落里一本材质奇特、颜色暗沉如铁锈的书吸引了她的注意。它不像其他书那样是纸质的,反而更像某种薄薄的、经过处理的皮质,上面用一种暗红色的、仿佛干涸血迹的颜料写着四个模糊的字——《陆行岛志》。
一种莫名的冲动让她伸出手。
“别乱碰。”
洛阳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带着一种罕见的、急促的警告。
胡小小的手指顿在半空,离那本书只有一寸之遥。她诧异地回头看了洛阳一眼,他深灰色的眼眸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快的不自然。
有古怪。
胡小小天生反骨,尤其是在这种被神秘感包裹的时刻。她非但没缩回手,反而飞快地一把将那本《陆行岛志》抽了出来,动作快得带起一片灰尘。
“哟——”她拿着书,故意在洛阳面前晃了晃,脸上带着点狡黠的、调侃的笑,“反应这么大?难道这上面记录了你有什么见不得光的黑历史?比如,某位不得了的人物小时候尿裤子之类的?”
书入手沉甸甸的,带着一股阴凉的寒意。
洛阳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伸手就要夺:“闭嘴吧!拿来!”
胡小小敏捷地往后一跳,背靠着另一个书架,笑嘻嘻地翻开了这本以怪异皮质制成的书册。书页泛黄脆弱,上面的字迹是那种暗红色的古老笔墨,许多地方已经晕开或模糊。
她本来只是想逗逗这个总是一本正经的家伙,目光随意地扫过那些艰涩的描述,什么“星轨偏移”、“海潮逆流”、“命运织机断裂”……直到几行字猛地撞入她的眼帘:
“……异星来客,踏光而行,其名为‘西’。携天命之力,扭转乾坤,重定海行大陆之气运……”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注释,墨色略新:“西之侧,常伴一灰眸幼童,发卷而沉默寡言,其身世成谜,疑与异空关联甚深……”
“灰眸幼童!发卷!赖皮虫,那小孩不会是你吧!”胡小小差点没笑出来。“什么东西?”洛阳接过去,翻看了一会儿,脸色逐渐不对。
胡小小的心脏猛地一跳,豁然抬头,看向面前脸色已经黑得像锅底一样的洛阳。他那双深灰色的眼睛,此刻,一个大胆的猜测瞬间在她脑海中成型。
“这个西,就是《海行岛志》记载的天行者!”她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发现惊天秘密的兴奋和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报复性的调侃,“那个从外面来的女天行者!灰眸,卷发,是你吧小赖皮虫!怪不得你不上学也没人敢管!你这是……家学渊源后背有人啊!”
“闭嘴!”
洛阳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被彻底戳破**的羞恼和气急败坏。他眼尾甚至泛起了一层极淡的、因情绪激动而产生的薄红。他猛地伸手,几乎是粗暴地从胡小小手中夺回了那本《陆行岛志》,力道之大,差点撕破脆弱的书页。
“又不是什么志怪小说!”他紧紧攥着那本书,指节泛白,深灰色的眼眸狠狠瞪了胡小小一眼,那眼神里有愤怒,有难堪,还有一丝……受伤?
胡小小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弄得愣住了。
下一秒,洛阳猛地转身,像是要逃离什么令他极度不适的东西,走路带风。然而他显然气昏了头,忘了自己身处狭窄的书架之间,转身的幅度过大,手肘“砰”地一声撞在了旁边一架堆满旧档案的木架上。
“哗啦啦——!”
不堪重负的木架发出一声呻吟,紧接着,上面堆积如山的卷宗、档案盒劈头盖脸地倾泻下来,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在寂静的图书局里如同投入了一颗炸弹。
尘埃漫天飞扬。
胡小小被这动静吓得缩了缩脖子。
洛阳的身影在弥漫的灰尘中僵了一瞬,他甚至没有回头再看胡小小一眼,便快步消失在层层叠叠的书架阴影之后,只留下满地狼藉和一个目瞪口呆的胡小小。
“搞什么啊……”胡小小看着那倒塌的木架和散落一地的文件,小声嘀咕,“这么不经逗……”
然而,还没等她从这混乱中回过神,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便由远及近,迅速朝着这个角落逼近。
糟了!
胡小小心里咯噔一下。
很快,三名身穿统一黑色镶银边制服、面色冷峻的人出现在她面前。他们的制服胸前绣着一个醒目的徽章——交叉的戒尺与书籍,这是教育府巡查人员的标志!这些人负责维持学院及相关区域的秩序,权力不小,尤其对违规行为处罚严厉。
为首的黑袍人目光冰冷地扫过倒塌的书架和站在狼藉中央、手足无措的胡小小,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图书局禁地,损坏公物,私自翻阅受限档案!跟我们走一趟!”
说完,他身后的一名巡查便上前一步,伸出戴着白色手套的手,径直抓向胡小小的手腕。那手指带着一股冰冷的力道,让她瞬间头皮发麻。被教育府带走,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那冰冷的手指即将扣住她的一刹那——
“呵。”
一声轻嗤从旁边的书架阴影处传来。
紧接着,胡列列慢悠悠地踱步而出,脸上挂着一丝混不吝的、带着点嘲弄的笑容。他看似随意地挡在了胡小小和那名巡查之间,目光却锐利地落在为首的黑袍人脸上。
“几位,”胡列列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压迫感,“动手之前,是不是该先问问清楚?刘记章刘统领,没教过你们,该怎么对待‘特殊家属’吗?”
“特殊家属”四个字,他咬得格外清晰。
那名为首的黑袍人动作猛地一僵,伸出的手顿在了半空。他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胡列列,又瞥了一眼他身后脸色发白的胡小小,眼神中的冰冷迅速被一种惊疑不定所取代。刘记章,正是教育府最高统领的名讳!
黑袍人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权衡着什么。最终,他挥了挥手,示意手下退后。
“既然是误会,那就算了。”他的声音干巴巴的,听不出情绪,“不过,这里需要尽快清理干净。”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胡列列一眼,带着另外两人迅速转身离开,脚步声很快消失在书架尽头。
危机解除。
胡小小长长舒了一口气,腿都有些发软,她靠在书架上,心有余悸。
胡列列这才转过身,脸上那点嘲弄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表情,有关切,有责备,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抬手,用力胡撸了一下胡小小的脑袋,把她本就有些乱的头发揉得更糟。
“笨死了!让你别瞎跑!”他的语气凶巴巴的,但动作却带着兄长特有的粗鲁关怀。
胡小小抬起头,看着哥哥,刚才的惊吓和此刻的安心交织在一起,让她鼻子有点发酸,还是家人好,关键时刻能救命。洛阳那个小王八蛋,跑了是什么意思!但旋即,更大的疑问涌上心头。
胡列列怎么会刚好在这里?他口中的“特殊家属”又是什么意思?
还有……那本《陆行岛志》。
它记录的是真实的历史吗?如果是真的,为什么会被丢在这种积灰的角落,材质还如此怪异?洛阳母亲,那位名叫“西”的女天行者,究竟做了什么?而洛阳……他又为何对此反应如此激烈,甚至到了失态的地步?难道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这本书的出现,以及其中记载的内容,本身就透着一股浓浓的不合理。仿佛有人刻意将它遗忘,或者说,隐藏于此,又刻意让人轻易发现。最不解的,是洛阳缘何到此汇合,谁向他通传消息?更不解的,是哥哥一个六高的学生,如何敢不假而走,是怎么发现她进入图书馆的,又有什么机缘认识这位刘统领。一切的一切,她都要搞个明白。
眼前的迷雾,似乎散开了一些,却又在更深处,凝聚成了新的、更庞大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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