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玖被白叶喊去喝茶。白叶难得主动找他，上一次已经临时拒绝过她一回，这次再拒绝似乎会显得不太礼貌。况且目前确实没有课程安排也还相当空闲。
“一个学期马上要结束了，有何感想？”久违的茶香蔓延开来。白叶坐在对面把杯子推给他。上次安安静静地坐在这里喝茶似乎已经是半个月前了。
“原来已经要到期末了吗……”玖仰头。生活过于丰富多彩以至于自己对时间流速的感知也不够准确了……
在血域生活的时候虽然有时也会对着原野一发呆就是一下午，但总的来讲还是觉得时间过得慢慢的。来到学院后很快就被各式各样的新鲜事务推着向前了。
“下下周就是期末考试了，包括期末服级鉴定。”白叶也端起茶杯悠哉悠哉地朝里面吹气，“定个小目标，蓝服中阶，怎么样？”
“这真的是‘小’目标吗……”有点像世界首富教人如何赚钱。
“要对自己有信心啊，你早就比大多数同龄人要成熟优秀很多了。”她露出熟悉的微笑，“其实我一直觉得，你学得很快，临场反应能力也很强——战斗和平时都是。”
“谢谢……”是在鼓励自己么…如此直白的夸赞反而让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了半天他也只好用问句当作关心：“学姐这次也要参加服级鉴定吗？”——黑服鉴定绝对又会是一场灾难吧。
“啊…看情况吧。毕竟可能还够不着高阶，以及还有点麻烦事需要处理。”
“是指期末考吗？”光是文化课部分，要学的专业课和选修内容加起来其实也并不轻松。
“不是呢……”白叶笑着把右手抬起来，比到眼睛的一侧，好像是假装有个眼镜般推了一下，“我可是能过目不忘——决赛的时候就展示过了吧～”
“……”那横野要收走问卷时喊着“等一下等一下我再记一道”的人是谁。
话题还是被扭转到大赛竞技上面去了。不过说起来他也确实挺好奇决赛时候白叶用出来的那个甲烷。
“喔那个就是可燃冰啦，主要成分是甲烷，遇到明火会爆炸。”听完他的叙述，白叶顺便给他科普，“其实要形成的话条件还蛮麻烦的。不过也确实骗到对面了。”
“原来是提前准备的吗？”
“当然啊，不然这种易燃易爆的东西每天带在身上多危险。”
“也是……”玖点头，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时忽然意识到另一个问题，“但是猜拳…？”
白叶“啊哈”了一声：“当然是故意输给他的。”
“……”这么说来也确实，近距离的子弹都能躲掉的话猜拳什么的简直是小儿科了。玖忽然感觉慕德兰学长有点像是从头被骗到尾的冤大头。
……好吧最初貌似也是慕德兰主动找的白叶，而且他也肯定更愿意被辅助一些。这么一看只能说是扯平了。
白叶抬头看见他脸上认真思考的表情，忽然笑出声来：“我是开玩笑的。把一个人从头骗到尾的话，也太过分了吧？”
“…你到底哪句话是在开玩笑啊………”玖无奈。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已经有了一学期时间的相处，但他始终有一种越是接近白叶，她身上出现的谜团就越多的感觉。至今仍无法判断哪句是玩笑哪句是真心，那种游刃有余的从容仿佛是与生俱来的伪装。
是错觉吗？他确实有事在瞒着对方，但总感觉她也有事在瞒着自己——根本就无法探析她究竟在想些什么。明明就在眼前却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真像是…月亮。
白叶忽然抬起右手，做了一个抓握的动作，一张金色的卡片瞬间从玖的上衣口袋里飞出来，落进她的手中被抓住。
“诶诶诶？”玖根本来不及阻止。
“卡先还我几天，我有点用。”白叶朝他懒洋洋地笑了一下，随后就不容反驳地把进门用的金卡放进自己的衣兜里。“反正你在学校里也能找到我，有急事的话可以通讯表联系。”
“好……”好突然。虽然从她的表情来看大约只是临时有事才要收回，可对他自己而言…这张卡似乎总有点特殊的含义在了。奇怪的别扭情绪竟比想象中更鲜明地出现。
“过几天事情解决了的话就会给你的。”白叶并不打算详细解释，很快转换回原本真正想说的话题，“第一个学期结束后，负责人的名义虽然还在，但职能就已经算是完成了。”
“这样吗……”他喃喃着低下头，盯着茶杯里澄澈透亮的茶汤。第一次来这里喝茶的时候，似乎也从没有设想过可能某次就忽然会是最后一次了。
也许到了最后一次的那一天，也不会知道这就是最后一天吧。他重新抬起头来。白叶身后的窗外映出已是夕阳余晖的天空。夕阳总是下降得很快，虽然美丽却也短暂——能否挽回呢？玖的心里竟然浮现出这样有些凄凉的想法。
“…但负责关系还在，所以你还是我的负责人不是吗。”
“……是啊。”白叶轻声地回应，敛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人安静地沉默了好一会儿。玖喝完了自己杯里的茶，又坐了一小会儿就站起来向她道别。
“玖。”白叶突然叫住他。
“嗯？”玖回头。看见她的脸上竟难得的没有任何笑意。
“过于执着复仇会让你的视野变得狭隘，最后什么都看不到。”
有杀意，有决心，却朝着错误的方向前行，将不得不伤害他人的罪恶感划为复仇，如此下去只会越来越迷惘。
“但这始终是属于你自己的选择……如果你从始至终选择这么做，作为负责人的我不会再阻止。”
怎么突然开始谈人生什么的……他在原地停住几秒，最后貌似无奈地开口吐槽，却不敢看对方的眼睛：“你这像是要交代后事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白叶没回答，只是看着他，“记住我说的话。别忘了。”
“……”更像是交代后事了，“……好。”
随后他逃跑似的快速推门离开。时间已经不早了。走下楼，玖在刷卡处习惯性地回头看去，暮色中的三号馆投下如巨兽般的剪影。
虽然很想知道白叶她到底有什么要紧事，需要作出临时收回卡片这样的决定，还说了这样的话，但眼下他也被另一件事纠缠着没办法脱身。
白叶她…是在有意无意地试探他吗？她那边究竟知道了多少？还是说真的只是劝告……
不能再拖延下去了。越是犹豫，露出的破绽就会越多，她也就越有可能觉察到一切。
…大家都很喜欢起哄呢。他一个人沿着路往回走，想起昨天下午时竞技场上盛大的光景。连线最后令人意外的场面，说不定反而还能成为他的助力之一——一切都奇妙地恰到好处。
可是啊……他的脚步忽而顿住，不自觉地咬牙。
所有人的脸上都笑得那么开心，可他听见那个得意洋洋的声音，只感受到贯彻全身的愤怒与恨意。
他非常清楚连线另一头的人是谁。从一开始就知道。
尖利的牙齿将嘴唇刺破一个伤口。直到少量红色的血液顺着口腔流到味蕾上，甜锈味才提醒他该松开。
……不痛。还不够痛。
舞台的大幕早已拉开，他将用精心设计的剧目**迎接出藏在暗中的那个男人。
——精灵王伊希尔德·卡瑟兰一。
上午九点，休息室的门被大力一把推开，反弹到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又是卡点到啊空泽殿。”里面坐着的四个黑服齐齐抬头看向门口蓝发的黑服中阶，其中之一的女性笑起来调侃道。
“啊。”空泽懒懒地应了一声后就走进去找空位坐下。
——他才懒得说自己大早上又被凌桑源溯两个人轮番轰炸了二十分钟，才好不容易从宿舍磨蹭着爬起来集合。
——所以为什么不能把这种比赛统统设置在下午。
参加组合赛的两个学院都分别派出五名学生。sritana派出了两名黑服中阶和三名黑服低阶，kinto则是四名黑服低阶和一名蓝服高阶——均是两个学院的最强战力。
“那么就按说好的来？”白叶站起来，笑着合掌看向其余四人，“只要争取二十秒左右就可以了——光城流？”
“我单走就好了，不用管我。”高三的黑服低阶双手环胸靠在椅背上，“对面有个人跟我一直不大对付。”
“好，那么到时候记得听空泽的信号就好。”白叶也不强求他。
组合赛对全部学院的学生开放，设置在规模更加巨大的辅助广场举行。面积相当于四个主竞技场大小的辅助广场，从一边几乎看不见另一头的边缘。即便如此场地边缘还是挤满了围观的学生。
黑服区域照例被划分开。埃斯利亚站在最前端，脖子上又挂满了加固结界用的水晶。黑服高阶的精灵实力深不可测，只知道sritana大大小小的活动都经常由他负责维持结界的稳定。
第一声铃响。作为潜设者的黑服女人走上前来站到埃斯利亚的身边，双手贴合结印念出咒言。
广场地面自中心向四周迅速荡漾开浅棕色的波纹，在五秒钟内布满全场。布及边缘时被凭空出现的水晶制栏杆阻挡，随后缓缓停止流动化为凝稠状。紧接着从外部向内蔓延上深绿的苔藓与藤蔓向中间延伸——整个场地被变化为一整片巨型沼泽。
第二声铃响后观众席欢呼声雷动。双方学院的选手出现从两侧入场。
从远处也能轻易分辨出白叶的身影。在观众席的人堆里站着的玖往内侧看去。虽然有很多男性也会留长发导致发型不能作为准确判断的依据，但五人排开站好后性别导致的身形差异还是相当明显的，连空泽都比白叶高上了一些。
——等等这个“连”字用得这么流畅是怎么回事？
……平时貌似都没怎么注意到过这一点。大概是黑服自带两米八的气场直接让人忽略掉了身高的问题。
观众席里一片嘈杂的欢呼叫喊声直接淹没了第三声铃铛。只能看见场地内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从原地消失——
只有白叶还留在原处？
黑发的少女向前平伸出一只手，随后缓缓地收紧。
规整六角形的晶体在地面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她的脚下向前蔓延，每一道浅蓝色的枝杈都不断再生长出更细小的枝杈，很快覆盖上全数的沼泽地。从上空看，无数小的霜晶又整体汇聚成一个巨大的星形雪花，不同的细小切面折射出不同色泽的光线——简直像是艺术品。观众席发出一片惊叹声。
右手握成拳状，地表完全凝结。整个沼泽地全部被厚厚的冰层覆盖，让所有人都能够正常立足。
场地上的白叶转头，目光看向站立于一侧的潜设者与她远远对视上，嘴角随即勾起露出一个笑容。
“真是个坏孩子啊……”黑服的潜设者同样露出微笑。没有人能预测到每一场比赛的潜设内容，但竟然选择在一开始直接将潜设效果抵消——这样的笑容某种程度上简直像是在挑衅了吧。
表面上看起来毫无傲气的人，或许是内心最傲慢的那一个也未必？
此刻场上的其余九人已经缠斗在一起。在观众一声声不明觉厉的惊呼中各种不同颜色的自然力碰撞在一起，简直像是在放大型烟花。场面混乱到比起单独对峙反倒更容易被队友的大规模技能误伤一点……
——但是专门分出一个黑服中阶的战力来抵御潜设，会不会太大材小用了一些？
“空泽！”慕德兰大喊一声。在白叶制造出的冰面之上水性的空泽可以轻易地生成更多冰棱。他举起右手越过头顶向上，身后扑来数米高的汹涌浪潮包裹着冰刺往前席卷，慕德兰借势向前跳跃——
半空中出现对方的两名黑服低阶，合力将慕德兰阻挡防止他直接突进到后方。然而在接触到一瞬他们就察觉到不对——“慕德兰”长刀上所挥出的根本就不是炙热的火焰！
高三部的席勒是学院唯一一个拥有完美拟声技能的人，只要再在外貌上稍微做出改变就无人能够分辨真假。加上他还曾是慕德兰的负责人，对于对方激进的战斗风格可以说是把握得再准确不过。
长刀砍出凌厉的风刃瞬间将对方的阵脚打乱，与此同时另一个身影从右侧高高跃起，右手抬起成功毫无阻拦地唤出龙形烈焰。高温的火焰与空泽产生的水碰撞产生蒸发，一瞬间结界内完全被水蒸汽布满。
能见度归零。结界的边缘轮廓被乳白色的蒸汽勾勒出来。这是什么情况？观众发出议论，纷纷探头探脑地试图往雾气里面看。场内同样伸手不见五指。
双方再次在雾中交战。但kinto方为首的黑服不禁产生犹疑——拟声换人制造出破绽却攻擎失败，只是产生了大量毫无作用的蒸汽？
绝不可能那么简单。
他跳离原地屏蔽外界进行感知，这才猛然察觉到在灵力正在不断汇聚往场地的另一端，能量不知何时已经巨大到随时都可以爆发——
“把雾气打散！”他立即朝同伴大吼，另一名黑服出手挥出巨大的气流刮开一整片柱形区域，始终立于后方的人终于逐渐从雾中完全显露身形——
白叶始终闭着双眼，右手握在刀把，左手搭于刀鞘上，以前脚为支点，重心前倾极低地蹲于原处。完全放弃任何防御的姿态，身体动作全部化为刀刃的延伸，仿若一张蓄满的长弓。黑色的制服长袍被过盛的灵力波动向后吹起，手中长刀的刀鞘口不断向外迸发出璀璨的亮蓝光芒蓄势待发——
牺牲掉无法反击、完全空白的二十秒时间作为代价，这个姿势分明是——拔刀斩！
“阻止她！”三名黑服同时以最快速度向前冲刺。
“太晚了。”空泽脸上露出冰凉的微笑。向后跳离的同时双手拉开支出防御结界：
“全体撤离！！”
不需要更多提示。在场所有听见吼声的人全部第一时间向后撤离展开自身最强的防御招式。
黑服中阶的少女缓缓睁开双眼，吸气。
这一刻，全场寂静。
“时祺。”
——唤汝之名，愿尔应之。
长刀在刹那间出鞘。
寂静里现实被凭空撕裂出一道巨型的刀缝，于半空中勾勒出一个庞大的淡蓝色轮廓，向下投射出遍及几乎大半场地的阴影。温度瞬降至冰点以下，结界边缘蔓上冰晶，连时间都仿佛在一瞬间被凝固滞迟。
缓缓地，轮廓逐步清晰，终于首次完全显露出具形。
——鲸。
如镜般破碎的冰棱、如镜般破碎的现实。冰封一切的巨鲸游弋全场，鲸身覆盖半透明的冰层，折射出无比华丽的幻光填满一切可能的缝隙，盛大而美丽到像是根本不存在于此世的生物。头部极长的利角竟直接捅碎半空的结界令寒气溢出——
——这才是…时祺真正的模样！
森白的刃锋散出刀光水平划出新月状的巨大寒芒，巨鲸同时旋身甩出长尾，将所及之处的万事万物全部冻结再尽数碾为粉末。
玖近乎失语地呆愣在原地。该用什么样的词藻才能形容出这样压倒性的力量……庞大？巨大？
……浩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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