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什么？”一只手伸到她面前挥了挥，“又皱着眉……晚餐不合口味吗？”
下午白叶一个人跑去院里乱逛散心，回来后希尔默契地一直没有再提起相关的话题，其实也是在给彼此一个缓冲的时间。
“没……”她把视线从原本放空的位置收回来，“晚餐很好吃。”
“不论如何……谢谢你愿意告诉我。”忍了一下午，希尔终究还是主动再提起了那件事，但比起之前，两人的态度都已经缓和下来。
“我还真想过要不要瞒着你偷偷去。”白叶脸上露出无奈的笑意，向他坦白，“但是考虑过后还是觉得应该先告诉你。”
“血域内部很闭塞……特别是烬城，进去之后就几乎无法联系外界。我很难知道你的具体情况……”希尔似乎在斟酌着词句，一边从桌对面站起身，走过来坐到她身侧的沙发上，“我会担心你。”
近距离之下看，精灵灰色的眼眸好像玻璃球一样，透澈朦胧，映出周围环境的颜色和光，让她甚至怀疑是不是能从他的眼睛里直接看见自己。那双眼里流露出些许微小的不满和更多的担忧，但很快全部都被收敛住了。
“……一定要去吗。”问出话的音量很轻，像是害怕稍微响一点便会惊扰了她的思考。
“………”
窗外又开始下雪了，时不时有浅色的雪花飘忽着略过夜色。白叶沉默地敛下眼，望着他把手放到自己的右手上，再轻轻握住，掌心里的温度包裹着她的手背。停顿了几秒后，她慢慢把右手转过来，与他十指相扣。
她知道他足够成熟、理性，永远能做出最符合客观利益的决策。但她不是他，所以才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两人的手仍旧交叠没有松开，只是很安静。
“……”像每一次一样，希尔读懂了她沉默背后的含义。半晌，他终于轻声叹出一口气：“注意安全，好吗？”
“嗯。”
如果他们之间没有这一层关系，他就没有权利阻拦她；可也正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让他最终愿意做出妥协。
这也是他始终提醒自己要坚守的一点——她属于她自己。
太过沉重的话题被轻轻拿起再轻轻放下，最后稳妥地收到两人暂时都看不见的地方。再开口时他的语气倒已经更像是在嗔怪：“都好久没见到你了……才待几天就又要走。”
“你也可以来学院找我呀……”白叶笑他，“是谁天天要处理各种事，忙得连出个门都来不及？”
“那也是……职责所在嘛……”希尔的声音越说越小，透出满满的心虚。
“哦——职责所在——”白叶笑眯眯地拖长了音，明显是在故意逗他，“好忙啊我们精灵王大人——明明都是魔法世界了还能整出异地恋呢——”
“哎呀…我！”希尔在白叶面前又百口莫辩了。他有些慌张地试图说些什么挽回，但牵着她的手忽然什么也想不出来。最后还是白叶看着他还在张着嘴卡壳的样子笑出声来，主动凑过去搂住他。
“好啦……我待到后天再走。”
“嗯。”身侧的人闷闷地回应了一声，把她的拥抱反搂得更紧，“晚宴的礼服…我让他们再给你定做一件吧。”
“嗯…好。”
“…但是我要第一个看。”
“好好——你第一个看……”
二人默不作声地相拥，屋内静谧得仿佛能听清雪落的声音。好久好久之后希尔才松开双手，随后垂下头不知道忽然想起了什么。淡金色的睫毛长长地遮掩下去，不知为何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显得有些低落。白叶连问了好几声“怎么了”也不回答。
闹别扭了？
“哎……怎么了告诉我嘛……”白叶弯着腰去把脑袋凑过去，探到他的面前，“哪里不高兴？”
“……没什么。”希尔刻意把视线移开，小声嘟囔着，“…不想妨碍你的工作。”
——一边说着没什么一边明明满脸都是有事的表情。
“不说那我明天就走了哦——”她笑着威胁。
“哎…别！”希尔立刻缴械投降，“其实只是…只是我想到你可能在晚宴上会要和别人跳舞……我不高兴。”
“…？”闻言白叶愣住几秒，随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原来是因为这个啊……精灵王大人吃醋了？”
他别开脸，小声道：“……没有。”
又是类似的表情，眼睛还时不时偷偷地往她身上瞟。就是吃醋了嘛……白叶看着他，没有拆穿。这家伙明明平时为人处事都极为成熟稳重，偏偏在她面前总要透出各种幼稚的小心思。笑意不自觉地随回忆爬上眼角眉梢。他肯定会很在意跳舞的事，至于原因……她其实也可以猜到。
在她忙于外交、没办法直接接受他那段时间里，两人之间一直有意无意地保持一定的距离。说是暧昧也好，无奈也罢，总之希尔当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从来没有做过逾矩的事。
距离最近的一次……就是他教自己跳舞。
新的礼服很快如约被缝制成。黑色与深蓝色的深色绸缎精妙地勾勒出她身体优美的曲线，外层黑纱拖地，撒着如星屑般的碎钻；胸口灿金的饰品与外套相扣，做出流线型的点缀。
其实出于平时的战斗需要，白叶这一两年已经很久没有穿过这种款式的长裙了。一瞬间竟然有某种错位到往昔记忆中的即视感。侍女帮她把长发半扎起一部分，再缀上小小的金色花朵作为装饰；最后卷起发尾、化上淡妆。盛装完毕，穿着西服的希尔早已在外面等候多时。看见她打开房门出现的一瞬间，他张着嘴，愣得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简直和他第一次看见她穿礼服时候的样子一模一样。
“可以邀请你…与我跳一支舞吗？”希尔过了半天好像才反应过来，躬身朝她伸出一只手邀请。身后是一个小型宴会厅，华丽的落地灯下只有简单的陈设和他们二人。
“当然。”她微笑着把手交给他。
在来到结界之外前，她从来没有学过交谊类的舞蹈。但这又是贵族必修的课程，在外交中迟早会用到。于是在他的帮助下，她从最经典的华尔兹学起——男步引导，女步配合。
现实与回忆重合，浪漫且华丽的舞曲从留声机中流淌而出，每一步都踩在三拍子的鼓点上。前进、后退、旋转……把控制权交给对方扶着腰背的那只手，踏出略带生涩的舞步。
“不熟练吗？”希尔低声询问，“没关系的…抬头，别看脚。”
白叶依言抬头看向他：“…很久没跳了。”
大概是因为紧张，牵在一起的右手手心沁出汗来。希尔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以示安慰。他的动作熟稔而优雅，将她牵引着迈出下一步。
记忆里他似乎在最初曾说过，不必精妙计算每一个步伐，舞步不似博弈，并无对错，只需追随舞伴的心意。
向后、向前、旋转……
水晶吊灯洒下的灯光如绸缎般拂过二人身侧，婉转成流光。旋律起伏间与彼此回旋流淌，不知不觉间她逐渐忘记周围的一切，只剩下目之所及那双好看的眼眸。
——那双眼睛会正在想些什么呢？那双如清晨的薄雾般、永远灰蒙蒙的眼眸，边缘泛着似有若无的银。越凝望越觉得深邃冷冽，却内敛了一切情感与岁月，像是褪色了，又像是潮湿的雨滴……
可是这样的一双眼睛，在度过了无数时光后，最后望向她的总是包容而又温和——浓雾大概未必会散去，但春天确实已然到来。
“……啊。”一曲终了。最后一个尾音留下的余韵中，白叶猛然惊醒般地轻轻出声。刚才…大脑完全空掉了。她被他牵引着走完了整个舞步，一步不差，但心却早已走神，就这么在他的引领下掉进了那个清晨迷蒙的雾中。
心脏竟然跳得飞快，比她快速奔跑后在胸腔里跳得还要响亮。明明是寒冷的天气，脸颊却明显在发烫。
希尔扶着她从后仰的姿势归正，似乎是瞥见了她略显慌张的神情，嘴角含笑，伸手去松松地搂住她。
“说很久没跳了…跳得不还是这么好？”
白叶含糊地应了一声，思绪缠成一团乱麻。明明没有跳错，但怎么莫名其妙脸红了呢……虽然早就已经确定过关系，但出于某种很奇怪的心理，她不想给他看见，赶紧故意转过脸去。
上面的人貌似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又伸手去把留声机里的唱片换了一张。舞曲停歇，轻柔又缓慢的古典乐流水般潺潺而出，铺满房间成为背景里的氛围音。
白叶把脑袋小心地靠在他身上平复心跳。希尔身上仍是那种很淡的木质香味，并不明显，只有距离很近时才能隐约闻到。比起香水倒更可能是与精灵的自然力相关。淡淡的香气令她放松下来。
就在这份安静里，她忽然察觉到他胸膛里的心跳声，和她同样略快地响着。
——连太阳也会无意间跌入某个浓墨般的夜色里吗？
背景里一首乐曲结束后又轻缓地开始从头播放。希尔终于松开手重新小心翼翼地开口：“我给你们备了马，会送你们到传送点。明早……西岭那边的使者要来，我可能没法亲自送你。对不起……”
“没关系的，”她抬头，同时展露出毫无破绽的笑意，把细小的失望掩藏得滴水不漏，“你忙你的去吧。”
“白叶……”
她摇了摇头，把食指放到他的唇边，示意他不必继续说下去。希尔打住话头，神情有些无措。然而白叶很快就再次伸手拥抱住他，只是这一次她抱得很紧很紧。
留声机里的曲子还在边上轻柔地响着，窗外面的雪大概也还在轻柔地下着。这一夜……或许会变得很漫长。
她当然能理解他身为统治者的无奈，她自己也有必须要去做的事。只是偶尔…偶尔也会想要贪恋那么一小会儿只属于彼此的温情。
应该不算是…浪费时间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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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舞步飞旋 踏破冬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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