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塔自打傍晚在暴雨泥潭中看到他,就断定了这是个外地人而不是镇上的摄影爱好者。当地人这个天气,是根本不会上山的。
他安顿好浆果之后,还是不放心。今晚的雨势不会小,这条上山的路又很容易被淹,如果那人还原路返回的话,保准儿不容易下来,还会很危险。
他换了身利落的衣服出了门,换了条路向山上走去,希望能赶到那人下山前阻止他。
好巧不巧的,还没走到山顶的位置,就看到那人在泥流里攀着树枝挣扎的样子。
之后一路带他回来,阿塔心里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有点儿不知所措。除了自己家,别的地方,现在就算想去也去不了。这个人既然是外地的,多半是在镇子上住宾馆,可现在又回不去。
就只好往自己家带了。
他一直一个人住在这里,如果勉强算上浆果的话,就是两个人。可在他眼里,浆果能陪他放羊砍柴,他也能陪浆果在草坪上院子里撒泼打滚,可浆果,到底是不能陪他说说话的。
这家里突然来了一个人,虽说挺狼狈的一个来历不明脾气暴躁的大人,但好歹能陪他说说话了。
他看着那人,觉得他需要些什么,就赶紧招待些什么。自己的地方,也拿不出太好的东西来。
所以当问到他想吃些什么的时候,他打心眼儿里有些没底气。就提前把并不好的事实说了出来。
“啊,”可阿塔明显多虑了。“......我吃什么都行...什么都行!都没关系的!”
男生听到后,松了一口气,又去了另一个房间。
薛闻声想起来,自己中午从叔那儿借了辆三蹦子之后,也没停下吃饭就赶紧回宾馆放装备之后就上山来了。一顿早饭不仅撑了一天,还帮他撑过了泥泞里挣扎的艰难险阻以及林子里弯弯绕绕的下山路,然后一直到现在。
薛闻声感叹自己真他妈是个人才。
要不是这男生问道,他真没体会到自己已经饿两顿了。
他用湿毛巾小心地擦拭着受伤的小腿。估计是在泥里挣扎的时候被石头木刺什么的划伤了,有一道口子,还蛮深的,涮了好多次毛巾,才堪堪地止住了血。痛感随着小腿肌肉的放松逐渐加强加深。
他一瘸一拐地走向桌子,拿了纱布和酒精碘伏后,回到凳子上,弯腰低身开始包扎。
“我草了,”他低骂一声,“我他妈是怎么走下来的......凭借顽强不屈的求生**?”真老天开了眼了。
“我来吧。”正当薛闻声拿着酒精碘伏看似冲着自己的裂口迟迟下不去手实则在回忆自己如何凭借的强大的意志下山时,男生拿过了他手里的酒精,开始轻轻地替他包扎。
一股股酸痛袭来。薛闻声看着替他上药的男生。
下午的尴尬见面,他出于恐慌没敢多看一眼。到了傍晚雨中相救,天太黑他也看不清这人的面容。现在屋子里打着光线柔和温暖却不刺眼的黄色灯光,他算是终于看得到这位年纪不大的男生的脸。
薛闻声自诩一年之中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外地来回跑,自己也不是那种在办公室一坐坐一整天不动弹的人,可这男生的肤色,甚至比他还要深。
薛闻声想起来昨天和大队一起上山时,从草原远方传来的清脆的口哨声。
“昨天在山上放羊的,是你吗?”薛闻声直起身,垂下目光,看着正在给他的腿缠纱布的男生。
“是我,”男生动了动嘴角,头也没抬地答道,“你看到我了?”说着又抬起头,水灵灵眼睛看着他,嘴角含笑地,略显天真地问道。
“......没看到人,听到口哨声了。”
“是吗。”接着又低头干活了。
这么看来,整天在天上放羊,不黑才怪。
室内的光线,柔和地落在男生一半的脸上,睫毛扇动着空气里漂浮的尘埃,在缕缕清晰可见的光中游动。
他的眉眼好似不像他的谈吐那般纯真,反而略显锋利,偏高的眉骨和挺拔的鼻梁倒是符合长期在这里生活的人的特征。
面庞精瘦,眼窝深邃,薄唇微笑时又带动了双颊的酒窝。
看上去......一眼不好接近又不太好相处的样子。
“好了。”男生停下手,把浸着血的盆子和毛巾端到了里屋。薛闻声低头看了看,自己小腿受伤的位置已经用绷带裹好了,服服服帖帖的。
这男生好像经常干这活儿。这个地方离镇子虽说不远,就在山脚下,但是走过去得是有一段时间,他家里的酒精和碘伏都不是新的,差不多已经用了一半了,又能备着这么多纱布......
“这里有点儿丝瓜和燕麦,”男生从里屋出来,一手一盘子菜,另一手一碗粥。“这是中午剩下的,”他把简简单单的饭放到桌子上后,又放了一双筷子,用抹布擦了擦桌子,垂着眼,不太好意思地说道。“来不及做新的了。不好意思啊。”
薛闻声感觉脑袋里要爆炸了。
自己占人家地儿不说,又借衣服又借药,让人家帮忙包扎,还好心给他热饭,然后人家还不好意思起来了?
我的老天。太罪恶了。
“!没事儿没事没事儿......”薛闻声受宠若惊,直起身来赶忙冲他摆摆手。拉了拉凳子开始填肚子。
男生见他不介意,也安安稳稳地坐了下来,什么也没再做,什么话也没说。
“你一直住在这里吗?”薛闻声率先打破了尴尬的宁静。
这不是他第一次,在这种不太发达,节奏甚是缓慢,生活甚是简单,甚至有些与世隔绝的地方来出差。这种夜晚的宁静,他却从来没有感受到过。
什么声音都没有。
屋外的雨声打在房顶上,松软的泥土上,不远的窗户上。噼噼啪啪的声音,在没有任何声音的,过分宁静的夜晚,被放大了许多倍。
这里的夜晚,背后的山林,远处的原野,像是存在着黑洞一般,带走了所有声音。
两个人在这屋子里尚且这么安静,他如果一直一个人住在这里,真的不孤单吗?
“差不多吧。”男生抬头看着他,嘴角微微笑着。表达着对陌生人该有的礼貌。“有时候会去镇子上,不过去的不多。”
那这些酒精碘伏纱布什么的,大概是在镇子上买的了。
“那其他时候,你都是自给自足吗?”
“差不多…还是会去镇子上买菜的。”
“那你是会…经常在天黑的时候上山吗?”
今晚薛闻声突然在上山被他救了没来得及细想,安静下来后倒是想到了这件事。一个看上去不大的男生,一个人,在下雨天的晚上,从泥泞的开始淹了的山路上,上山。
上山还不知道干什么。
“不是,”男生听到这里,低下了头,或许是由于晚上的劳累,黑漆漆的双眼已经没有了什么光彩。却认真地盯着地板,好像能认真地回答他一样。“我今天下午,不是看到你上山了吗。”
“…啊?”薛闻声夹菜的筷子顿了顿。
“这里的天气在个季节很不稳定,”男生停了停,“雨一下,很快就大了。那时候我看你还没下山。就上去找了。”
“…为什么?”薛闻声停在半空中的筷子迟迟没有动。
“我看你不像本地人。”男生抬起头,揉了揉双眼,“这条路雨大就淹了。你要是原路返回,估计会有危险。”
薛闻声哑口无言了。
这男生,冒着雨上山,是为了带自己下山啊。
像是一把雨憋在在胸口,放晴不了,也没办法倾盆。就这么堵着,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又安静了,谁也没说话。
重似山的沉默夜晚,暂时淹没了两个人各自的安静。
“不早了,你先去休息吧要不。”薛闻声把碗筷收拾好,不打算再麻烦男生了。
“这边的房间,你先住这儿吧。”男生带他到了屋子里面靠左侧的一间房子。
房子里打理得同样很干净,靠近窗户的是一张木床,很厚实的感觉。另一边靠墙的是个木桌,地上铺着些甘草。头顶依然开着昏黄柔和的暖灯。
这只有这一间房子吗?
“那你睡哪儿?”薛闻声问道。
“我睡外面。”男生指了指靠近他俩旁边的火炕。“这儿。”
“啊?”薛闻声着急着拒绝,“不行不行不行我睡这儿就行了…”
“没事儿,”男生拿过他手里的碗筷,“你是来工作的吧?睡不好了会耽误吧。”男生转过身,走向应该是厨房的一个房间,扭过头来,抬眼对着他说,“我睡不碍事的。”
薛闻声呆呆地愣在原地。
他该怎么说这个男生。
算是一个野孩子吧…
可又不算是个野孩子。
认识没有几个小时。连名字是什么也不知道。
他因为担心一个偷拍他的陌生人,冒着雨踩着泥泞的路上山,又放心地让这个陌生人在黑得能干些违法犯罪的林子里跟在他后面,又毫无防备地带一个暴躁的陌生男人回家。然后又非常周到细致地安排了很多事情。最后还把房子里唯一一间屋子让给他了。
是他太单纯太善良还是太傻。
男生没一会儿就从厨房走了出来。刚洗好的手随便地在空中甩了甩。
“你叫什么?”一直站着的薛闻声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啊?”男生看着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又是充分礼貌地笑了笑。
“叫我阿塔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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