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嫂子隔着窗户对她说,“小薛,快进屋去!”话音还没落,从屋子里走出一个穿着海魂衫的高个子男人,笑着打招呼,“小薛快进来!”
薛然想这就是严嫂子的爱人陆营长,便喊了声陆大哥。陆营长打起门口挂着的帘子,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把她让进屋。
严嫂子也端着一大盘菜跟着进来了,“你怎么也买了馒头啊!我让大妮儿去买了,这不买重了?”
“我本来想多买几个,可我这饭盒只能装两个,就买了两个。”薛然反而有点不好意思,她连大点的容器都没有,不然就多买几个了。
“真是,叫你来吃饭,你还自带干粮!”严嫂子笑话她,转头又对陆营长说,“你招呼小薛,还有个菜没好。”
陆营长和严嫂子长得很有些夫妻相,五官分明、面额阔朗,他笑着让她坐,说道,“我听说程扬昨天休完假了。你在这儿住这两天咋样?习惯不?”
“有点不习惯。”薛然接过他递来的茶缸,“不过比我想象的好,我以为会很热。”
“这地方挨着海,最热就是七八月里几天,其他时候都不太热,冬天也不冷,就是风大,雨水也多。”陆营长随和地说,“你嫂子刚来的时候,也不习惯,喝不惯这儿的水,还吃不惯米。”
“可不是!”严嫂子端着盘子进屋来,“以前在家都是吃面,来这儿老吃米,还是糙米,总吃不惯。小薛吃得惯不?”
“还好”,薛然说起程扬带她去云山镇,在阿炳叔家吃了蛤蜊干咸饭,味道倒是很好,“阿炳叔家有棵柚子树,我没见过,他就送了我一个柚子。”她指了指那只黄澄澄的大柚子。
陆营长夫妇都笑了,和她说起这里很多北方见不到的水果,严嫂子拍着胸脯说,“想吃啥水果,我带你去找,得去村里。”说完,俏皮地朝她眨眨眼。
正说着话,秀秀和芬芬抱着一筐馒头回来了,小竹筐刚好装满。严嫂子又从厨房端出一盆紫菜汤,加上炒小青菜、摊鸡蛋饼、土豆炖粉条,好几个大馒头白白胖胖的,看着就叫人喜欢。难得吃一次细粮,小姑娘们特别开心,把白馒头掰成一个个的小块儿吃。午饭过后,严嫂子剥开了薛然带来的蜜柚,大家分着吃。
薛然告辞的时候,严嫂子笑眯眯地跟她说,“你晚上有事没?几个嫂子要来我这儿,你也认识认识。”
真让程扬说中了。薛然笑笑,“好,我吃了晚饭就过来。”来严嫂子家,总比她自己接待要自在多了。约在晚上,大概是各家的丈夫们该回军营了,嫂子们有闲心出门了。
等薛然走了,陆营长纳闷地问,“你俩打啥哑谜呢?”
严嫂子正在擦桌子,“让她晚上再来家呗。”
“我听着好几个人都要来?”陆营长没明白。
“稀罕呗!昨儿就好几个来问我,小程那媳妇是个啥样儿?干脆把她们凑一块儿,省得一个个跑上门去,臊着人家小薛。”
“是这么回事啊”,陆营长笑了,“慢慢不就认识了?你还专门给搭个台子,难为你了。”
“我看小薛怪腼腆,小程又没在,那群闲得慌的老嫂子别把人家媳妇吓着了。”
“还得是我媳妇,心眼儿好。”陆营长笑道。
严嫂子睇了他一眼,“就会说好听话!”陆营长笑笑没说话,去西屋陪俩孩子玩。
走到院子门口,薛然看到刘桂兰在厨房里刷碗,张利民坐在屋檐下修一把铁锹。
“张大哥”,薛然边往里走边打招呼,“吃好饭了?”
“哎”,张利民扶着铁锹抬眼看她,笑着说,“你这又去食堂了?”
薛然停下脚步回答,“没去食堂,是从陆营长严嫂子家吃饭回来。”
张利民点点头,还想多说几句,见刘桂兰从厨房窗户撇着头往这儿看,就没再多说什么。
薛然进了西屋,关上了门。
刘桂兰边在围裙上擦手,边走过来,小声问,“说啥呢?”张利民皱着眉头瞅了她一眼,放下铁锹回屋去了。
刘桂兰追着他进屋,“咋了?我问问都不行?”
“你看你那德性”,张利民嫌弃地看她,“说啥了,不就是招呼一声,你就急慌慌地过来问。干啥?我和她说句话都不行?”
刘桂兰摘下围裙,“一个屋住着,我问问咋了,是你自己要歪着想。”其实她是看薛然长得漂亮,又是城里人,还和自己年纪一样大,心里总有点不喜欢她。
“去陆继良家了”,张利民随口答了一句,一想她也不知道陆继良是谁,又说,“就是陆营长,他媳妇闺女都在这儿住。”
“她不是刚来?咋认识的?”刘桂兰想着自己来了快一个月了,也不过认识两三个人。
“人家爱走动呗”,张利民想到今天去团长家,刘桂兰扭扭捏捏的,就不太高兴。
刘桂兰也气,气他都不带她认识人,忍着气说,“行,我多走动。今天吴嫂子还说,让我得空就去陪她唠嗑去。我这几天绣双鞋垫给她。”
张利民脸色由阴转晴,“等会儿我再带你去政委家走走,政委爱人是马嫂子。”他想了想又说,“我听说马嫂子和吴嫂子不太对付,你以后有点眼色,不该说的话别说。”
“那咱跟谁好?”刘桂兰一听,立马凑到他身边问。
“你平常多跟吴嫂子走动,也别冷了马嫂子”,张利民斟酌着,“她俩不对付是他们的事,别人说啥你就听着少说话,反正别瞎掺合就行。”刘桂兰嗤笑了一声,原来这里跟村里也差不多,拉帮结派的。
薛然并不知道东屋里的话长短,她回到屋里,继续写家信。她把一家人的照片拿出来放在旁边,看着照片上的父母,不知道他们现在是什么情形,心情又变得凝重起来。
信写到一半的时候,忽然下起了雨,屋外还晾着刘桂兰洗的衣服,他们夫妻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门了。薛然赶忙出去收衣服,放到了东屋的椅子上。她又坐回到窗前,看着雨纷纷扬扬,雨丝夹杂着土腥味儿随着风飘进来。本来大院的路上时不时跑过一群玩闹的小孩,现在也都各自奔回家去了。原来程扬没有夸张,这样无事可做的生活,果然很枯燥。
雨一直下着,薛然朦朦胧胧听到了说话声,清醒过来,刚才写完信,她又靠在床上看书,竟然睡着了。
“快快快!把洗的衣裳忘了!”刘桂兰响亮的声音,一惊一乍的,“衣裳咋都没了?”
“小薛帮忙收了吧”,张利民说道。
薛然起身打开门,看到他们俩打着一把伞往里走,“桂兰,我把衣服放在椅子上了,还有点潮。”
刘桂兰没想到她会帮着收衣服,有点僵硬地笑着说,“诶,多谢你想着啊。”张利民也忙说谢谢。
“没事,应该的。”薛然笑笑,看看手表,差不多要吃晚饭了。
刘桂兰忙着把衣服摊开,晾在椅子、凳子和床头上,过了一会儿站到西屋门口,和气地对薛然说,“晚上一块儿吃吧,吃完饭把你那个瓜切了吃,咋样?”
薛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那个柚子,有点抱歉地说,“我中午去严嫂子吃饭,把柚子拿到她家去了。”
刘桂兰一听脸上讪讪的,点了下头,转身走了。之后,也没再说一起吃晚饭的话。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薛然打着伞去了食堂又回来,并没有把刘桂兰的冷脸放在心上,把糖和果脯包成一个小包,她想,希望程扬的办法管用,这些糖能粘住那些嫂子们的嘴。
然而,嫂子们的热情怎么会是几块糖就能堵住的。晚上一群人围坐在严嫂子家客厅里,加上严嫂子和薛然,一共有六个,椅子凳子小板凳,能坐的都坐上了,嫂子们还自带了很多零嘴,自己晒的红薯干,炒的黄豆、花生,连搪瓷缸子都自己带来了。薛然叹为观止,看来这是准备开茶话会了,而自己不幸成为这场茶话会的主角。
“这么说你们两家都认识几十年了?”冯嫂子还带着个小笸箩,纳着鞋底,干活唠嗑两不误。
薛然点头,严嫂子插话,“小薛不是说了吗,她和小程妹妹一块儿长大的。”
“小程定了娃娃亲都不告诉我们,我还要把婆家一个闺女介绍给他。”王嫂子手里也有活计,拿粗棉线织着手套。
薛然很无奈,几个嫂子现在认定了他们既然从小认识,又是家里给定的亲,不是娃娃亲又能是什么?她也没办法解释为什么程扬回了趟家就带她回来结婚了,只好由着他们按自己的想法说。
“谁没介绍过!”陈嫂子拍着大腿说,“我还想给他说我娘家一个闺女呢。”
严嫂子怕薛然不高兴,赶忙说,“人家小程见都没见,都是你们自己说说。”
“小程眼光高”,张嫂子坐在薛然对面仔细看,这姑娘确实长得俊,“小薛这样的才入得了眼,你咋高中毕业不找个工作,跑来随军?”
薛然只能模糊地回答,“家里出了点事,安排不了工作,就想让我结婚随军。”前面她已经被几个嫂子盘问了好多问题,能答的尽量都答了。
张嫂子还要问,旁边的冯嫂子说道,“这边随军不容易,我到现在都吃不惯也住不惯。”
王嫂子挤兑她,“我看你住得挺惯,比来的时候还胖了。”
“随军可苦!”陈嫂子叹了口气,“明明男人就在家门口,什么忙也帮不上。”
几个嫂子认同地点头,严嫂子又给各个茶缸子添了一遍水,“那咱们自己管自己,有啥事通个气帮个忙,比那些男人强。”
“就是,他发了钱和票,你都得要来收着”,王嫂子对薛然说,“有钱才有底气,再生个儿子,婆家娘家谁都得敬着你。”
严嫂子一下脸色有点不好看,王嫂子一想她家俩闺女,赶快改口说,“趁年轻,儿子闺女都生几个。”
“生了孩子还不得自己一个人带”,陈嫂子在一旁拆台,“比没孩子还苦。”
“在家不是更苦?”王嫂子说,“在家得天天下地挣工分,累死累活,还不如他们一个月挣得多。”
薛然被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得都不想结婚了。严嫂子打圆场,“你们真是,给新媳妇说这些干啥?人家小程知道了肯定得埋怨你们。”
“就是,说点高兴的。”冯嫂子帮腔说,“当兵的工资高,咱手头宽绰,还能给家里寄钱,生了孩子,你就让家里给你找个人过来,帮忙带孩子。”冯嫂子娘家外甥女就住这儿,帮她带孩子做家务。
张嫂子点头,“在家还得伺候婆婆,在这儿他爹好歹过几天能回来一次。前些年我还没随军的时候,孩子生了好几年都没见过爹,刚来这儿都不认识他爹。”
“可不是”,王嫂子也说,“这里吃细粮也多,在老家能吃几回细粮。”
“就是水难喝”,陈嫂子撇嘴,“有大潮的时候,井水都是咸的,得等着运水车来才有水喝。”
“我听说要修水库呢”,冯嫂子的丈夫是团部后勤处的处长,和县里打交道多,“真要修了水库,咱们也能喝上甜水了。”
几个嫂子一听,都问她什么时候开始修,冯嫂子也说不清,“等下周我再问问我们家老李。”
严嫂子坐在薛然旁边,一边剥花生一边递给她,“别被她们说的这些吓着了,时间长了习惯了就好了。再说你来这儿是奔着小程来的,他实心实意对你就行。”
“是这个理”,冯嫂子赞成道,“过得好不好,还得看这男人是不是实心实意对你,知道你操持家养孩子不容易,知冷知热护着你。”
陈嫂子叹口气,“谁有你那么好命,你家老李对你那是没话说,花钱也不抠搜,怕你累着,让你找人来帮忙带孩子。你看我们家老赵,甩手掌柜一个,家里啥事不是我操心。”
王嫂子和张嫂子都点头,张嫂子说,“甩手掌柜都算好的,最烦的是婆家有啥事,他不在前面护着你,娘家有啥事,他又抠抠搜搜的。”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薛然听着这些嫂子聊爱人、聊孩子、聊怎么料理家务,从少女的世界跨入了妇女的世界,陌生又不安,婚姻听起来一点都不美好。
茶话会在停电的时候戛然而止。
“又限电了”,严嫂子找出蜡烛点上,芬芬从里屋出来抱住严嫂子,“妈妈,我困了……”
“走啦走啦”,冯嫂子先站起身,其他人也都站起来,“明天孩子还得上学,咱们也该各回各家了。小薛,以后有啥事就说,别客气。”
薛然笑着答应,她忽然想到孩子们是去镇上上学,赶忙问严嫂子,孩子们几点走。
“七点吃了饭,不到七点半就走,好几个作着伴,冯嫂子家的卫国是孩子头。怎么?你要去镇上?”
“我想去一趟,办点事儿。”薛然想着明天一早和孩子们作伴走。
“明天早起,我让卫国去你家叫你。”冯嫂子说道,“他们都自己带着干粮,你也带着。”薛然高兴地点点头。
这时,雨已经停了,几个人打着手电,各自回家去。薛然走在最后,严嫂子突然想起了什么,喊住她,“小薛,你先等等,我有句话跟你说。”等几个嫂子都走了,她才说,“你和小程去过江团长家没?”
“没去过。去过谭政委家,就是我们到这里的那天晚上。”薛然不知道严嫂子什么意思。
“明天你从镇上早点回来,我带你去江团长家,认识下他爱人吴嫂子。”严嫂子嘱咐她。
薛然点头答应,严嫂子见她疑惑的样子,解释道,“江团长家的吴嫂子和谭政委家的马嫂子,都得见见,不然吴嫂子对你有看法。”
这里真是一个复杂的小世界,薛然笑笑,“好,谢谢嫂子。”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