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色发灰,个头中等,瘦得跟骨头架子一样,头发搭在额前,看起来蔫眉耷眼,整个人阴沉沉地,身上穿着脏得看不出本色的青布裤褂。
隔着老远,好像就能闻着他身上的那股子馊臭味儿。
荣和平忍不住朝后退了一步,悄声问,“这人谁啊?”
那人打他们跟前过,撩起眼皮子瞅了他们一眼。
不知咋的,那眼神又凶又憋屈,看得人心里发毛。
李旺国答道,“黎根宝。”
“黎根宝……”
荣和平念了一遍,“他是干什么的?”
李旺国,“他是守牲口棚的,铲猪粪、牛粪、马粪的活儿也归他。反正这儿的脏活累活都是他的。”
谁叫他……是地主家的崽子。
后面这句李旺国没说。
但荣和平猜也能猜着这人的身份估计不够光彩。
黎根宝沿着狭窄小路上去,钻进了那座草屋里。
荣和平四下张望,“咦,那老牛头呢?他没在这儿?”
李旺国想了想,“他可能在家。”
“他平常不住这儿?”
李旺国,“嗯,他有自个儿家。这儿只黎根宝一人守着。”
李旺国说,“咱们去老牛大叔家中寻他。”
桃丫突地咦了声。
“怎么了?”李旺国问。
桃丫朝着一棵树走过去。
李旺国赶紧也跟了过去。
荣和平也凑了过来。
桃丫走到一棵树跟前,说道,“又见面了。倪晓棠。你在这里做什么?”
倪晓棠死死攥着一把镰刀,整只手都藏在背后。
桃丫的眼神多尖,她一下就看见了。
顿时,看向倪晓棠的眼光别提多怪异。
倪晓棠低下头没说话。
她刚才躲在树后头,想趁着黎根宝出来的时候袭击他。
她都想好了,要照着他脖子上……狠狠来一镰刀。
哪怕她自个儿也得蹲大狱、吃枪子儿,她也认了。
谁叫她自打来到大碾子村,这两天夜夜做噩梦,梦里总回到前世那个被糟蹋的时候……她总是半夜惊叫着醒来,跟她屋的毛娇娇、闫文秀已经很有意见了。
倪晓棠也再也无法忍受,她面色苍白,两眼下青灰一片。
她当时心里鼓着一股劲儿,揣上镰刀就出来了。
可是,躲在树后看到出来的黎根宝,她却发现,自己害怕到根本无法动弹。
她太害怕了……太恐惧了。
她浑身发软,拿镰刀的手像筛糠,脑子里一团浆糊。
她想:她真要豁出这条命去弄死这害人的畜生吗?
她……她的命就这么贱?
她犹豫不决,下不去手,也不敢冲出去。
等黎根宝都进去了,她又后悔。
等她再次鼓足勇气,咬碎了牙说服自己必须除掉这个祸害,却发现来了三个人。
除了两个不认识的男人……哦,中间那个就是李旺国吧!
她上辈子见过他一次,至今还记得他那副清俊模样。
另一个她不认识。
但是中间的那个姑娘,她却记着那天见面时自己感受到的震撼。
桃丫……元桃丫!
倪晓棠觉着,看到了桃丫,仿佛,她心里那片死灰又蹿出了一点火星子。
倪晓棠老觉着,要是能弄明白桃丫这辈子为啥没死……为啥好好活着,她……她或许就能重获新生。
她正心慌意乱,两手抖得停不下来,桃丫却发现了她,还走过来了。啊!她甚至问她了。桃丫记得她!
倪晓棠慌得说不出话,她嗫嚅着。
背在背后的手再次攥紧了镰刀。
桃丫歪着脑袋瞅着她。
这姑娘不对劲,除了背后藏却没藏好的那把镰刀。
她有些兴奋过头,又透着股疯劲儿,似乎还带着种豁出去的狠劲儿。
可她又怕得要死,怕得浑身哆嗦。
到底是谁,能把她吓成这样?
桃丫扫了一眼李旺国跟荣和平,还有自己。
肯定不是他们让她害怕。
她怕的……难道是黎根宝?
这儿也没别的人了。
桃丫回头看了一眼,黎根宝没再从他那破草屋里出来了。
荣和平悄声问,“这姑娘又是谁?桃丫怎么认识她的?”
李旺国摇摇头。他也不知道。
这姑娘着实不对劲。他也发现了。
不过,他不像桃丫那样能感知到人较为清晰的情绪。
桃丫说,“把镰刀给我吧!”
倪晓棠有些呆呆的。她温顺地“啊”了一声,就乖乖地将镰刀交出来。
她看着桃丫的眼光有些痴迷,又有些激动,像个牵线木偶。
李旺国眼神一紧。
荣和平也吓一跳。“好家伙!”
他小声嘀咕。这姑娘竟然背后藏着把镰刀。她想干什么?
荣和平不由回头看了眼破草屋,也察觉不对了。
桃丫接过镰刀。
镰刀把被倪晓棠攥了老半天 ,都焐热了。
镰刀刃雪亮,显然这姑娘磨过。
桃丫想了想,“倪晓棠你先回去吧!过两天我去找你。”
“找我?”倪晓棠的眼睛亮晶晶的,瞅着她,让桃丫想起过往那些岁月……不知谁养的一条温顺小狗。
仿佛你把手从它脑袋上拿开,它那颗心就得碎成八瓣儿。
桃丫点点头,又说,“你先回去吧!”
她有些不耐烦。这姑娘用这种眼光瞅她干啥?反正她暂时只打算有李旺国一个,没想再有一个了。用什么眼光瞅她也没用!
倪晓棠温顺地走了。
她走路直挺挺的,真像个牵线木偶,直挺挺地,走几步就回头瞅一眼桃丫,脖子仿佛发出“咔咔”的声响。
荣和平凑过来,“这姑娘怎么回事?”
桃丫摇摇头,有些困惑。“我也不知道。”
荣和平把镰刀接过去。“啧!磨得能照出人影,可真够快的!”
“别胡说!”李旺国阻止他。
荣和平撇撇嘴。小表弟总是这样,啥时候都一本正经。哼!
李旺国说,“这姑娘不对劲儿。”
荣和平,“早看出来了!不过她这是要干什么?那黎根宝……到底怎么回事?”
李旺国沉思着。这事得回去跟他爹说说。万一真出点啥事,还牵扯到下乡知青,那可就麻烦了。
“桃丫,你是不是知道点啥?”
桃丫摇摇头,“我就是觉着她情绪不对。还看到她拿把镰刀。对了,上次我跟婶子从山上下来也碰着她了。那时候她瞅着就怪怪的。”
李旺国更迷惑了。这姑娘是城里下来的知青,怎么想也不可能跟大碾子村的黑五类黎根宝有啥瓜葛啊?
想不明白。
李旺国将镰刀收起来。“算了,回去跟爹说声,得让他留心着点这事。咱们先去找老牛大伯。”
“婶子!婶子!”
桃丫脆生生喊着,像只欢实的蝴蝶飞进了李家小院。
压根没管后头跟着的李旺国和荣和平。
但一向对桃丫有求必应的海棠婶,这回却没迎出来。
院子中央站着两个陌生女的。
桃丫一愣,这两人是谁?
李旺国紧赶两步进了院,看见这两女的,眼神一凛。
他下意识抢前一步,把桃丫挡在身后。
中年女人转过身来,看见了李旺国,开口就是刻薄。“唷!旺国呀!好久不见更气派了!可你怕是忘了你大姑我了!想当年还给你裹过尿布,送你上过学。我这几个侄子都一个样儿,不知道让谁挑唆的,良心都让狗吃了!就不记着大姑的恩!”
李旺国,“……”
荣和平“噗嗤”一下乐出了声,他一边乐一边指着李旺国。“哈哈,裹过尿布……哈哈……哈哈。”
一想到他那平时总板着脸,一本正经、让人不敢轻易招惹的小表弟,跟“裹尿布”这三个字连在一起,荣和平觉着,可太招笑了!
李旺国脸黑得能滴墨!
他下意识地飞快瞄了一眼桃丫。
还好,桃丫脸上没见着嫌弃或笑话,只是扑闪着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院里那俩女的。
李旺国脸色难看极了。
这就是他顶顶烦李雪梅这个大姑的原因。
她好像永远分不清里外,永远不懂啥场合该说啥话!
李旺国压根不想搭理李雪梅。可当着桃丫的面,他又不能做得太绝情。
这时候李雪梅看见了荣和平,眼中一亮,“哟,这小伙子……”
李旺国赶紧拽了一把荣和平,低声说,“不想惹一身骚,赶紧儿躲开。别怪我没提醒你。”
荣和平一个激灵,赶紧贴着边儿绕过李雪梅,三步并作两步蹿上房檐台,钻进了灶屋。
李旺国这一动,露出了身后的桃丫。
李雪梅一瞧见,眼珠子都瞪圆了。
愣了一秒,她尖着嗓子嚎起来,“这丫头是谁?她打哪来的?”
桃丫瞧见她身后站着个穿碎花小袄的年轻姑娘,辫梢扎着红头绳。
见桃丫看她,那姑娘也梗着脖子瞪回来,还使劲挺了挺胸脯,脸上挂着一丝轻蔑。
桃丫心想:这人瞧不起我?凭啥瞧不起?
她也大声说,“你又是谁?大呼小叫的,真没规矩!”
李雪梅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她怒视着桃丫,还没说出回击的话,范海棠拎着锅铲从灶屋走出来,随后出来的是叼着烟袋锅子的李远征。
李远征没好气,“大姐你吵吵啥?我想歇个上午觉,又听你在这里闹。咱们家欠你的?”
听见李远征这么说话,李雪梅气得脸红脖子粗。
“李远征!你丧良心!你忘了爹走的时候怎么交代你,要你一辈子照应我!……”
李远征粗暴打断她,“我没照应你?到底谁丧良心?大姐,你拍着胸脯子说。这么些年我照应你少了?连同你们王家,我也都没少帮衬。家里有什么好东西不是惦记着给你留一份。”
“可你呢?你是怎么对待咱家的?动不动就上门来闹!也是你嫂子性子好,她虽说脾气躁,对你这个大姑子可没话说!过去的事儿不提了,旺国刚回来一天,还带着城里朋友,你就又领人上门找茬!你说说你到底想干点啥?”
李雪梅顿时有些虚,“谁上门找茬了?我还不是——”
她一转眼看见李旺国,“旺国啊,你也帮大姑说句话。你看你爹这架势,还真恼了大姑?大姑还不是为了你们这个家好,为你们哥仨好,想给你们说门好亲事,可惜你们都不领情。……”
李旺国简直无语到家了。
从小到大都是这套词儿,李雪梅的说辞就没变过花样。
回回都说为他们好。那“好”就是把她家这嫁不出去的王玉萍,先塞给他大哥,现在又想塞给他?
李旺国有心说几句重话,碍于她毕竟是自己亲大姑,还有桃丫在一旁,只得硬生生咽下恶气。
他刚要开口,桃丫不耐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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