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岚英气得要命,胸口剧烈起伏着,“妈!你到底是站在哪头的?你向着谁说话?”
荣奶奶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她,冷笑一声,语速缓慢却句句清晰,“我很后悔,当初因为工作太忙,把你交给下面的人照顾,他们不敢管束你这大小姐脾气,竟把你纵容成这般目中无人的模样!”
“怎么,你真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是城里人,是贵族了?就看不起乡下人。还敢说什么‘早知道就别把你认回来了’的混账话!”
说到这里,荣奶奶动了真怒,猛地抓起茶几上的茶杯朝着荣岚英掷去,“你这个没有心肝的东西!”
孟青峰眼疾手快,赶紧拉着荣岚英侧身躲开。
孟誉美也赶紧站起来,搀住荣岚英,劝道,“妈,您脸上还有点红呢,我陪您上楼冷敷一下。”
她本意是想提醒荣奶奶,母亲都已经当众挨了一巴掌,教训也该够了。
□□奶奶更生气了,想到自己的女儿是这么个没心没肝,冷血无情的东西,她就气得心肝脾肺肾疼。
荣奶奶冷声说,“还不滚?”
孟誉美不敢再多说什么,赶紧半扶半拉着荣岚英上楼去了。
孟青峰也想跟上去安慰妻子,却被荣奶奶指着沙发喝止,“你坐下!”
孟青峰不敢不听,只得忐忑地坐了回去。
荣奶奶沉着脸问道,“你是不是也跟荣岚英想的一样,觉得阿宁不能照他养父母的安排,娶个乡下的?”
孟青峰哪怕是这么想的。他哪儿敢承认呢。
赶紧双手摇着,“没有没有,我没这么想,妈。”
“你最好是没有。”
荣奶奶冷笑一声。她慢慢地说,“你若没跟荣岚英想的一样的,那你打什么电话?平时可没见你多么惦记这个孩子。”
一说起这话孟青峰脸上带愧。他那不是歉疚的吗?
就算打电话,都担心这个孩子会不乐意接。
“你们也都是几十岁的人了,响鼓不用重锤。可你们自己看看,你们干的这是人事吗?”
荣奶奶越说越气,“按理说,你是老孟和玉磬亲手带大的,品性不该有问题。你为人也算端正,可就是太受荣岚英的影响!她那性子,是个明白人吗?”
一旁的荣胜利听到这话,想笑又赶紧忍住。
奶奶这般数落自己亲女儿、他的亲姑妈,实在是……
孟青峰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
他其实知道荣岚英的性子有些偏执,但从不觉得这是多大的问题,更不明白岳母为何总要上纲上线。
在他心里,荣奶奶对岚英也未免太过于严苛了——刚才还指责她“狼心狗肺”,打她耳光,现在又这么说她。他实在想不通,一个母亲何以对亲生女儿如此苛责。
荣奶奶将他这番神色尽收眼底,冷声说,
“常言道,生恩不如养恩,这个道理你们也懂,自己口头上也曾说过。你们扪心自问,对阿宁的亲事,有你们指手画脚的资格吗?”
“当年你选择了荣岚英,把一个出生才两天的阿宁,随手撇给一个连全名都不知道、只晓得叫‘老张’ 的老乡!中国有几千万个‘老张’!“
荣奶奶的声音带着怒意,
“你只顾着荣岚英这个矫情的东西,她哭了,她受不了了。可当时的情形下,真就到了水穷山尽的地步?你们身边还有勤务兵,还有其他同志们,明明可以带着阿宁一起转移,偏偏要把他丢下,交给一个不知根底、自身难保的老乡!这话我说过无数次,今天还要再说一次:孟青峰,你们两口子对不起阿宁!”
这桩旧事如同梦魇,二十年来萦绕不散。孟青峰低头,闷声辩解,“当时……我们留下了奶粉和米粉,足够撑半年的……而且,还给了那老乡钱……”
可半年后他们找回去时候,别说阿宁,连那老乡都不知所踪。
荣奶奶冷笑一声,“半年?你也不看看那是什么年月?全国都在闹饥荒,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你把一个新生婴儿和那点口粮,交给一个穷得叮当响的老乡,说几个月后来接。你想过阿宁的处境吗?那老乡真会把奶粉全留给阿宁?他自己吃了、卖了、给自家孩子了呢?你想过吗?你们的做法,根本就是把刚出生的阿宁往死路上推!这些后果,你当时真想不明白?我看你清楚得很!你就是顾着荣岚英一时情绪,放弃了自己的孩子!从你们离开那一刻起,就等同于抛弃了他!”
“我没有!”
孟青峰抬起头,有些无力地反驳。
旁边的孟爷爷和孟奶奶始终沉默。
他们同样无法接受儿子儿媳当年的决定,得知消息时,两家如同天塌了。
他们立刻派人去寻,却为时已晚。
此刻,客厅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抑感,荣胜利也收起了笑容。
孟青峰嘴上否认,心里却知道母亲的话戳中了要害。
本质上,他当年就是为了妻子,牺牲了儿子的安危。
可那时他又能如何?岚英产后情绪崩溃,见到孩子就哭闹自残,他只能出此下策,先将孩子寄养。
他并非不要孩子了,安置好妻子后,不是立刻设法回去接阿宁了吗?
只是当时考虑不周,最终酿成大错。这二十年,两家都笼罩在这层阴影下。
如今阿宁好不容易回来,为何母亲还是耿耿于怀?
当时若坚持带着阿宁,岚英那歇斯底里的状态……荣奶奶指责他为了妻子抛弃儿子,他认了,也一直觉得亏欠阿宁。
万幸阿宁福大命大,遇到李远征夫妇,被养育得这么好,还认祖归宗。
如今一家人和和美美不好吗?为何总要闹得鸡犬不宁?
他心里对李旺国也生出一丝不满,觉得儿子太过倔强。岚英过去是偏执,如今已好转许多,身为亲生母亲,难道会害他不成?
阿宁却总是针锋相对,而荣奶奶他们又因旧事一味偏袒,使得岚英越发想通过控制儿子来证明母子关系亲密,恶性循环。
唉,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荣奶奶见他这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两口子简直是一对糊涂虫!她懒得多说。
旁边的孟奶奶朝她使了个眼色。
荣奶奶强压怒火。孟奶奶适时开口,语气平淡:“行了,我知道你也担心岚英,上去看看她吧。”
孟青峰如蒙大赦,立刻起身上楼。
看着他匆忙的背影,荣奶奶一脸恨铁不成钢。
孟奶奶坐到她身边,拍拍她的手安慰:“算了,他们小夫妻恩爱,也是好事。”
“好事?”荣奶奶余怒未消,“夫妻恩爱本是好事,可一对糊涂虫恩爱,未必是福!再说,他们都四十多岁的人了,还算什么小夫妻?年轻人不懂事尚可理解,他们这个年纪还不懂事?”
孟奶奶失笑,知她一向看不上这对,叹道:“也是没办法。我们家老大懂事知礼,偏偏远在天边,至今也没个一儿半女。而你家岱英……”她见荣奶奶神色一黯,立刻住口,“罢了,不提这个。”
荣奶奶叹了口气:“多少年了,我不至于一句都听不得。” 但提及旧事,伤感依旧涌上心头,“都说天妒英才,太好了容易招天忌。有时我想,宁可岱英没那么优秀……”
孟奶奶温声安慰:“小宁这不是回来了吗?大家都说他模样、脾气都跟岱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说不定,是岱英知道我们想念他,分了一半魂灵,跟着阿宁一起回来了呢。”
荣奶奶终于被逗出一丝笑意:“胡说什么!咱们是无产阶级革命者,不信这些。再说,这对阿宁也不公平。阿宁就是阿宁,我们不能把他当成谁的影子。平日里说说像也就罢了,若真拿他当替身,孩子该多难过。”
孟奶奶感慨地拍拍她的手:“所以我明白你为什么看不上青峰和岚英。你心思细腻,处处为人着想。我们这些老粗,就想不了这么周全。算了,我们都这把年纪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何必再为他们生气,闹得剑拔弩张,不值当。”
“值不当的,我看见他俩就来气!”荣奶奶没好气地说,“真是想不通,咱们两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两个不成器的东西!当年干出那种混账事,亏他们想得出来!其实,他当时就算自己顾不过来,疼老婆,也完全可以先捎个信给我们,让我们去接阿宁,何至于让孩子流落乡下?可他当时什么都忘了,老婆一哭二闹,他就昏了头,连亲生骨肉都能撇下!根本不想想,那种年月,一个刚落地的孩子怎么活得下去!”
孟奶奶抿嘴一笑:“行了,这些陈年旧账,骂了他们多少回,死不悔改。你再生气又有什么用?”
“要不是他们现在又作妖,我也懒得翻旧账!”
荣奶奶怒气难平,“事实上,从他们当年抛弃阿宁那一刻起,就已经放弃了为人父母的资格!本就不该再心安理得地以父母自居。现在倒好,阿宁被人家含辛茹苦养大,出落得这般优秀,前程似锦,他们倒想起来要行使父母的权力了?简直是一对痴心妄想的糊涂蛋!”
“这两口子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荣岚英是眼里只有自己,孟青峰是眼里只有他老婆。到头来,最可怜的就是阿宁!两人一样的自私糊涂!”
“而且,当年他们回来一说,我们心里都凉了半截,觉得孩子凶多吉少。那种情况,一个单身老乡,自己都未必活得下去,哪会照顾婴儿?那对糊涂账怎么就敢把孩子托付给那样的人家!我们当时都做了最坏的打算,只是不肯放弃,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偏偏只有他们俩,没心没肺,居然能说出‘算了,就当没生过这个孩子’这种话!”
荣奶奶越说越气。
孟奶奶闻言也沉默了。这正是她和孟爷爷至今觉得愧对阿宁、难以释怀的一点。
她叹了口气:“是啊,要不是青山一直惦记着,在军区见到阿宁后坚持不懈地查证,这孩子恐怕就真认不回来了。指望他们俩?咱们这辈子怕是都见不到阿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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