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影
在江湖上,最可怕的不是刀剑,而是人心。人心会变,秘密也会。
一
秋,深秋。月如钩,钩不起满地寒霜。风穿过枯枝,声音像许多人在低语。
蓝衫人依旧在官道旁,倚着马车。他的指茧依然很厚,但他的眼神比之前更沉。他在等的,不止是冯毅。
马蹄声来了。来的却不是三匹马,只有一匹。马上也只有一个人——冯毅。他衣衫破烂,嘴唇干裂,眼中布满红线。
“他们呢?”蓝衫人问。 “死了。”冯毅的声音像破锣,“刚过黄河就死了,死在‘春风细雨楼’的暗器下。” 蓝衫人沉默。这不在他预料之中。 “你没说实话。”冯毅盯着他,“你说最大的危险在‘落魂坡’。” “我没说谎。”蓝衫人抬眼,“我只是没想到,有人比‘七绝叟’更急。”
冯毅下马,脚步踉跄。“东西还在我这儿。但现在,我不能给你了。” “为什么?” “因为我忽然想明白一件事。”冯毅的眼中闪着异样的光,“你根本不是来帮我们的。你是来‘验收’的。”
二
验收。这个词让空气凝固。
蓝衫人慢慢握紧了酒壶。“我不懂。” “你懂。”冯毅冷笑,“那七次伏击,每次我们都险象环生,却总能在最后关头击退敌人。现在想来,太巧了。巧得像有人在暗中控制节奏,既消耗我们的力量,又不让我们立刻倒下。”
他逼近一步:“直到我看到你。你食指的茧,不是握剑磨出来的。那是长久使用某种特殊机簧——比如,‘春风细雨楼’的‘流星逐月弩’——留下的痕迹。你就是楼主,‘千手无声’慕容秋!”
这是一个在江湖上消失很久的名字。久到很多人都以为他死了。
蓝衫人——或者说慕容秋——笑了。这次,他的笑里带着苦涩。 “你很聪明。可惜,聪明人通常活不长。” “但我还是不明白,”冯毅道,“你既然要这东西,为何不直接杀我们夺走?” “因为我不知道匣子的真假。”慕容秋坦言,“我需要你们用命去验证。真的匣子,必然引来真正的饿狼。如果一路平安,那说明东西是假的,不值得我出手。”
冯毅深吸一口气:“现在你验证了?” “验证了。”慕容秋点头,“连‘春风细雨楼’都动了,东西假不了。交出匣子,我留你全尸。”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三
一道青光自道旁草丛激射而出,直取慕容秋背心! 这一下来得悄无声息,迅如闪电。
慕容秋仿佛背后长眼,身形诡秘一扭。青光擦着他的衣角飞过,“夺”的一声钉在马车上,是一支小巧的青铜镖。
一个穿着青色劲装的女子缓缓走出。她蒙着面,只露出一双清澈如水、却又锐利如刀的眼睛。
“他不能死。”女子声音清脆,“至少,不能死在你手里。” 慕容秋瞳孔微缩:“青衣楼,洛无双。” 女子轻笑:“慕容楼主好记性。这个匣子,我们楼主也很感兴趣。”
冯毅彻底混乱了。怎么又冒出来一个“青衣楼”?这潭水,到底有多深?
慕容秋恢复冷静:“就凭你一人?” “谁说只有一人?”洛无双拍拍手。
四周顿时出现十余道青色身影,将他们团团围住。气氛剑拔弩张。
慕容秋忽然对冯毅说:“把匣子给我,我们联手,或可杀出重围。” 洛无双立刻道:“冯捕头,别信他!他拿到东西的瞬间,第一个杀的就是你!”
冯毅看着慕容秋,又看看洛无双,忽然做了一个谁都想不到的动作。他猛地将那个油布包裹的匣子,高高抛向了空中!
“你们抢吧!”他大笑,“谁抢到归谁!”
四
这一掷,出乎所有人意料。慕容秋和洛无双几乎同时跃起,抓向空中的匣子。
就在两人的手即将触碰到匣子的瞬间—— “砰!” 一声闷响。油布包裹竟然在空中爆开,散作一团白色粉末,迷住视线!
“石灰粉!”有人惊呼。场中顿时大乱。
待粉末散尽,冯毅不见了,匣子也不见了。慕容秋和洛无双面面相觑,脸色都很难看。他们这两个老江湖,竟然被一个公门捕头耍了!
“追!”洛无双咬牙。 “不必了。”慕容秋却异常平静,“他跑不了多远。而且,那匣子里的东西,早就没了。”
洛无双猛地转头:“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慕容秋看着她,“真正的秘密,从一开始就不在那个铁匣里。”
五
林间,冯毅在狂奔。他的心跳得像擂鼓。刚才的急智,是他唯一的机会。那个匣子是假的,真正的指环和信笺,早就被他吞进了肚子里。这是他出发前,上司给他的最后一个指令:“万一无法保全,则人存物存,人物俱存。”
他感到一阵恶心,仿佛那冰凉的金属正在灼烧他的胃壁。
突然,他脚下一空,整个人向下坠去! 不是一个陷阱,而是一个天然的洞穴。他重重摔在洞底,剧痛传来,骨头像散了架。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一个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你来了。”
冯毅浑身一僵。这声音...是沈老夫人! 微弱的光线下,沈老夫人坐在一个石墩上,神情平静,仿佛早就在此等候。
“您...您怎么会在这里?”冯毅难以置信。 “这里有一条密道,直通锦绣山庄。”沈老夫人缓缓道,“我知道你会来。或者说,我知道‘他’会来。”
“他?慕容秋?” “不。”沈老夫人摇头,“是让你吞下指环的人。” 冯毅的脸色瞬间惨白。“您...您都知道?”
“我当然知道。”沈老夫人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因为这一切,本就是我安排的。”
六
冯毅的脑子彻底乱了。 “您安排的?这...这怎么可能?”
“二十年前,先帝驾崩,宫中大变。”沈老夫人的声音带着岁月的重量,“一位皇子流落民间,伴随他的,是一枚可以证明身份的青铜指环,和一封密信。”
她看着冯毅:“所有人都以为,指环和信在匣子里。包括慕容秋,包括青衣楼,包括...你的上司,当今的枢密使,赵大人。”
冯毅颤抖起来:“您...您想说什么?” “我想说,赵大人派你送匣子是假,借你的身体运送真正的信物,才是真。”沈老夫人目光如炬,“他知道,只有用这种最隐秘、最大胆的方式,才能避开所有耳目。”
“那他为何不告诉我真相?” “因为告诉你,你就演不像了。”沈老夫人道,“只有你真的在逃命,真的在保护‘假匣子’,所有人才会相信匣子是真的,才会忽略你这个人本身。”
冯毅如遭雷击。原来自己一直只是一枚棋子,一个活的容器! “那您...您在这里等我,是为了...”
“为了取回本该属于我沈家的东西。”沈老夫人伸出手,“拿出来吧,孩子。那枚指环,是我的儿子留下的。而那个流落民间的皇子...就是我的孙儿。”
七
洞外。慕容秋和洛无双并未离去,他们在对峙。
“我们都上当了。”洛无双恨恨道。 “或许。”慕容秋看着洞口,“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是黄雀,还未可知。”
他转向洛无双:“我们合作如何?” “合作?” “先拿下沈老夫人和冯毅,拿到真正的信物。之后,我们再各凭本事。”
洛无双沉吟片刻。“好。” 两人达成暂时的同盟,一前一后,小心地进入洞穴。
洞穴很深,蜿蜒向下。他们走到尽头,看到了冯毅,也看到了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手中,正拿着那枚刚从冯毅体内取出的、还带着体温的青铜指环。
“放下指环。”慕容秋道。沈老夫人却笑了。“慕容楼主,你还是这么自负。你以为,你赢定了吗?”
她轻轻转动指环。 “咔哒。” 一声轻响,指环竟然从中间裂开,里面是空的!
“信呢?”冯毅失声问道。 “信?”沈老夫人看着他,眼神带着怜悯,“从来就没有什么信。所谓密信,只是一个诱饵,为了引出所有对前朝秘辛还抱有幻想的人。”
她看向慕容秋和洛无双:“包括你们。” 慕容秋的脸色第一次变了。“这是一个局?” “一个清理门户的局。”沈老夫人语气转冷,“赵大人怀疑内部有蛀虫,早已与青衣楼和春风细雨楼勾结。今天,就是收网的日子。”
八
原来,冯毅的顶头上司赵大人,与沈老夫人是旧识。他们共同设下这个计中计,就是要让所有潜伏的势力都浮出水面。
慕容秋长长叹了口气。“我算计一生,没想到最后,反被别人算计了。” 洛无双紧握双拳:“但我们并未输!外面都是我们的人!”
“是吗?”沈老夫人走到洞壁一处,按下一块不起眼的石头。轰隆... 洞口被一块巨石封死!
“现在,这里与世隔绝。”沈老夫人平静地说,“在我们把问题‘说清楚’之前,谁也别想离开。”
洞穴内,光线昏暗。四个人,各怀鬼胎。一个指环,牵扯出二十年的恩怨。一个秘密,引动了整个江湖的风云。
而现在,秘密揭开了,却是一个更大的迷局。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也许连沈老夫人自己,也没有说出全部的真相。
因为秘密之所以是秘密,就是因为它永远不会被完全知晓。
慕容秋忽然笑了,笑得很苍凉。 “我们都以为自己是下棋的人,”他说,“却没想到,自己也只是棋盘上的子。”
冯毅看着眼前的一切,忽然觉得无比荒谬。他为之拼命、忍受痛苦守护的东西,原来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或者,它以另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形式存在。
他忽然很想喝酒。就像蓝衫人,不,就像慕容秋那样,喝一口又辣又苦的酒。
因为在这个江湖里,真相往往比谎言更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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