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弄里,停足在她家外檐下说起陈年旧事的老伯一怔,“你是说段家的言哥儿?”
孟灵霜眼里含着丝难以觉察的期盼,听他说道:“段家确是出了个好儿郎,天资聪颖,去岁二月童生试过,听说现如今又去了万山书院读书,三五年后兴许又是举人一位,前途不可限量啊!”
说起这巷弄里段家的长子段言,为人聪敏端方通文达理,屡屡听说夫子对其夸奖有嘉好学不厌,就连下了学也是在扩建后的庭院里隔窗读书,声音朗朗上口,路过之人皆可听闻。仍还记得多年以前他还是个游走在花鸟虫鱼间玩弄的孩童,如今已成恺悌君子,让人不由感叹时间之快犹如白驹过隙啊!
陆老伯追忆着,一番话也勾起孟灵霜的回忆夹带想象,她仿佛看见了春日柳树下那捧书诵读的郎君,专心致志不觉暖风拂过他的白纻衣袍,小小蠓虫爬在草隙间安眠。
回过神来,孟灵霜不禁又怪,“这样说来,为了日后的功名,他怕是宿在书舍,鲜少回来了?”
也不知是老伯不知具体情形还是未曾听见,与孟长生又聊了寥寥便作别离去,方氏早已经新打了桶水,见状喊他们过来帮忙,趁着天色还早赶紧把家里家外收拾一番。
回到皇城的日子很忙,家里一切都需打理,还有爹爹的工活也得重新打点,早些年那打酒的酒肆已然关张,如今在原铺位开门的是一家布店,来往生意尚好,三不五时人进人出。
这日倚着房门,孟灵霜听说一早爹就去了漕帮,瞧能不能过去帮忙,从中挣些一二。
忽然闻见风中的丹桂香,她不禁心驰神往,被这香气勾的出魂。
半晌,方氏抱了坛多年前埋于地下的酒出来,到底没想到那时偶然的举动如今还能受利,“只是想喝得不完暂时储存起来,想不到如今过了十年才被咱们挖出来。”
“瞧瞧,一定香死了。”拍拍酒坛,方氏挂着笑进门。
娘的身影带起一阵秋风,孟灵霜深嗅一口气,一个好主意登上心头。
她可以打些桂花来酿蜜,此时正是酿桂花蜜的好时候,挨到冬天,甜甜的花蜜水还能把人的记忆带回到凉秋来。
说干就干,孟灵霜将家里的竹竿从房梁上抽下来,又寻了块干净的布,方氏问要不要她一起过去,孟灵霜笑道:“您回来这些天不是在忙家里的事,就是和邻里街坊打点关系,再不然绣花绣鸟,都要累死了,还是歇着吧,我一个人能行。”
这皇城内外花草树木众多,尤其是桂花,被认为大雍历朝名花之表,“繁桂都如雨,馨香扑鼻来”,故而就连这巷子口,内外都是植的桂树。
孟灵霜一身藕粉色裙裾,上身小褂袖面宽大,于是还拿了条束带绕上,才方便一会儿干活。
巷弄口就有两株大桂树,已经三十多年的树龄,是和当初这石巷一起建的,所以孟灵霜在家才能闻到一股香味,就是风经过巷子,把花香带到她家的。
拿了工具在旁,女子绕了绕,花开正浓,地面上还没有落下的花瓣,可若是下过一场雨,那恐怕就多了许多,她现在来的不算迟,花还不算浪费。
又拿竹竿比了比,这根竹竿不长不短正好可以打桂花,只是以她的身板,想花簌簌的落下还是需要多费些力。
挣好布兜,孟灵霜高举起竹竿来,穿入那浓密的桂花树中,用力晃动便有若干桂花落下,一时间淋得她满头满身都是。
虽是下了场桂花雨,可女子忍不住大笑,笑声清脆悦耳,扬起的小脸也倍是享受,享受这桂花香下的生活。
她这般灵动耀眼的模样入到段言眼中,是无以言喻,是印象深刻,是恍然若梦。
大树沙沙落下花瓣,随着她的动作吻上发丝,攀在窄肩,她藕荷色的裙摆被点缀上了黄色小花,芳香四溢。
最后一竿子,花雨停住,孟灵霜转身,要把花都抖在一起才是。
可光凭她自己还是有些困难,于是余光瞥到一旁伫立良久的人身上,“这位郎君,可否过来帮帮忙?”
她柔和的眼对上他,只觉得他一身书生打扮有些眼熟,段言回过神来脸一红,自己竟然发起呆来了,真是好笑,连忙敛襟迈步上前。
孟灵霜不觉所以,弯下柳腰来收紧布角,段言忙把花都抖在一起,瞥见她眉眼如画娇唇皓齿,不禁心错了一拍,手上动作加快。
两人出力这才把一兜子的丹桂聚在一处,女子接过布兜朝他道谢,“有劳。”
“呃,举手之劳而已。”对方玉面书生似的,倒有些君子风范,也和善可亲,看了她手上桂花一眼,“姑娘这是要做桂花蜜?”
孟灵霜讶异,他怎知道?“是,秋日正是做桂花蜜的好时候。”她微笑点头。
如今桂花都已经打了下来,她也该回去了,正要转身往巷子里走,又回想起来,“郎君是这处的人么?今日幸得郎君相助,若是下月桂花蜜好,倒是可以赠郎君一瓶聊做感谢。”
孟灵霜顿住脚步,不料对方也往巷子里走,“临近中秋佳节,阖家团圆,故而不才匆匆赶回家来见见长辈幼弟,想着团聚一番。”
两人说着,不自觉一起往里走,孟灵霜点点头,是啊,马上就是中秋,月上中秋,吃月饼赏月景,家里也该买做月饼的馅料了。
沿着青石板路,未及多远,突然听见一声亦男亦女的声音在喊“兄长”,孟灵霜循声望去,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儿冲他们奔来,脸上满是笑容,像个团子。
只见男孩儿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身旁郎君的怀里,高兴道:“兄长再不回来,许儿就要化作望夫石了!”
童言童语叫人忍俊不禁,段言敲他脑袋一下,“词是这样用的吗?”
小孩儿捂着脑门窃笑,半晌盯着孟灵霜看,不知道她是谁,只能躲到段言腿侧,见状,段言回过神来,他家就在前方不远处,却不知这位姑娘家住哪处?
“姑娘,舍弟来接,我们就先告辞了。”他揖手,随后牵着弟弟上台阶。
孟灵霜望着他们的背影,忽然觉得似曾相识,见他们奔着段家的方向去,一时愣在原地,原来他竟是……
与此同时,男子仿佛冥冥中感应到什么,牵着幼弟上台阶的脚步一顿,转过身来,“姑娘家住何处?不才家住这里多年,倒是未曾见过姑娘。”
段言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或许是好奇,或许是潜意识里的好感,都让他忍不住回过头来过问一句。
孟灵霜呆住了,半晌低头又迎上来,指着巷子那头,“我住巷子尾。”
孟家搬回巷弄是最近的事,段言不知晓也情有可原,只是他没想到面前的姑娘,第一面见就给他留下活泼灵动温婉可人的印象的姑娘,竟然就是一走十年的孟家女,那个他幼时常一起玩耍的灵妹妹。
他矗在台沿上,弟弟撒开了他的手也不知道,就这样和她对视,好一会儿才意识过来自己在干什么,收住了笑。
孟灵霜也脸颊红红,不好意思再和他相视,于是连忙借口:“家里还有事情,我先走了。”
她点头一下于是离去,段言不可思议地望着她的背影,是,是灵妹妹,想不到她竟然回来了,太好了,太好了!
“什么太好了?”段许莫名其妙,不知道兄长为什么盯着那大姐姐出神直念叨太好了,说出神也不恰当,是……双眼亮晶晶?
“你个小不点,说了你也不知道!”他勾他鼻子,紧接着拽他进门,“来,让为兄检查检查你最近的功课。”
“啊啊啊不要——”
段许被他这架势吓得逃跑,早知道他就不出来迎他了。
……
巷子从浅到深,每一砖每一瓦都是岁月痕迹,桂花香沿着逐渐深远的巷子灌进来,把墙缝里的草棵染成桂色。
孟灵霜回到家后,脸上笑意不绝,她把那一布兜的桂花抖落出来,用簸箕接着,而后要去接水把桂花清洗一遍。
方氏凑过来掬了一把,赞道:“真香,都是开的正好的花,早一点晚一点都不行。”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孟灵霜眼波流转,一颗颗小小的桂花湿了水沾在她手上,很难弄掉。
制作桂花蜜的过程很简单,干净的桂花无水状态下放进玻璃罐里,一层蜂蜜一层桂花,铺匀了就密封保存,以后想喝的时候就拿出来,舀上一勺兑着水,甜丝丝的,可好了。
孟灵霜用两天的功夫做好了桂花蜜,纠结再三,仍还是单装了一小瓶,送去段家,说是帮她的谢礼。
段家也不好意思单收人家姑娘的谢礼,于是盛情邀请进来坐坐,顺便联络联络邻里间的感情。
再一问起这些年的踪影,这才得知原来她一家是去了丰州投奔亲戚,如今放不下家里这才回来,已经回来有一阵子了。
在段家,孟灵霜见到了段母,她一张圆润的脸庞,身段不肥不瘦,一眼看去算是有福气又结实,段言的父亲是私塾先生,如今在外授课,晚上才肯归家。
段家里,孟灵霜最敬重的是段言的祖母,段家老太太,她人到晚年,比从前要严苛不少,注意礼仪分寸,注意言行举止,注意吃喝细节,说起话来也十分恰到好处,不尖不顿,真像个贵门老夫人。
稍坐了会儿,孟灵霜不好多待,起身告辞,“马上正是团圆节,家里还需备着各式馅果儿。”她得出门买些来。
想着她有事,段家也不多留,只叮嘱有空常来坐坐,孟灵霜告辞,转头往街上去,这个时候,卖的多是点心瓜子,做月饼的馅料也多得很。
瞧见她走,母亲和祖母念叨了几句孟家丫头也“呼”一下长大,段言抿唇,说是想出门去墨书斋看看,采买些笔墨纸张来用,段老太太和段母欣然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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